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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小石潭(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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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小山直站到天色全都黑透才让阿贤带她回家。阿贤知道她的伤心,便也不用红绸,自己亲自抱着她慢慢地走回去。依在阿贤温暖的怀里,崔小山觉得自从爸爸离开心里便空了的那一处似乎变的不那么疼了,“阿贤,你不会离开我吧?”
“不会!”少年变声期的声音有些尖锐,混在耳边稳健的心跳声里,却莫名的变成了雄浑,在满天星光下回响,如一床温软的棉被盖下来,让心底的冷渐渐回暖。
崔小山在温暖中慢慢睡着,嘴角微翘,神情安详,只有眼睛下明晃晃的两个肿眼泡能证明她刚刚痛哭过。
回到寨子里时,院里已经掌了灯,阴凤清正因女儿不知所踪而急得跳脚,忽然见到她被阿贤抱了回来,不免便要上来问个究竟。
“你们这一下午到哪里去了?”再看女儿睡着的小脸似乎哭过,更是惊疑不定,“小山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妥,为何眼睛肿成这样?”
阿贤不善说谎,见她动问,吭吭哧哧老半天才憋出一句来:“师傅出门云游,我跟小山去送,她舍不得师傅,哭了。”
这解释虽则干巴巴的,可从阿贤这个总是端着张冷面孔的人口中说出来,平白的便添了几分可信。叶锦心细看阿贤脸上也有几分黯然,便上前拉住了还要刨根问底的表姐,低声道:“小山已经睡着了,阿姐还是先打发她上床吧,若是受了寒便不好了。”
阴凤清闻言,果然不再逼问,亲自上前接过女儿送回房里。叶锦心拦住跟着也要离开的阿贤,笑道:“阿贤,小山的阿爹跟我家当家的出海回来了,正在前厅吃酒,你也去见一见吧!”
阴凤清安置好女儿,又交待兰言好好守着她,自己掩门出来,正好听见叶锦心的话,便道:“阿妹说得是,正该让他们见见阿贤。”
阿贤想了想,便点点头,跟在她俩身后走到前院大厅。
大厅里此时灯火通明,原是崔仲武带着此次出海的众人吃得正欢。因玉鞍岛系东流国近海数得着的大岛,按地理位置来说也算得上是这一片海域航线上的要冲,所以多有商船往来。以前崔氏兄弟刚入伙时还好胜心切,也曾做下几桩大案,惹得东流国主大怒,一度曾派兵围剿,但终因将领争功失和无功而返。玉鞍寨自此名声大噪,隐隐成为了东流国海贼的龙头老大。
阴凤清姐妹刚进寨时,发现这个寨子太引人注目,十分不利于她们隐藏,便起心想要离开。崔仲武舍不得已经吃到嘴的美人儿,软磨硬泡无果后,只得答应叶锦心韬光隐晦,这才求得阴凤清姐妹下嫁。这些年,玉鞍寨已经渐渐淡出了官府的视线,因打劫所得少了,崔仲武少不得领着喽啰们重操渔网,出海打渔贴补寨中用度。
这一次崔仲武仓促出海,却是因日前叶锦心与他大闹一场后小峰跑来报信说阿娘晚上要罚他跪算盘,他登时便怕了,立刻收拾收拾,叫上兄长一起出海避难。谁知这次出海收获颇丰,不但网网不落空,还顺手劫了一只小商船,因此一回寨子便大排筵席,准备论功行赏。
阴凤清和叶锦心一迈进门,众人的眼光便跟了过来,崔仲武乍一见老婆,又是欢喜又是担心,忙腆着脸走过来拉着叶锦心的手小声道:“夫人,我可想死你了!”叶锦心见他才出海几天便黑瘦了许多,心下不禁有些疼惜,便也不甩脱,由得他拉着自己絮叨别后离情。
崔伯文没有兄弟那般面皮厚,虽紧走几步到了阴凤清面前,却不敢在众人面前逾矩,夫妻两个端端正正见了礼,这才道:“夫人,为夫此次出门匆忙,走前未能告知夫人,还望夫人勿怪。”
阴凤清略扯了扯嘴角,冷笑道:“夫君说哪里话来?您是大丈夫,要去哪里提脚便走就是,何须告知于我?”崔伯文闻言,登时汗就下来了,也顾不得旁人眼光,深深作了一揖道:“为夫错了,请夫人责罚!”
众人平日只知道叶锦心厉害,哪里见过温柔可亲的阴凤清发火?更何况素来端方持重的大先生竟然打躬作揖的跟夫人道歉!一时厅内落针可闻,桌边众人个个张大了嘴傻看着他夫妻两个,竟都呆住了。
罪魁祸首崔仲武见兄长受了连累,忙要上前求情,被叶锦心狠拉一把,拽到了身后。叶锦心上前一步,扶住表姐的手臂,轻声请求道:“阿姐,都是我的不是,您罚我吧,莫怪姐夫了。”
阴凤清睨她一眼,笑道:“既然你来求情,便罢了!”说着,亲上前搀起了崔伯文。崔伯文暗暗抹去额上冷汗,心内连道“好险”。
夫妻两个重新携手互道了别后诸事,阴凤清便侧身将隐在身后的阿贤让到前面,向众人介绍道:“这位是阿贤,乃是新近入寨的。”
崔伯文见妻子郑重其事地介绍一个少年,心内虽然诧异,面上却不显,崔仲武毕竟存不住话,大声道:“好标致的小郎君!”又回头向着厅里席面上喊道:“阿澄,你也来见见这位小郎君,看看谁更俊俏!”
席上众人哄堂大笑,一个与阿贤年纪相若的少年犹犹豫豫地站出来,越过众人慢慢走过来。
阴凤清皱眉看着这个面生的少年,与叶锦心交换了个眼光,叶锦心便出言问道:“这位哥儿好面生,是何时入的伙?”
崔仲武见那少年怕羞似地,早不耐烦地过去将他拉了过来,给大嫂并自家夫人介绍道:“这位是吴澄,是跟着上次那艘货船上的人进的寨。”
叶锦心闻言,想起了那日引得自己大闹的两个妖娆女子,登时立起了眉毛。崔仲武忙一把拉住她的手赔笑道:“夫人莫急,且听为夫解释,当日夫人吩咐将那两个女子放回,为夫敢不从命?当即便一一问清了来路,将那两个女子和她们的随从亲属放回了船上,只是这位阿澄和他的叔父却不是与她们一路的,他两个不愿回船,我这才做主将他们留下。”
他话音未落,席中又站起来一个虬髯汉子,走过来拉着那阿澄拜倒在地,“小子与侄儿见过两位夫人!”
阴凤清心内惊疑,面上却不显,微微弯腰点头致意,叶锦心上前将那阿澄拉起来,细细看了一遍,回头对阴凤清笑道:“阿姐,这位小郎君竟是不输给阿贤呢!”又拉着手问他家乡何处,家中还有何人,因何流落海上,絮絮之情便如久别亲长与自家子侄嘘寒问暖,好不亲热。
阿澄许是未曾见过如此大方热情的女子,脸上臊得红透,垂着头一声不出,他叔父跪在地上代侄儿答道:“我叔侄两人原是周饶国的商户,因家中生意折损,债主逼上门来,竟将我们卖予商队为奴抵债。我这侄儿自小娇生惯养,谁知在商船上被人非打即骂,竟是弄了一身的伤。小子无能,护他不住,正走投无路时却被大王救到寨中,这才逃得一条性命,还望夫人允我们留下,小子粉身难报!”说着连连磕头。
阴凤清侧身不受他的礼,示意崔伯文上前将人扶起,温言道:“既然大当家留下了你们,以后便是自家兄弟,不必如此多礼了。”又指着阿贤道:“这位阿贤也是新近入寨的,他与阿澄两个年纪仿佛,正好亲近,若是喜欢,也可到我家夫君的学堂里去读书。”
阿贤自走进厅内便站在门边阴影内看崔氏兄弟拜见自家悍妻,虽则腹内觉得好笑,但因对方是小山至亲,便不敢露出一丝嗤笑之意,在阴凤清的引见下端端正正地与崔氏兄弟见了礼,便站在一边看热闹。此时听见阴凤清点名,便向对面的少年拱拱手,两人互相点头致意。
阿贤见那阿澄一身蓝色棉布裋褐,足下蹬着一双猪皮短靴,竟是一副渔家打扮。再看脸上,两道卧蚕眉下,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似是能看到人心里去,鼻梁挺直,薄唇微抿,唇角一点笑涡若隐若现,端的一副好相貌。饶是阿贤见过无数相貌出众的仙人,心内也不禁叫一声好,只是他素来心淡,除小山外对人皆不在意,此时心中虽微有羡慕之意,却也是一闪而逝,过后并不在意。
阴凤清见阿贤与吴澄相互见过了礼,便也不再多说,携了叶锦心的手随着崔氏兄弟入席,阿贤便坐在她身边,席上众人虽对他好奇,但碍着阴凤清在座,他又一脸冷淡的样子,遂也无人打趣,一顿饭平平过去,至晚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