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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三十二章 今生债 ...

  •   竹屋的门忽然被人推开,又被风吹的重重关上。尚若水直直站着,从窗子里看见上弦月的身影坚决的向着张勇走去,耳边一直回响着她刚才的话,“爷爷,这是我欠他的债,我一定要还。”蓦然长叹一声,脸上露出一种黯然的沧桑。
      张勇的双腿已经跪得麻木,身上的衣服都被雪水浸湿了,再被冷风一吹,如同穿了一身冰甲,比他的身体更凉的,是他的心,死死的咬着牙,不让自己倒下去,如果上弦月是因为恨洛冰风而拒绝救他的话,那么他愿意代王爷受过,忍受这千刀万剐般的痛苦。
      双臂突然给人轻轻扶住,抬起头来,看到的是上弦月温和的眸子,“张大哥,起来,我同你去。”
      张勇突然有一种要流泪的冲动,颤巍巍的站起身,眼睛直直盯着上弦月,“娘娘……”
      上弦月微笑着看他,“张大哥只答应我一件事,休儿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娘娘?”张勇愕住,那小姑娘肯定是王爷的骨肉,王妃娘娘怎舍得如此残忍?
      看他愣着,上弦月的目光异常坚决,“答应我。”
      “好…,末将…答应。”
      上弦月点头,“我这就去收拾东西,即刻启程。”
      张勇看着她的背影,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只愿这一次治好了王爷的病,再把她永远留在通州。

      尚若水牵着休儿的小手,亲自将他们送出禁地,来到了已经荒废的村口。这一次再没有马车,上弦月便和张勇共乘一骑,休儿在马底下大叫大嚷,非要和娘亲骑一匹马,看得张勇心痒难耐,几次想求上弦月把休儿一同带上,好让他们父女相认,怎奈看着上弦月温柔的侧脸,却始终张不开嘴。
      “休儿乖,娘亲很快就回来,回来给你煮两锅的冰糖山楂,而且保证不和你抢。”
      要不是惦着洛冰风的疑难杂症,张勇几乎要笑出声来,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娘亲,和自己的女儿抢吃的,本来以为王妃娘娘长大了,没想到骨子里还是这般。
      休儿听见上弦月的保证,睁着一双毛茸茸的眼睛,认真的说:“娘亲不和我抢,那我就听话,在家等娘亲回来!”
      上弦月的鼻子却是一酸,恨不得跳下马来将休儿抱在怀里亲个够,狠了狠心,闷着声音道:“你在家乖乖听太爷爷的话,不然回来我打你屁股!”扭过头去,低低的对张勇道:“走吧。”张勇点头,向着站在不远处沉默的尚若水行了个礼,挥鞭下山。身后远远传来休儿稚嫩的童音,“娘亲,娘亲!你早点回来!”声音已带了哭腔,上弦月死死咬着下唇,忽然抬手捂住了眼睛。张勇看见她这样,心里也很难受,在她身后轻声的道:“娘娘不用难过,不久一定可以再见到小郡主。”
      上弦月放下双手,淡淡的道:“张大哥,我不是王妃娘娘,休儿也不是郡主,从现在起,你不要再这样乱叫,否则,我不会和你去通州。”
      张勇也想不到上弦月竟然如此固执,只得点头道:“是,王…月…夫人。”

      同来时一样,金牌通行,沿途备马,三个人几乎是星夜兼程,终于赶回了通州。策马疾驱洛王府,站在洛王府的黑漆大门之前,上弦月竟有一瞬间的恍然,接着,是一种深深的刺痛。
      开门的是周总管,他第一眼看到了张勇,然后就看到了站在张勇身后的上弦月,愣了那么一瞬,脸上的神色极是不自然,甚至是有些惊惶,低下眼睛道:“…王妃娘娘。”
      上弦月没有说话,只是对张勇道:“张大哥,洛亲王在哪,现在就带我去。”
      张勇应了一声,“娘…夫人跟我来。”带着上弦月径直从周总管面前走过,周总管低着头,直到上弦月走得远了,才抬起头来,眼里竟好像泛出了泪光,王爷,难道真的有救了?
      洛冰风仍旧住在那个地方,那个她只去过两次梦里却去了无数次的地方,灰色的高墙依旧,只是外面已经没有侍卫把守,上弦月跨进那道高高的门槛,却突然觉得她其实已经跨过了一生。
      张勇推开卧房的屋门,低声道:“…夫人,到了。”
      上弦月点头,迈步进去。屋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香,隐藏在这股药香里的,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
      床幔低垂,外面坐着一个丫鬟,正在瞌睡,听见有人进来,立刻醒了,站起身来,看见上弦月,明显的怔住,张了张嘴,却叫不出一个字。
      上弦月认得这个丫鬟,她叫玲珑,对着玲珑点一下头,“你先下去吧。”玲珑应了一声,却没走,抬眼看张勇,张勇在上弦月身后用力点头,玲珑这才屈身行了个礼,出了房门。
      上弦月侧头对张勇道:“张大哥,你也出去吧,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张勇毫不迟疑,答了一声“是”,转身出去,将门紧紧关上。
      上弦月在屋中间站了一会儿,走向床边,缓缓伸手掀起帷幔。
      映入眼帘的,果然是那张离别三年的容颜,只是,双眸紧闭,英气不再,只余一片苍白消瘦。
      她原本以为,这一生再也不会看到这个人的脸,但料不到仍旧天意难违。她也以为她已心如止水,事到眼前才知这不过是自欺欺人,她自认为不会再疼的心,竟然在目光触到那张俊脸的瞬间,如同火炙冰灼,痛到无以复加。原来,疼痛也会有惯性。
      伸出手去,手指轻轻触到他昏迷之中仍旧紧锁的眉心,却怎么也抚不平,俯下身,近近看他的脸,一滴水珠,落在他紧抿灰白的薄唇之上。
      轻轻拉开被子,将他的衣襟打开,那只血色的麒麟还在,只是颜色淡的如同水墨描画,上弦月痴痴看着那只麒麟,情不自禁的想伸手去摸,就在指尖触到他胸前肌肤的瞬间猛然停下,僵持许久,终于缓缓抽了回来。站起身来,将自己随身所带的布包打开,从里面拿了一块扁扁的石头出来,这石头通体绿色,看起来绵绵软软,中心有一块小小的凹陷,又拿出一根银针,抓起洛冰风的手,在他的无名指上刺了一下,顿时有鲜艳的血珠冒出,上弦月拿过那块石头,将这滴鲜血挤到了那块石头的凹槽里,血珠滚了一个来回,再无踪影,石头上干燥洁净,没有一点痕迹。
      上弦月深深的吸了口气,松开了洛冰风的手,想将石头和银针放下,却没想到那只毫无知觉的手,竟然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指,上弦月浑身一震,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一动不动,那只手也没有进一步的行动,只是那么轻轻的握着。好半天,上弦月才终于抬眼向着洛冰风的脸上看去,双眸仍旧紧紧合着,只是刚才深深皱起的眉头,现在竟然好像舒展开来,呼吸虽然微弱,却平稳均匀,眼球一动不动,似乎仍在睡着。
      上弦月轻轻将手指从他掌中抽出,指上仿佛还带着他滚烫的温度,定了定神,站起身从包中拿了一个锦包出来,上面寒光闪闪,并排扎了上下十四枚银针,伸手拔下一根,轻轻刺入洛冰风胸前麒麟的眉心当中,针尖刺入肌肤,轻轻捻动,入体三分,然后再刺入另一根……上弦月秀眉紧蹙,眼睛死死的盯着针尖刺入肌肤的分寸,每一根针,都要一模一样。随着每一根银针的刺入,洛冰风胸前的麒麟颜色就会鲜艳一分,等到麒麟从头到尾,将十四枚银针都刺满之时,那只麒麟的颜色已经鲜红如血,就如同那一夜她看到的那样。汗水凝集在她长而密的睫毛上,如同泪珠般沉沉坠下,落在他赤裸的胸前。
      洛冰风的呼吸不知什么时候渐渐加重,苍白的脸上竟然泛起一片潮红,上弦月从一个小瓶中倒出一颗药丸,含入口中,眼睛死死盯着洛冰风的脸。洛冰风脸上也渐渐渗出汗水,身子不安的扭动,剑眉紧皱,似乎极为痛苦,忽然沙哑开口:“别…走……”
      别走。
      这两个字好像一道缚妖索,上弦月瞬间感觉身上一点都动不了,甚至连眼睛也动不了,就那样直直的看着他。他说…别走…,他说的…是谁……
      洛冰风剧烈喘息,忽然猛地咳嗽起来,吐出了一口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淌到洁净的枕上。
      鲜红的血色终于刺激了上弦月的神志,猛然间找回了行动的能力,不敢迟疑,伸手从腰间拔出一把银制的小匕首,握住洛冰风滚烫的手,在他腕间飞快的一划,刀刃锋利,立时在他腕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鲜血如同一道红色溪流,顺着他铜色的手臂蜿蜒而下。上弦月放下他的手,抬起自己的左臂,将匕首锋利的刃抵在自己腕上,却迟迟不动,眼睛盯着洛冰风,握刀的手竟然有些微微的颤抖,他的怀抱,他的唇,充斥了她所有的回忆,她颤着手,几乎就要扔下手中的刀,但随即,眼前又出现了他冷漠的脸,他憎恶不耐的眼神,还有他命人高高筑起的那座围墙……
      她脑中一团纷乱,各种声音交叠一处:
      今日之后,臣妾再也不会纠缠王爷,也不会去打扰霍姑娘。……臣妾,只是想给自己一个…有始有终。
      我和王爷夫妻四年,王爷待我……可有半分真情?
      我不爱她,但她对我却有过救命之恩,所以我不能置她于不顾,至少,我可以让她在洛王府安然终老……
      冷心,我不让你离开,是因为……我爱你……
      我爱你,我爱你……
      最后这一句,像一把雪亮冰冷的尖刀,深深刺入了她自以为麻木的心,冰寒的剧痛,渗入每一丝骨髓,她的右手仿佛痛的失控般,用力在左腕上划下……
      她用的力太大,鲜血几乎是喷涌而出,瞬间浸透了她半只衣袖,抛下手中匕首,拿起洛冰风的手腕,将自己的手腕缓缓贴在他的腕上,两道伤口深深交叠,鲜血渗入彼此体内,他的血温暖平缓,竟然让她深深的伤口微微发麻,似乎不再那么疼……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经黑下来,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张勇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月姑娘,要不要传晚膳进去?”
      “不要,守住门口,不要…进来。”声音有着淡淡的疲倦和微弱。张勇沉默,不再说话。
      上弦月就这样跪坐在洛冰风床边,将头深深的埋入右手臂弯里,好像睡着了一样。
      第二天的清晨,睁开了疲倦的双眼,上弦月才抬起手腕,同洛冰风缓缓分开。两人手腕上的血液都已干涸凝固,分离之时,很疼。
      上弦月费力的从地上站起来,拿出一瓶药粉洒在洛冰风腕上,然后取出洁净的纱布将他的手腕裹住,拉开他衣襟,只见他坚实的胸膛上干干净净,除了十四枚银光闪闪的银针之外,什么都没有,那只血色的麒麟,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将银针一根根小心翼翼的拔出放好,又将被子盖在洛冰风身上,上弦月才处理自己手腕上的伤口,伤的极深,像一张咧开的嘴,这样的伤口即使好了,也会留下一道狰狞丑陋的疤痕。上弦月忍着疼,用纱布擦拭伤口上凝住的血痂,眼前忽然一阵模糊,一瞬之间,什么都看不清,只有一片血红,上弦月伸手揉了揉眼睛,眼前的红雾才渐渐散去,能重新看得到东西,只是看什么似乎都有重影,想必是昨夜失血过多所致,并不在意,将手腕上的伤口包好。
      回头看一眼洛冰风的睡颜,安详平静,再没有痛苦的模样,长长出了一口气,今生,她总算再不欠他什么。打开房门,张勇一直站在门外,见到上弦月,满脸焦急,“月姑娘,王爷他怎么样?”
      上弦月淡淡笑了笑,“已经没事了,不多时就会醒来。”
      张勇如同快要绷断的弓弦一般的精神霎时松弛下来,脸上露出笑意,忽然向着上弦月拜倒,“末将替王爷谢过月姑娘大恩!”
      上弦月伸手想扶他起来,刚伸出手去,张勇一眼看到了她鲜血浸透的半边衣袖,脸上猛的变色,站起身去扶上弦月,“月姑娘,你受伤了?”
      上弦月摇头,“没事。”看看没有别人在旁边,轻声说道:“张大哥,这件事你不要和别人说。”张勇看着她,“可是……”上弦月打断他的话,“还有,等洛王爷醒了,你也不要说是我来过。”
      这一下,张勇彻底目瞪口呆,“什…么?不说你来过?”
      上弦月点了点头,俏脸上露出一种深深的疲倦,“既然此事已了,我也该回去了。张大哥能否送我?”
      “你…要回去?”
      “嗯。”
      张勇心头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好不容易把王妃娘娘找回来,怎么能让她就这样走?支吾了半天,忽然道:“月姑娘,现在王爷还没有醒,万一…万一月姑娘你走了,王爷却还醒不来……,所以,能不能…等王爷醒了之后再回去?”
      上弦月低头想了想,点点头道,“也好。”
      张勇喜出望外,赶忙道:“那末将就去通知周总管,给娘娘…不是,给月姑娘收拾一间厢房居住!”
      上弦月摇头:“不必麻烦,我不住洛王府。”
      张勇又愣住,“不住洛王府?那住哪里?”
      上弦月淡淡一笑,“大街上那么多客栈,随便哪一家都可以住。”说着慢慢走下台阶。
      张勇在后面跟着,“可是,那怎么方便给王爷把脉?”
      上弦月站住,回头看他,“洛王爷午睡的时候你去找我,我为他诊脉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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