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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十六章 朱颜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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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在南冥城外,我遇见了国主和王后。那天我仅仅是为了躲避追杀我的人,不小心躲在躲避的角落看到了他们,此前我从不信什么仙人,那是一幅多么美的画卷,潺潺的流水,扑簌着的花瓣,国主和王后就坐在那里弹着琴,一个白衣,一个紫衣,我当时想那该是下界的神仙眷侣吧……
毫无疑问,他们救了我。从他们救我的那一刻,我的命运便被改写了,我决定一辈子跟着这两个人。呵呵,人的决定有时候就是这么荒唐,只是一瞬间的事,根本来不及思考,就做出了决定。”绮月淡淡地看着远处,如月的双眸里是莹莹的笑意。
“我随着国主和王后来到了南冥宫,成了王后姐姐最宠幸的宫人。从姐姐口中我知道,名震天下的琴绝泊崖子是王后的伯亲,后来我竟也有幸得见先生几面,不过,这也只是当年旧事。国主几乎每天都要来看望王后,两个人一起谱曲一起弹琴,宫里所有的宫人都羡慕这对神仙璧人。南冥宫的后宫只住着王后一人,国主从来不纳妃嫔,即使是国事需要,也从不肯迁就。我想这便是国主说的,一生一代一双人吧。”绮月的嘴角现出一个淡淡的弧度,即使那么淡,也蕴满了苦涩。可是,情到最深处,失去便不只是痛苦,而是绝望。
“我常常想,感情这种事究竟是为何,分不清看不透舍不得,却又忘不了。”
“冥昭帝十年。你的父王寒宿夜袭南冥。”
提到寒宿,绮月的瞳孔不觉猛缩,绮月轻轻地抚平额前缭乱的发,叹了口气,十九年过去了,原来和他一样,依然,无法释怀。
绮月的眼中渐渐溢满痛色,如水的烟眸前再次闪现当年的情景,一场场,一幕幕……天空焦黄,七日七夜的雨几乎将一切生灵,埋葬。大地被翻卷,昔日莺歌燕舞桃红柳绿的南冥城一片萎顿,落红随浊水,雨打过,千帆默。葱绿的枝叶被冲毁,褪尽绿颜只剩枯靡。成千上万的百姓在街上奔跑,形色慌乱,来不及收拾行囊只简单地打了个包袱,脚下一片汪潭,及腿的泥水将人们泡得手脚发白,人们只能一点一点地向前移动,苍白的脸上布满了疲惫,憔悴的眼神哪怕一丝一毫的闪动也会惊恐地睁大,嘈杂的城中随处“哇哇”的婴儿的啼哭混杂着女人的哭喊男人的哀嚎,在这不久前繁花似锦的南冥城放大,整个世界只剩下南冥城,一切都安静了……
绮月默然地看着天,久久才回过思绪,那样的记忆早已印入骨髓。
“我在南冥城的深宫之中,陪着姐姐,她已经怀胎十月,即将临产。”
“南冥城中已经连续下了七日的大雨。滂沱的雨水毫不留情地冲击着地面,沉沉的天空因为连续下雨而变得焦黄,我看见浑浊的雨水顺着国主如墨的黑发流入身上雪白的战甲。天,也在哭泣,哭黄了它的颜色。”绮月默默收回飘向远方的目光,她仿佛又看到地上混着泥土翻滚的雨水,鼻尖又是那股浓重的弥散于天际的血腥味,她的眼前那些漆黑的张裂的瞳孔再次不断放大,她看向地面,满地的雨水逐渐变红,然后是暗红……红色的雨……不知不觉,原来记忆,已经深刻到这种地步。
“姐姐生殇儿的时候难产,生了三天三夜,血流不止,我从来不知,那么柔弱的王后姐姐竟然能有这么多血,竟然能独自承受这么多的痛苦。”绮月的眼神忽变得迷惘,布满了氤氲的水汽。“我听着姐姐一声声地叫着国主的名字,可是,国主一直没有回来。外面雷电交加,硕大的雨摔碎在地上,溅起如钟的洪声。寒宿兵分两路攻击南冥,他先率部下在南冥边境出兵,吸引国主的兵力,又派早早安插在南冥的细作率领他暗藏在南冥城的势力围攻皇城,他们的目的其实是想以王后相要。利用正在生产的王后姐姐分散国主的注意力,然后一举歼灭南冥。”绮月的眼中忽然生满愤恨,那样卑鄙的伎俩,那样卑鄙……
绮月整了整思绪,许久,才继续说道:“国主在外面对抗敌军,倾入南冥的势力太盛,临时从各个守城调去的军队根本无法久守,不久,国主便派了他贴身的暗卫来,他们告诉了我南冥的一个天大的秘密。”绮月忽然停住,她没有看身后的寒冰澈,许久,绮月淡淡地叹了口气,这,早已不是信与不信的问题。绮月动了动冰凉的手指,继续说道:“百年前,南冥本是一块覆盖在海面上的岛国,因此四季如春。可是经过南冥几代国主的励精图治,国土面积不断扩大,以至于周边的广大土地都被划入南冥,因此最开始的南冥便成了现在的南冥国都南冥城。
前几代国主为了便于统治,便命人填埋南冥的周边海域,使得南冥城可以牢固地控制扩充后的南冥。然而,巩固统治只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借口,前代国主为了不让子孙后代将江山断送,实际上在填埋的海域地下暗设了机关,这个机关是名震天下的机关城千机子亲手设计,只要机关一触,整个南冥城便会下陷,周边领域会在顷刻间崩塌,海水倒灌,整个南冥城便会瞬间化为乌有。这是一种同归于尽的方法,亦是南冥的弱处所在,所以,历代国主都极其小心地保护着这个秘密,除了国主本人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个机关,更不知道这个机关之所在。”绮月撩了撩耳旁被封吹散的鬓发,继续说道:“来人告诉我,国主已吩咐打开这个机关,引洪水倒灌,要我护着王后姐姐尽快撤离,让寒宿的人有去无回。我知道,这个时候遣散百姓已经来不及了,国主为了王后姐姐竟然动用了南冥皇城最不可触及的秘密,不惜以倾城之险解救姐姐于水火,冒天下之大不韪,可是,我懂他。”绮月苍白的脸上渐渐染上一抹极淡的酡红色,是啊,她懂得他,比任何人都要懂得他。这,就够了。
“那个时候,王后姐姐已经不行了,她全身都是血,素净的产房里充斥着血的腥气,姐姐生完殇儿,稳婆看见那么的的血被吓昏了,我将殇儿抱到姐姐面前,她看着殇儿,雪白如纸的脸上尽是笑,我记得她当时温柔地抬起殇儿的小手送到唇边深深的吻了吻。殇儿一动不动地盯着王后姐姐,圆圆的小脸竟然也露出笑,那么的恬然,那么的无忧无虑。偌大的南冥宫里,我陪着姐姐听着窗外的雨声。
姐姐最后将自己腕上的水晶玲取了下来给殇儿戴上,姐姐对着我张了张嘴,可是发不出声音,三天三夜的挣扎,已经磨尽了姐姐的嗓音。好久好久,姐姐看着我,笑了。我懂得姐姐的意思,几乎没有一点儿犹豫,我抱着殇儿离开了她的寝宫。”绮月眼里满是柔和,关于姐姐,即使是那样诀别的场景,亦是美好。
“南冥城没了,你父亲派去的兵力全部葬送在城中,前线也传来休战告急,这场夜袭终于到此结束。我将殇儿抱给国主的时候,他一个人面朝已是汪洋的南冥城坐着弹琴,他就那样坐了整整三天三夜,琴也弹了三天三夜,染血的战甲未脱,披散的长发被风吹着,撩起又落下。我看着他的影子,那么长,几乎要覆盖到那脚下凌乱的水波。
“后来,琴声默,琴弦断,我看到国主散落下来的头发竟然如雪般白,国主如墨的黑发,一根不剩地白了。他从我手中接过殇儿,殇儿扭着小身子将一直握在怀里的小拳头伸到国主的眼前,口中呀呀的呢语着,国主松开她的手,小小的手心里竟然是一颗凝固的血珠,那是王后姐姐的血。
“国主抱着殇儿走到水边,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许久,国主又将殇儿抱给我,我看到她手心里的血珠不见了,”绮月说着,苍白的手指微微发抖,“殇儿的手腕上带着的水晶玲里印出一个血红色的字:殇。他将自己的血和王后姐姐的血融在了一起,以这种方式。”
绮月忽然闭上了双目,清浅的泪从眼角滑落,没有人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