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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二十九章 莫知我心(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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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冰风出了皇宫,一径回到洛王府。张勇跟在他身旁,偷眼看见他脸色十分不好,声音忧虑:“王爷,您的旧疾又发作了?…属下还是去请太医前来,替王爷看一看吧。”洛冰风淡淡摇头,“不必。”张勇跟在他身边年长日久,知道他的脾气,也只得叹了口气,闭口不言。
张勇跟在他身后走了一会儿,才发现洛冰风并不是向自己的房中走,以为他是精神不好昏了头,不禁出言提醒:“王爷,是往这边……”洛冰风并未停步,只是淡声道:“你先下去吧,本王想四下走走。”张勇一愣,“那属下陪着王爷。”
“不必,下去吧。”声音虽轻,却不容丝毫质疑。张勇无奈,只得停了脚步,看着洛冰风穿过一条开满碎花的小径,身影渐渐隐没在一片繁花春色之中,眉头渐渐皱起:那个方向…是去哪里?
洛冰风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一座院落之前,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走到这里,这个地方,他通共只来过三次,第一次,是来找住在这里的那个人给他深爱的女人看病,第二次,是那个人用他所爱之人的性命,逼着他到这里和她共度生辰,第三次,就是现在。
抬脚跨进门槛,院子里没有一个人,却打扫得干干净净,就连盆栽花草,都修剪的整整齐齐,仿佛一直有人侍弄一般。
迈步走上台阶,推开紧闭的屋门,一阵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迎面的紫檀木架上,摆着一只青玉香炉,正袅袅的燃起阵阵青烟,屋内陈设都给人擦拭过,闪闪发亮,一尘不染,除了没有人之外,真的像是有人住在这里。
缓缓穿过前厅,来到内室,他和她夫妻四年,这是他第二次跨进这个房间。站在屋子中央,环视四周。和外厅一样,这里的每一件家具也都洁净明亮,没有一丝灰尘,那张麒麟送子的大床上,崭新的被褥叠的整整齐齐,被褥是淡粉色的绸面,柔软温馨。但不知为什么,他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就正如三年前他最后一次站在这里时的感觉一样,眼睛缓缓扫过放在角落中的一只红木箱子,心中如同霎时被一道闪电照亮,他终于知道是哪里不对了,这里的每一件家具,无论是书橱还是书桌,上面都是空的,什么都没有,整齐的花草,袅袅的熏香,一尘不染的屋子,都是假象,只有这空空如也的书橱,干干净净的石砚,没有一丝皱褶的床面,才是真相。
洛冰风缓缓地走到那只红木箱子前,半蹲下来,箱子合着,但并没锁。
这是…她的嫁妆吧。
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去,打开了箱子。里面整整齐齐的摆着一排小小的瓷瓶,有红有蓝,散发出草药的香气,瓷瓶下面,放的全是书。
洛冰风伸手拿了一个瓷瓶出来,打开瓶上的塞子,凑到鼻下闻了闻,很独特的清香,和她身上的味道…有些像……,虽然她的味道,他只闻过那么几次,但他却竟然记得。
站起身来,将这些瓷瓶都拿到紫檀木的书橱之上,拉开一个抽屉,一个个的摆了进去,又将那些医书也拿出来,摆放在书橱之上。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自然而然,好像只有这样做,他心里才会好受一点。
是的,好受一点。当年冷心不辞而别,让他再也找不到的时候,他生平第一次尝到了撕裂心肺的剧痛,他发疯一般的整整找了她半年,甚至曾经五天五夜不眠不休,当他发现她是真的从他的生命里消失的时候,他甚至觉得对这尘世再无留恋,但他不甘心,他不相信他会永远的失去她,直到那一天,奉旨前往边城迎接越国的九公主嫁入宫中为妃,在将九公主扶上马车的一刻,他的心,如同燃尽的火焰,归于寂灭,只余焚灰。那一刻,不知为何,他竟然想到了上弦月。
他整整一个月托病在家,未去上朝,事实上他也确实是旧疾发作,早年征战之时曾被一枚利箭射穿左胸,那一次大难不死,却留下了这个顽疾,一到春秋就会剧烈咳嗽。他本以为,他会为霍冷心痛不欲生,他也确实很痛苦,但他也震惊的发现,他心里出现的,竟然不再是霍冷心一个人,他竟然越来越多的想起上弦月,那个永远都用一双痴情的眸子注视着他,曾经紧紧搂着他的腰,贴在他的后背说爱他的女孩子,他忽然想到,在她看见他对霍冷心狂热的爱意时,她的心,是不是也同他一样,瞬间成灰。霍冷心让他体会到爱的感觉,也教会了他什么是爱而不得。
他拼命的克制自己不去想她,告诉自己他只爱冷心一个人,他确实做到了,但他的梦做不到,在他的梦中,那个眼睛像葡萄一样黑亮,笑起来甜蜜醉人的女孩子越来越多的出现,她将一条五彩的腰带系在他的腰上,踮起脚尖,费力的在他的脸上轻轻一吻,每当这时,他就好像忘记了一切痛苦,像是回到了那座纯净的大雪山,但每当他想要抬手搂住她纤细的腰时,一切就仿佛都消失了,只有她苍白消瘦的脸,涂的鲜红的唇,正如他生辰的那夜,隔着满眼泪光,轻轻说出那一句话,“愿洛大哥从此平安喜乐,再无烦忧……”每一个梦,都在这最后一句话中如风消散。
她还给他的玉佩他没有拿,和她的那封信一起仍旧放在那个盒子里,摆在她的书桌之上,他再没有打开过,因为信里有一句话十分刺眼,他就算想忘都忘不掉,他怕如果他再看一眼,就会将那张薄纸撕得粉碎。不爱的人是他,先转身的却是她,这让他感到深深的愤怒。
“啪”的一声轻响,一本书掉落在地上,洛冰风弯腰拾起,刚想放回书架,却发现这一本书是折了页脚的,随手翻了开来,折过的那一页,上面用笔勾了好大一段,旁边用小楷写了几个字,“麦冬,缺,百部,缺,杏仁性凉,肺腑旧伤者不易用之”。洛冰风眼睛盯着这几个字,久久出神,慢慢将书页合住,放回架上,唇边似乎含了一丝笑意,心中却像是被一根细细的针轻轻的刺了一下,一种极细极细的酸涩感缓缓涨满心房,顺着血液流遍全身,忽然之间,那种酸酸麻麻的感觉猛然尖锐起来,仿佛那细细软软的小针霎时都变成了冷森森的匕首,一起扎在他的心上,一种难以形容的剧痛让他连喊都喊不出来,好像就连魂魄,在那一瞬间都已消散,一口浓浓的鲜血喷了出来,溅上了那一排旧书,洛冰风伸出手去,想将血迹抹掉,眼前却一阵发黑,身体软软向前倒下,碰倒了唯一一个摆在外面的白瓷小瓶,摔落下来,跌得粉碎,里面雪白色的药粉腾起,又慢慢落下,落在他乌黑的发上,如同秋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