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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二章 犹悲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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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雪将自己完全裹挟在药庐和医书里,她已经在这场注定失败的战争中抽身而退。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即使已经遍体鳞伤,她也决不要让人看见自己的伤口,继续执迷或者就此离去,她愿意选择后者。既然得不到,不如,放手。
她已经习惯控制自己的感情,看到他们坐在屋顶看星星,听到他们琴萧合鸣,她可以默默地让泪流在心底,或许这也是一种爱吧,即使痛入骨髓,也义无反顾。她有过不甘,但是那个女孩子,她无论如何都不忍伤害。而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尽力压制她的毒,她会尽全力帮她,为他,也为她自己。
听雪手中捣药的木杵停在手边,透过竹帘,她的目光落在倚楼的花圃里,花圃中笑声如玲,她浇水他剪枝,她看到他的脸上溢满的幸福。如果主角不是他,她一定会觉得那是世界上最温馨的画卷。她一直希望他可以快乐,可是真的见到,心里竟然会这样的痛,这样的不舍。她不禁自嘲似的苦笑了笑。
“听雪。”是韶光。天下最了解她的人便只有他了。
“嗯。”听雪继续捣药。
韶光久久地看着她,目光中是难以掩盖的痛,“听雪,你这样子,我很担心。”
听雪目光淡了淡,“没有关系的,韶光。”
“你不要这样,”韶光的声音被压得很低,他看着听雪,心疼得无法自己,“只要你肯放手,我愿意……”
“不要说了。”听雪打断了韶光的话,现在,她已经不起任何的承诺。
“听雪……”
“有些事我正在努力遗忘。”听雪放下手中的药杵,有些事情是该结束了,“所以,请你也忘了吧。”
放下木杵,起身离开药庐,她明白,只有决绝才是对他最好的解脱。可是,转身离去的刹那,为什么竟会有这样多的依恋和忧伤?泪流到嘴里,竟也是苦的。原来,我也是这般的贪心。
韶光站在那里,与听雪擦身而过的瞬间,让他忽然有了一种从此天涯的错觉。她在他面前,距离却成了永远。他曾想过无数次这个画面,他早已明白,这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他了解她,他从不企望她会接受自己,但她却这样的决绝从容,或许,她真的从来不曾在意过。呵呵,果真是一个人的独角戏啊。好啊,好……
夜殇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这已经是第九个月了。除了可以勉强打理花圃,夜殇几乎天天都呆在房中静养。寒冰澈陪着她,吹萧或者念书给她听,对于她,他在竭尽所能减少她的痛苦。他不想去找寒宿,对于看着她遭受蛊毒的折磨和被她恨,他情愿选择前者。至少,他是这样以为自己的。
她身体好一点的时候,会看他以前写下的诗,有一首,她拿在手上有些悲凉。
万叶战,秋声露结,雁度沙碛。
细草和烟尚绿,遥山向晚更碧。
见隐隐、云边新月白。
映落照、帘落千家,听数声、何处倚楼笛。装点尽秋色。
脉脉。旅情暗自消逝。
念珠玉、临水犹悲感,何况天涯客。
忆少年歌酒,当时踪迹。
岁华易老,衣带宽、懊恼心肠终窄。
飞散后、风流人阻。兰桥约、怅恨略隔。
马蹄过、犹嘶旧巷陌。
叹往事、一一堪伤,旷望极。凝思又把阑干拍。
夜殇微微笑道:“这也过悲了,好象讲我们几十年以后的事一样。不过,这又怎么可能呢,我们现在就很好啊。”如果她再粗笨一点,一定能够忽视他眼神中骤然而变的凄凉。
寒冰澈坐在一旁吹萧。萧声有直指人心的温度,温婉悠扬,畅然神离,不似人间曲。
如此清净无闻,仿若阑干卧影,风露沉酣。碧水寒潭,芳菲弄影,曲清奇空灵,虽有音,却更加静谧,如凌空飞瀑落下万丈崖巅;似红梅独立傲放幽幽暗香,曲中有雪的味道,有天的气息,有自由,有神秘,有情,却非斜风细雨,乱愁织锦,只是点点滋味,缕缕轻扬。夜殇的眼中尽是惊奇,她不曾想,天下会有如此清丽的曲调,没有俗尘,清妙绝伦。
夜殇惊道:“这是什么曲子?”
寒冰澈看了夜殇许久,他的眼神里有浓浓的笑意,“‘不落红尘’。”
“不落……红尘?”她喃喃自语,若有所思。
他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他的曲为她而吹,他愿意她自己明白。
十五一到,夜殇又开始腹痛,第十个月,痛十个时辰。夜殇的脸色是雪一样的白,豆大的汗珠淋湿了衣襟,她死死地咬着唇下的一只软帕,双目紧紧地闭着,她蜷缩翻滚,奄奄一息地挣扎。听雪喂下去止疼的药全部吐了出来,所有人都只能站在一旁看着夜殇的痛苦。听雪和韶光明白寒冰澈一直按兵不动的原因,他们并不劝他,只是每每看到夜殇生不如死地挣扎,心里也会有几万分的焦灼,她的生命真的会在紫竹林里结束吗?他们不能确定。寒冰澈站在夜殇的床沿,修长的手指狠狠掐入肉中,眼睛里闪烁的挣扎并不比她少,“等她痛满十二个时辰,她就再也不会痛了……”他记得溟晨说过的话。
十个时辰。漫长得几乎没有了尽头。夜殇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软帕掉在地上,上面深深浅浅的牙印和血痕刺痛了寒冰澈的心。清俊的面庞只剩下一片煞白,她的痛苦,他除了可以眼睁睁地看着,竟然没有其它的选择。
“噗——”夜殇忽然吐血,暗红色的血液浸染了一地的苍白,她的指甲也由灰白变成了暗红色,额上已经不再出汗,只剩下一片冰冷。
“糟了,殇儿吐血,看来这蛊毒已经成熟,只怕不久就要攻击五脏六腑,少主……”听雪已经是一身冷汗。
“少主,再这么下去只怕……”韶光担忧地看着床上面无人色的夜殇,俊挺的双眉不觉纠紧。
对于听雪和韶光的话,寒冰澈只是沉默。俊逸的瞳眸里不停地变换着颜色,他看着夜殇,不管什么样的抉择,于他来说都是致命的。
许久许久,寒冰澈的眼神终于又恢复了往日的冰冷。
“帮我好好照顾她。”
寒冰澈最后看了夜殇一眼,眼神里的挣扎和痛苦她却看不到。
寒冰澈很快消失在莽莽林海之中。听雪默默地扶栏远望,身后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到底要怎样做,才可以不伤害你,对此,我已无能为力。
月笼竹林。这是最后一个只属于紫竹林的夜。
夜殇倚着寒冰澈,苍白的脸上是一抹恬静的笑,月白云衫在风里扬起,静静的没有声音。寒冰澈在吹萧,萧声旖旎,漪澜如波。
不落红尘,本就是为你而曲,若你不在,这曲又有何意义?
夜殇看着月亮,“今晚是弦月啊,”她笑,“真希望它永远是这样。”如果是这样她就不会痛了。
他放下萧,不发一声。
“冰澈哥哥,我一直想问你当初在鬼渊为何要花那般代价救我?”
“为什么?”寒冰澈微微怔了怔,这样的问题似乎从没有想过,似乎从第一次看到殇儿时起,便舍不得看她受伤。“没有为什么,舍不得,所以救了。”
夜殇抬起头,看着寒冰澈的冰蓝色瞳眸似要融化一般,只笑不语。
“怎么了?怎么总喜欢这样看着我?”寒冰澈轻轻抚了抚夜殇鬓前的碎发,温柔的目光中含着丝丝笑意。
“冰澈哥哥,好想好想就这样永远看着你,一辈子看着你。”似梦中呢喃,夜殇一遍一遍地记忆这张让人忘俗的俊逸的面容,似想要将它刻入骨子里。
寒冰澈努力地避开那道清澈如水的目光,紫竹萧上的幽兰微微泛着银光,他忽然抬起头看着天,眼底的痛却几乎要溢眸而出。
“殇儿……”
夜殇笑了笑,继续倚着他仰头看月,倾城的容颜不落痕迹地暗了暗。
“我快要死了吧?”
寒冰澈的眼中的光芒骤然熄灭,心忽然疼得快要窒息。
夜殇轻轻叹了口气,微微笑道,“其实我早便知道了,每这样生不如死地痛一次,我的感觉就强烈一次。”久坐风口,夜殇觉得有些冷了,“如果……”
“没关系的,”他打断她的话,轻轻将她搂入怀中,“不要胡思乱想,你不会有事的。”
“是吗?”她笑笑,即使是现在,他也还是不肯告诉她。
“嗯。”他没有再移动视线,他已经有了选择。“明天,我就带你回南冥,可好?”
“回南冥?”夜殇的心一沉,脸上不禁溢出一抹苦涩的笑,果然是要如此吗?
“我会陪你去,”他的双眸沉在夜里,看不真切,“我去向殇儿的父亲提亲,好不好?”
夜殇笑着,没有回答。如果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提出,她一定会幸福得想要死掉。
寒冰澈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这样的选择……殇儿,你不要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