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仲夏的秘密》鬼鬼梨洛

4、老同学的婚礼 01

　　后来的路途还算顺利，坐动车到杭州，再从公交总站换乘到兴镇的巴士。末班巴士，车厢内肮脏破旧，浅绿色座位大部分已经掉漆，地上是白天其他乘客留下的塑料袋，食物残渣，导致车内总有股挥之不去的异味。末班车司机兴许是赶着回家抱老婆孩子，把车开得飞快，往兴镇的路都是单行道，时不时会有车迎面开来，巴士就会有半边轮子压入一旁的泥地里。经历过之前的车祸，实在没法把悬在半空的心放下，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样。

　　车上只有我和姜宇宙两人，放着这么多空位不坐，他偏偏坐我旁边。从他口中得知原来董阎青进过精神治疗所，也就是大家口中的“疯人院”，这是我始料未及的。八年未见面也没联系的同学突然通过校友网给我的电邮地址发了婚礼的请柬，起初以为是恶作剧，打电话确认后才肯定真的是董阎青本人的婚礼。我对八年以后的董阎青，了解甚少。询问姜宇宙他是如何得知婚礼消息，他顿了很久才说，自姜宇城去世后他会定期清理哥哥的几个邮箱，也便是从邮箱里来自校友网的婚礼请柬知道了当年唯一幸存者要结婚的消息。

　　“所以并不是你受到邀请，而是你哥哥。”
　　“混进一场婚礼又不是难事，再不济装作是你男友总可以混进去吧。”
　　我便又给他加了条罪状，无耻。

　　车子驶进兴镇那间破旧的汽车总站时，手表的时针已经指向凌晨一点。在每个城市都在以一个月换个面貌的速度发展同时，兴镇的汽车总站在过去八年里居然没有任何改变，连半点儿翻新的影子都找不到。深夜车站里没什么人，几个流浪汉瓜分了候车座位，裹着黑漆漆的毯子睡得真香。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这才记起白天被困在高速时给在兴镇的姑母打过电话，说今天到不了要明天才到，天晓得我居然深夜一点站在了兴镇的汽车站，姑妈一家人应该已早早睡了。
　　“明天要去姑母家，可今晚……你呢？准备住哪里？”
　　记得路上姜宇宙跟我说过，姜宇城去世没多久他便跟随父母移民去了新加坡，兴镇自然也没有他的家。

　　他朝车站对面一排挂着“住宿”牌子的矮房指了指，对我斜嘴一笑，既而转过身独自走去了马路对面。
　　“喂……”空旷马路上发出的声音特别突兀。
　　他的手指向我勾了勾：“没地方去且胆子够大的话就过来。”
　　灰溜溜地跟着过去了。自己不是胆子大，而是胆子太小所以不敢自己出去找旅馆住。有个认识的人至少有点安全感。
　　兴镇如今对我来说，完全是个陌生的地方。

　　旅店老板娘坐在门口，看到姜宇宙走来立刻喜上眉梢，再看到他身后的我时眉头瞬间耷拉下来，要了一百块押金，丢过来一把房门钥匙。我颤巍巍也交出一百块。
　　老板娘由下朝上看着我：“小两口吵架要分开住？”
　　“有钱赚你不赚？”我装做收回钱，“那我换别家。”
　　“别呀小姑娘，我这里房间有的是。”老板娘飞速从我指尖抽走了钱。

　　姜宇宙的房间就在隔壁，稍稍让我有点安心。若不是他，还真不敢独自住车站对面这种人口混杂、不安全不卫生的小旅馆。
　　他开了门没直接进去，看了我眼说：“我就在隔壁，晚上要是有个什么事直接喊我名字，我听得到。”
　　好吧，他虽然脾气差点，说话不耐听，至少大方向上还是个不错的男人。

　　也许今天的厄运都已经化作高速上那场车祸，后面的时间里都过得相对很顺利。和衣在破旧小旅馆里将就了一晚，居然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觉睡到天明。
　　姜宇宙一早就敲门催我一同吃早饭去，这才发现自己的肚子早就空空如也。
　　“去校门口王爷爷的店。”
　　“去校门口王爷爷的店。”
　　我俩终于有意见相同的时候了。

　　王爷爷的早餐店，几乎每个兴镇二中的学生必定会光顾的店。它就开在离校门口不足二十米的地方，每个早晨，来不及吃早饭的学生都来这里打包份生煎或是蛋饼带去教室，每个傍晚，饥肠辘辘的学生照例路过王爷爷的店的时候，喝一碗牛肉粉丝汤才走。
　　兴镇二中，整整八年我都未曾踏足过这片土地。之前那次回来也仅是去了殡仪馆，其余地方都是能避就避开。没想到八年后，我还能重新站在兴镇二中的校门口。兴镇二中是镇上唯一一所重点高中，镇上的父母都以孩子考入二中而自豪。学校校风一贯良好，每届高考成绩都令人十分满意。记得我那届里成绩好的学生将大学目标都是瞄准上海的几所一线大学。
　　上学高峰刚过，校门口只有寥寥几个迟到的学生夹着书包一路小跑跑进学校。站岗的老师四周张望一下，确认没有别的学生后准备关大门。
　　我俩原本站在门口附近，见要锁门了便准备离开。

　　“那边两位，请等等。”声音从背后不远处传来，“请等等。”
　　叫住我们的是门口站岗的老师，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鼻梁上架着黑色细框眼睛，单眼皮在镜片后透露出狡黠目光。
　　“你是，韩飞扬！学习委员韩飞扬！”
　　我一怔，她笑眯眯地将目光转到姜宇宙身上，先是一愣随后有笑着说：“我也记得你，你是姜宇宙。”

　　“陈老师，您好。”姜宇宙说。
　　面前的中年女老师，居然是当年风姿绰约的美女英文老师陈老师！她当年的蜂腰、鹅蛋脸、长腿以及高跟鞋，去了哪里！
　　时间，真是一把尼玛的杀猪刀！
　　我也跟着说：“您好您好，陈老师，没想到你还记得我们。”
　　不知是不是我眼花，感觉陈老师的眼镜片后一道瑞光闪过，她整个人丝毫找不到曾经羞涩含蓄的特质，取而代之，是老教师身上散发出来让学生敬畏又害怕的气质。
　　陈老师微微一笑：“就是我这阅人不忘的本事，才让我当上教导主任的。我记得你俩不是一个班的，怎会一起回来母校？”
　　我不喜欢她如今看我们的眼神，像是要挖掘出什么秘密来似的。
　　“回来参加朋友的婚礼，就正好在路上遇到了。”
　　“你们是要去参加董阎青的婚礼，对吧。”陈老师仿佛什么都知道，“我也收到了请柬，可惜学校不休息，你们去了遇到董阎青替我向他道贺。”
　　“好好，一定，一定。”
　　“有空就回学校看看老师。”陈老师突兀地握住我的手，好似跟我是亲密的师生关系，“虽说赵老师不在了，但其他老师还是很想念你们那届学生的。”
　　有点儿不习惯陈老师故意跟我拉关系的热络口吻，表情讪讪地收回手。
　　“时间不早了，我们就不妨碍您工作，我们也要赶紧回家准备准备去参加婚礼。”我向她道别后，赶紧扯着姜宇宙的衣袖离开。

　　“你有没有觉得她有些怪。”
　　“谁？”
　　姜宇宙往嘴里塞了个生煎包，口齿不清道：“陈老师。”
　　“噢……”喝了口豆浆，咀嚼着油条，“她跟以前相比是变了不少，以前她可是你们这群臭男生心目中的女神，如今目睹女神变大婶，心碎成一片一片了没？”
　　“她从来就不是我的女神。”姜宇宙白了我一眼，“我觉得，她在故意和我们拉拢关系。二中每届毕业生都有五六百人，又隔了这么多年，她居然见一面就叫出我和你的名字，这是一怪。她没有把我认成我哥，说明她对当年的事记忆犹新，这是二怪。当年她是你们班的英语老师，并没有教过我。你说，她怎会对我俩如此上心。”
　　一路上姜宇宙怀疑这怀疑那，不去当FBI简直是可惜。
　　“你个大男人别整天疑神疑鬼好不好，陈老师对我们的热情说不定只是教导主任惯例的客套而已。”
　　“韩飞扬你就是太单纯，被父母保护的太好，根本不懂这世界的肮脏。”
　　“为什么要懂？我活的简单，根本不需要懂什么世界的肮脏。不像你，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把别人都想成坏人。”
　　平日里不怎么和人斗嘴，可一看到姜宇宙的脸就忍不住跟他对着干。
　　他哼了一声，将最后两个生煎包赌气似的全部塞进嘴巴，整张脸顿时肿的像猪头。
　　“吃完了，去你姑母家。”
　　我拎着包站起来，感觉有点不对味：“是我去我姑母家，你凑什么热闹。”
　　姜宇宙下颚的胡渣又深了一层，一脸的风尘仆仆却掩盖不了有神的眼睛，健硕的身躯占据了王爷爷的店里大部分空间。店里打扫的小姑娘都掩着脸偷瞄他。
　　“你以为这里还是八年前的兴镇，随你到处乱跑都遇不到一个坏人？现在这社会到处都乱，不跟着你我不放心，万一遇到个什么事儿，你让我……让我怎么跟我哥交代。”
　　“事儿多。”
　　后面半句话倒是挺复合我胃口滴。

　　姑母家原本住在兴镇东区的老城区，后来赚了些钱就搬到西区新开发的洋房小区。这是兴镇八年来变化最大的地方。原来的老居民开始往新区迁徙，外来人口霸占了老城区，两极分化逐渐明显。一进西区，顿时道路宽敞不少，沿路绿化带也修剪地规规整整，空气似乎比老城区也新鲜。

　　出租车司机熟门熟路在小区里找到姑母家的门牌号，我俩刚下车，就瞧见姑母挥着手臂朝我一路小跑而来。
　　“扬扬，你终于来啦，姑妈等你好久了。哎哟，你怎么只穿这么点衣服，不够的呀，要生毛病的。”姑妈其他都挺好就是有些唠叨，“快给姑妈看看，好多年不见我们扬扬变化大哇。”
　　姑母只扫视我一眼后目光已经聚焦到我身后这位人高马大的男性生物上。
　　“这个帅小伙子是谁呀，扬扬的男朋友？”
　　尴尬死了，连忙否认：“只是同学，一个老同学而已。”
　　姜宇宙倒是一副坦然自若的深情，仿佛对被误认为是我男友表示很淡定，不仅不反感已将手掌牢牢抓住他胳膊的姑母，反而热情的反握住她的手：“姑妈，您好，您好，您比我想象中要年轻好多耶！”
　　我狠狠斜了他一眼，你能别这么装么。
　　姜宇宙很好地躲过了我眼睛的必杀技。
　　“真是个不错的小伙子，我们家梦梦怎么就没这么好福气，她上回叫的男朋友谈了半年居然吹了，你说说看，多浪费时间精力……”
　　姑母一感叹，把表姐梦梦感叹出来了。
　　表姐站在二楼阳台上冲我挥手：“扬扬，快点上来玩，别听我妈乱说。”
　　我扬起头，眯着眼睛往上看。
　　表姐愣了两秒，突然把头缩了回去，大叫一声：“妈呀，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