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第五章 拜花妖 ...
-
佳木茏葱,奇花熌灼,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
落风亭里琴音渐歇,寒漪已放下了手中的琴,接过绮月端来的茶,轻啄了一口,“殇儿呢?”
“她……和维扬在夕芮亭。”
“夕芮亭?”寒漪微微笑了笑,夕芮亭可是南冥宫中观赏牡丹最好的地方,这两个孩子还真是懂得享受。
“绮月,咱们也去看看。”
“这牡丹……国主,牡丹花开,又是一场哗然,此次祭天百官一致上书要整个皇室前去,如此,殇儿容儿两个……”
“无妨。”寒漪敛去淡淡笑意,将杯盏置于一旁,“牡丹花开,是吉非凶。”
是吉……非凶吗?
纱幔低垂,微风撩起,漫天花絮。晚桃点点,翻飞入幕,偶尔几瓣花叶随风飞入亭中,带来许许香气。亭外的牡丹开得极盛,灿若烟火,红色的花蕾灼如桃夭,白色的花株盈若天雪。
夜殇坐于亭中,依旧白衣如洗,七尺的长发落了一地,地上几案焚着香,一架瑶琴安静的摆在案桌上,亭外的牡丹开得浓艳,夜殇忽然轻轻抬手,接住了一枚飘在空中的红色花瓣,放在鼻尖细嗅了嗅。
“牡丹花瓣?呵,这一年的怪事还真不少。”维扬坐在夜殇旁边,手中拿着酒杯浅酌,牡丹向来成朵萎坠,如今竟有了花瓣?维扬睨了睨夜殇手里的牡丹,笑意骤深。
“寂寞萎红低向雨,离披破艳散随风。晴明落地犹惆怅,何况飘零泥土中。可怜牡丹花落,不做翻飞舞,这一瓣,又不知有多少辛苦。”夜殇微叹了口气,轻轻一吹,花瓣飘入空中。
“三年不见,倒觉着公主越发感伤起来了呢。只是这几句,当真好听的紧!”
夜殇抬起头看向维扬,淡蓝色的眼眸微微闪动清澈如水。自从维扬回来,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维扬看着那双眼睛,微微怔了怔,“怎么了?”
“维扬哥哥怎么不叫容姐姐来?我想听她弹琴。”淡然一笑,骤然百花失色。
维扬一听到南冥汐容的名字,脸色一变,冷笑道:“叫她做什么?找她来只怕又要坏了我们的兴致。”
夜殇闻言,不觉好笑,容姐姐对他的感情有目共睹,早已不是秘密,他却避如蛇蝎,最是难消美人恩,果真不错。
“笑什么呢?”维扬狐疑地看着夜殇。
“我听别人说你喜欢容姐姐,不如让姑姑跟爹爹说了,替你求了这份亲如何?”
维扬正喝了口酒,还未听罢,便“扑哧”一声将酒全数吐了出来,酒入气喉,维扬捶胸大咳了起来。
“你……咳咳……”维扬咳得一时不好说话,待气息平静,见夜殇正笑眼灼灼地看着他,心知上当了。
“小丫头片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维扬危险地笑笑,他知道夜殇怕痒,猛一伸手便要去挠她要害,却不想夜殇形影更快,轻轻一让,维扬便扑了个空。
夜殇边躲边笑道:“你要抓不着我,我可去找姑姑咯!”
“你……”维扬气急,虽心知这是玩笑话,可从她口中说出,心里却有万般难解滋味,忽然,维扬停住,直直地对上夜殇的眼眸,“你当真一点、一点也……”
“多大人了,玩得这样?”
话被打断,维扬懊恼地皱一皱眉。亭外走进一位幽兰宫衣的少女,她头戴一只银步摇,珠丝细长,别致优雅。两耳的鬓发绕成了发圈,被小心地束在耳后,浓密的黑发直达腰间,绝美的容颜上挂着浅笑,气度雍容。
夜殇一见,笑着迎了上去:“殇儿问容姐姐好。”
少女只略点了点头,拿目光轻轻扫了遍亭子,她什么都看,只唯独不看维扬。
维扬不屑地撇撇嘴,懒懒地走过去行礼道:“维扬见过大公主。”
“快别,坐吧。”汐容微微一笑,脸上不觉镀了层红晕。维扬看了汐容一眼,便不再言语,只是从案桌上提起一壶酒,然后一屁股坐到了栏杆上,一脚踩着栏杆,冷冷地望着亭外的花草,自斟自饮。
汐容咬一咬唇,三年前他便如此冷淡对她,三年后不想仍是如此。汐容一阵委屈,许久才按下心底的怒火,朝着夜殇不咸不淡道:“看看你们刚刚像什么样子,一个是公主,一个是御台左史,如此没规没矩的,让下人看了像个什么话?这以后哪里还有个道理?”
维扬最见不得别人啰啰嗦嗦指指点点,正待要发作,却见一旁的夜殇给他使了个眼色,便忍下气来,恹恹地吞着酒。夜殇扶着南冥汐容坐下,恭敬地对她的数落称“是”。
汐容看着亭外娇艳欲滴的牡丹,心里的怨气也淡了不少,牡丹花贵,一直是南冥汐容最喜的花。
见到案桌上的焚香,南冥汐容道:“这牡丹香味已浓郁得紧,要这熏香又是做甚?难道殇儿不知‘自然’二字最是要紧?”
“我……”夜殇被南冥汐容说得一窘,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们本就是俗人,可不像大公主你那么有雅兴。”维扬拿着酒杯,一脸的肃寒,冷漠的眼神里充满了讥讽,“今天不请你,就是不想大公主沾惹我们的俗气,也变得俗不可耐。”
“你……”南冥汐容咬着唇,怨怼地看着维扬。
知道南冥汐容有些生气了,夜殇忙说道:“容姐姐,维扬哥哥刚刚喝了酒,说话不中听,姐姐莫要生气。”
见维扬一脸的不屑,夜殇悄悄向他摇了摇头,又使了使眼色,维扬一见便皱着眉继续喝酒不再言语。夜殇心下舒了口气,见南冥汐容仍是一脸的不快,便笑道:“容姐姐,听说你的琴艺又有精进,殇儿想听听,可好?”
南冥汐容暗暗看了他们俩一眼,眼神交汇竟如此心意相通,心下火气更盛。
“妹妹说笑了,叔王虽恩准我可以学琴,但也有令不准在妹妹面前弹奏啊。”
“姐姐说的是,是殇儿失言了。”南冥汐容的话正中下怀,夜殇心里一阵酸涩。
“这倒也无妨,今日这里无人,公主稍弹几曲有何不可?”维扬朝夜殇温柔一笑,“有我在,没人敢把此事说出去。”言毕,冲着南冥汐容挑挑眉,笑得肆意。
南冥汐容气极,维扬的眼神分明在威胁她,好似一定只有她会拿此生事一般。
夜殇只怔了怔,没有说话。十七年来,爹爹从不许她碰琴,连宫人也都统统不许学琴、弹琴,甚至不许在她面前说起,只除了南冥汐容,她可全凭爱好。
“我知道公主一向最喜琴音,今日让大公主教你几曲,又有什么要紧?”维扬冲南冥汐容一笑,“你说是不是呢,大公主?”
南冥汐容不语,只是渐渐凝滞的表情泄露了她此时的心情,如果可以,她只想拂袖而去。
夜殇一直沉默着,修长白皙的手指似是无意识地抬起轻轻抚摸着琴弦,面纱下的脸渐渐晕开一朵酸涩的笑意。这十七年来,她一直不懂,太不懂了。她做着一切爹爹希望她做的事,即使是亲手将自己的点点希望掐灭,可是,她从未得到过一句:“你愿意吗?这样好吗?”
灵动的双眸微微润湿,像蒙了一层淡淡的薄雾,轻挑了一根弦,颤抖的琴弦就像她此刻的心。指尖流动,杂乱的琴音渐渐清晰,哀伤得令人心碎的曲调从指间流出,似弹过千万遍一般,每一个旋律,每一个音符,甚至每一个手指间的动作,都是那么的熟悉。这是多少年前,娘亲的祭日时,爹爹在婪河边弹奏过的曲子,它的名字……它有一个忧伤的名字——子夜离殇。
维扬静静地看着她,他的眼睛忽然变得那么小,小到只能容下她的影子,她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他的心矛盾得发疼,他不敢去想,他怕自己一想就会动摇,或许,或许事情可以有另一种解决的方法,他也曾怀有希望过,可是,她能够接受吗?所以他选择了逃避,逃了三年,他以为自己逃得过的,可是当他醒来,却发现自己只是更深的沦陷。他编给自己一个谎言,于是他用更多的谎言去圆,一个谎之后,是一个更大的谎言,他像在做梦一样,迷迷糊糊的跟着自己的直觉做着让自己不敢后悔的事。或许,从一开始,不,根本不该,有这样一个开始……
南冥汐容满眼里的震惊,如此高妙的琴艺,怎么可能出自一个初次弹琴的人之手?她愣愣瞥了维扬一眼,维扬只是紧紧的盯着夜殇,眼神里的炽热和纠缠让南冥汐容的心骤然冰凉,是不是,无论如何也没有自己的位置了?
寒漪远远地看着夜殇,身后如雪般的白发寂寞的裹着寒漪渐渐冰冷的身子,那么漠然的背影,看得绮月心里微微发疼。果然啊,一切都是时间的复制,十七年了,从来没有什么改变过,从来没有。
寒漪的眼睛里渐渐布满冰霜,殇儿啊,你要爹爹拿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