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已是最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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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荻的话让我陷入了迷雾。
“采，你不会以为圣光祁一直不知道自己魔神继承人的身份吧？”拜荻怜悯地看着我。
我还未作出什么反应，环绕着我的怀抱立刻变得更紧了，光祁在紧张？
我没有说话，不知道为什么，我希望拜荻也不要说下去。
但他还是开口了：“魔神将现世，是很多年前就有人知道的预言。我们一直秘密地关注这个消息，圣光祁曾经是被怀疑的对象，但是随后他被光明神殿选择为圣子，便被撇清了。现在看来，光明神殿早已对神不忠了。”
“不过——”拜荻声音里多了嘲讽，“圣光祁和那位月光公主的交情，可是要追溯到他进神殿之前。而且，那天月祈愿完全可以继续对圣光祁的净化，可是她没有。我猜这是一场戏，采，你说，猎物是谁？”
不等我回答，他又继续说道：
“当年魔神魂魄确实消散，他临死之前却定下契约，将力量和仆人都留给他的继承者，圣司既然能成为魔神继承人，想必有过人之处。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对除了莫法以外神殿所有人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月光精灵王室是少数知情者之一，当年的月光女王，月祈愿的母亲与莫法关系匪浅，这也是为什么圣光祁可以得到光明神殿庇佑的原因。甚至，月光精灵王室为了守住圣光祁的秘密遭到覆灭，仅留存月祈愿一支血脉，采，他们之间有何等的情分呢？”
“是你下令屠杀祈愿的家人的！”光祁暴怒的声音，我轻轻颤了一下，从未感受到他如此的怒意。
“所以你就利用你的妻子，我最得意的弟子进行复仇？”拜荻轻轻地说。
“不要说了！”我尖厉地道。
我害怕他们说出的任何话语，好像每一个字都能在我身上划一刀。
“采……”光祁的声音，我想叫他安静，可是喉咙好像被什么堵着了。
“采……”他的声音慌乱起来，小心地抬着我的脸，轻轻擦拭我的眼角。
“采，别哭……亲爱的别哭，都是我的错……不是他说的那样，我会给你解释……不要哭……”
这场景好像当初光祁误伤我的时候，他说，对不起，我爱你，我们从此定情。
思及从前，我忍不住翘起嘴角，感到涩涩的眼泪流入。
云幻被围三年，除了雷牺牲的那次，我没有流过一滴泪。我知道自己是多么坚强倔强的人，却总是将伤害自己的权力无限地赋予我爱的人。光祁对我有一点点不好，我都能委屈地哭出来。拜荻做了太多让我流泪的事，我的眼睛已经哭不出来，泪只能流在心里。
我记得小时候，要是我哭了，拜荻也是很紧张的，会费心地哄我。可能因为这样，原本不爱哭的我成了泪包子，稍稍长大才好些。
现在，每次面对他，我的心都在哭，可他一直听不到。
可能我的样子平静了些，光祁略略放心地改抚我的头发和背，我却从他的怀里跪立起来，冲着拜荻说：“我和光祁之间怎样都已经无关紧要了。”是的，事已至此，这些都没有必要考虑了。
“今天在这里，需要解决的只有我们之间的事。”
临川宫殿即将沉没，我是将死之人，拜荻在我的计划之内，光祁和伊回澜都是应该幸存的。
“解决？”拜荻重复道，声音突然绷紧了，“你的身体怎么了？”
我没有回答，转身面对着光祁，虽然视线不清，还是努力看着他眼睛的方向。
“光祁，”我把手按在他的肩上，“听我说，你一定要尽快离开这里。”
光祁把我的手拉下来握在自己的手里：“我只会与你同在。”
温暖的感觉源源不断地从手上传来，我眼底微热，心中酸涩，面上却是情不自禁地微笑。
反执住他的手，我只恨现在看不清他的面容。
“无论生或死，存在或湮灭，过去或将来，我的爱只与你同在。”
“光祁，”我用一种奇异的语调继续说，“但是今生，我恐怕不得不把你交给其他女人了。”我本想说得轻松一点，却近乎哽咽。
我的手在光祁的手中快要被捏碎。
“生者必须继续生活，死者也不会停下脚步。时间对万物平等，没有什么可以滞留。”说着这些，我的心冷静下来，今天的结局我早已料到，所以没什么值得惊慌恐惧的，只有光祁……
“我快死了，甚至都走不出这座宫殿。”我告诉自己这次一定不要再落泪，“光祁，你必须活下去。”
“采！”光祁低声地咆哮，声音里满是愤怒，痛苦，和拒绝。
“拜托。”我绝望地说，“我有很重要的事需要你完成。”
光祁不说话了。
“现在神族可以说是一夕覆灭，大陆必有异变。原本各族都在彼此牵制，现在平衡被打破，只怕会有一场席卷整个大陆的革命。若到时战乱频仍，民不聊生，我就是祸首。若一支独大，代替神族原本的位置，也绝不是我的初衷。光明神殿应该有平息一切，维持人类和各族平衡的力量，可是，我只相信有光祁作为圣司的光明神殿。”
我露出最恳切最哀求的眼神，然后，一把推远光祁，取出幻镜，在他能反应过来之前，默念咒语，光祁在幻镜翻照出的光芒之下消失了。
我能感知到，我在临川宫殿设下的阵法已经启动。
趴坐在地上，我看向拜荻和伊回澜：“我可以让她重入轮回。”
拜荻淡然地说：“那就不再是她了。”
我点头：“自然不是。”
没有一个人可以完完整整地自然轮回。人体内有魂魄，魂主意识，魄主身体，死后，魂会散成魂珠，一般是七颗，轮回的是魂珠，但是轮回之后，并不是原来的七颗聚成魂，何况按不同的次序凝聚，也是不同的灵魂。所以理论上，人是不能轮回的。
我迟疑着，我本可以将伊回澜安全地送回去，但她是死灵，我不想放她回世间。可是她毕竟是师父最重要的人……
“我也可以让她出去。”
伊回澜抬眼一瞥：“要是我愿意出去，还需要你放我吗？”
还真的要……若没有我的意愿，这座殿只进不出。我知道你现在很厉害，可是没见拜荻都被我阴了吗……
这时，我听到伊回澜的尖叫：“不要——拜荻！”眼前闪过一阵白光，伊回澜的声音倏然消失。
“你？”我疑惑地看向拜荻。
拜荻不语。我知道他把伊回澜送走了。
“你能送走伊回澜？”我惊讶，更多的是不解，“这么说，阵法启动之前，你有足够的力量逃脱的，为什么不走？”
话出口，我就知道不妥。拜荻当时一定以为伊回澜要害死他，被爱人辜负，一定很痛苦绝望，想不到至尊无上的拜荻，有一天也会做出等死这样的事。
是我设计了他们。心里有一种自我厌恶的感觉。
“伊回澜一直爱你，是我欺骗了她。毁去你命源的也是我。我是那个策划阴谋的人。因为伊回澜成了死灵，所以她没有办法抗拒我，以致被我利用。是我造成现在的一切。”
我重新在拜荻旁边跪坐下来，低低地认错。
感到最边际的宫墙在塌裂，耳边响起拜荻的声音。
“我以为你不懂爱。”有些困惑，和疑惑。
我惊愕地抬头，不过视力模糊，看不清拜荻的表情。
他又说：“我以为你爱我。”
我沉默了，低下身，像从前那样，伏在他的膝头。
我竟想明白了很多事。
“我当然爱你。”我说，不知名的泪水顺着脸颊蜿蜒，今天的我格外软弱，许是以后都没有机会再哭，现在要将一生的眼泪流尽。
“我自小身边只有你一个人，对你早就超越了是弟子对师长的情分，对父亲的孺慕之情和对兄长的手足之爱都倾注在你身上。我崇拜你，仰慕你，信赖你，从来没有更看重众神之主这个身份，对我来说，你是老师，更是父亲和兄长，而不是世人口中的白帝大人。可是，我是你的弟子，你只把我当作弟子，从来没有把我当成儿女或姊妹看待。我明明一直在爱你，你却没有回应，你甚至不能感受到我在爱你。”
拜荻伸手把我翻了过来，仰面躺在他的膝头。我任他动作，他的手摸上我的脸颊，一片湿漉。
“知道为什么吗？”我缓缓抚上他的轮廓，声音里有悲伤和一点责备的意味，“拜荻，因为你太自私，自私到只能感受男女之爱。你不爱大地，不爱万物，在漫长的冷漠之后，你麻木到连自己都不在乎。”想起幼时偷偷看过独坐在临川殿神座上的身影，当时的自己满怀敬意仰慕，却看不到他背后的孤单。
“拜荻，对不起。”更多的悲伤从心底涌出，不知为自己，还是为拜荻。
十四年的相伴，我只是索取，完全没有给出拜荻想要的，我本以为拜荻是带着和我一样的心情和我相处的。
“我没有想到，拜荻是一个平凡的人，寂寞了那么久，要的却只有爱情。”每个人都有爱和被爱的权利，拜荻也是，也好，我原本就没有苛求过他。
这一刻，我了解拜荻比以往一起生活的时候还要多，还要深。
两个人相伴，却有一个人的心是寂寞的。
“原来，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拜荻的心也是寂寞的啊。”我最终叹息，不知道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光祁的心是不是寂寞呢。
这时，拜荻的身体竟然震动了一下。我的心一紧，拜荻这样的反应，会不会时间不多了？
我费力抓过他的手，咬破一指，将血滴在幻镜上，完成镜子上设计好的阵法。
其实我已经没有多少气力了，但是熟练让我顺利地完成了它。
在我把幻镜放在拜荻手中时，拜荻反手紧紧抓住我的手：“你在做什么？”
我对他微笑：“采怎么可能真正地伤害师父呢？”
我把师父的手按在镜子上，吃力地说：“采做了这些事，不管师父在不在意，心里很愧疚。我从来不想站在师父的对面，可是却不得不这么做。”
“不要说了！”师父的语气难得严厉，他扶起我，把我抱进怀里，又是一个令人怀念的姿势，好像十二岁以后就没被这么对待了。
我感到师父的手在我的身上摸索着，似在探寻我的伤势，不由轻轻笑了下。师父用力握住我的手臂，几乎是在吼了：“你到底做了什么！”接着我便什么也听不到了。
再次出现知觉的时候，我察觉自己仍在师父的怀里，体内充盈着神力，耳边是师父慌乱地一声声地在唤我的名字，便意识不清地应了声。
“采！”是师父悲喜交集的声音。
悲喜交集？我大概听错了……
再清醒了些，我惊觉这里仍然是临川殿，附近的宫殿已经在塌裂，为什么师父还是没有走？
我想撑起身子，师父却按住了我：“你现在身体虚弱，不要随便动。”
果然，虽然有师父输入的力量，身体却比昏迷之前更加不济，看来我的时间快到了。
我平静地说：“我快死了。”
“不会的。”师父轻轻地拍我的背，用哄劝的声音说，“师父会治好你的。你不会有事的。”
其实师父哄人的技巧真的很烂，自己手都抖成那样，真不知道我小时候为什么会吃他那一套。
把手放在师父环住我的手臂上，我说话有些吃力：“修改法则的代价，师父最清楚不过。采是心甘情愿，师父不必为我难过。”
师父整个身体都僵硬了，不一会，竟有水珠掉进了我的发间，凉凉的。
我仰起头，可能是回光返照，这次，我清楚地看见了师父的脸，绝色的面容上，是泪水蜿蜒的痕迹。
心跟着疼痛，我却没有再流泪。伸手拭去师父脸上的湿润，我继续轻声说：“神族既已覆灭，为了不招致祸端，师父出去以后，带着伊回澜隐居吧，从此不再涉足世俗纷争。”
我看着师父，直到他慢慢点头应承，才放下心来，再次开口，已艰难很多。
“师父知道爱情，却不关心其他，采既欣慰又难过。爱情让师父变得快乐，但师父从不体恤别人的感情，这样的师父让采觉得好自私。”我轻轻摩挲着幻镜，渐渐感到气血不济，声音更加无力，“出去以后，我希望师父可以好好看看这个世界。我们都是平等的，接受着大地与阳光的福泽。春华秋实，夏雨冬雪，万物生长，繁衍轮回，就是一株小草，也有可敬可爱的顽强。有太多的事物值得我们真心微笑，太多的人值得我们感动和爱护。师父应该敞开胸怀，用自己的心感受世界。”想起旅途中的风景，虽然当时身心疲惫，却还是因为一朵在路边绽放的小花心生喜悦。“我把师父失去的神力都封印在这面镜子里。如果，师父真正懂得了爱人之心，所有的力量都会回来的。”
用最后的力气，把镜子放入师父的手中，意识在渐渐消散，眼前是一片温暖的金色，好像光祁的头发，灿如盛夏的阳光，我坚持着想要说完最后一句，却快听不清自己的话音。
“师父，以后要小心照顾自己。”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已是最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