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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杜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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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流氓小高此人,不得不提到乌衣巷。
帝都之中,有两个去处最为有名。第一为皇城天启,人言少不入天启,大意是说天启是个消磨意志的销金窟。
第二就属这各路流氓聚居,据说整条巷子无一不是流氓的乌衣巷。
乌衣巷中出名的流氓不少,其中属流氓小高最有名。
这天,小高破天荒地醒了个早,有点没睡好,寐着眼推开了挨着床而设的窗子懒洋洋的一望,这一望让他差点崩溃到倒栽下去,供给羽人起飞的跑道已经伸展到巷子脚下了。
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细得跟面条儿似的羽人没事喜欢玩玩飞行,搞搞滑翔,有时候甚至来趟集体的,满天空的横冲直撞。矮个子的虽然从地下活动改为地面活动了,但是他们天生有种念旧的情怀,动不动就喜欢挖个洞钻钻,搞得他随时担心自己因为睡得太死,醒来的时候成了被憋在地下的活死人。
流氓小高没骨头似的又软在榻上,因为没睡好连骂人都有点有气无力:“妈的!真要命!真乱。”
骂完又抬眼朝窗外瞟了一眼,视线里惊现了杜二。
此刻,此人两脚蹬着凑不成一对的鞋,一边抓着屁股一边朝这边像踩着高跷过来了,小高黎庭支起软绵绵的身子骨,眯着眼趴在窗口喊:“早啊。”
话音刚落就看见杜二似乎被什么东西给绊了面朝大地,春暖花开地栽倒,杜二爬起来看了一回高悬头顶的日头说:“……早”
杜二一直觉得小高没准是哪个没落贵公子,不然怎么会落下个贪睡的毛病,在他印象中,只有世家公子才不用早起干活,还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有个证据就是,在巷子里的弟兄们排成一排光着屁股对着墙根撒尿并且对他发出友好的邀请的时候,他就笑骂一句:“靠。人撒尿能和狗一样么?!
此时,那人懒猫一样趴在窗口晒太阳,哪哪看着都不像是装出来的懒,而是真懒。连巷子里住的贺寡妇教育小儿子赖床时都说:“儿子你看,你在这样懒就会变成流氓小高的。”
小儿子并没有被吓哭反而无比欣喜地说:“真的啊?”
真真差点把贺寡妇气死的是第二天小儿子干脆赖在床上不起来了,为了避免起床,一天三顿干脆也不吃了。他妈问他,他就说:“像乌衣巷小高那样的大流氓是我的偶像,我长大了要做对人民有用的流氓。”
贺寡妇怒不可遏,抄家伙就要打这小没出息的:“屁,那是官才做的事。”
小子顿时耳根子都红了:“官才只会放屁呢。”
结果,一直相依为命的一对孤儿寡母因为流氓小高反目成仇了,他本人却对此茫无所知。
杜二想着贺寡妇和她小儿子的这桩笑话出了神,在窗下被个小土包给撂倒了,吃了一嘴的灰,又像没事人似的爬起来鼓捣着那身依稀可以辨认出原型是一件披风的旧布衣嬉笑道:“这路越来越不像话了,走路是进山么?!尽啃泥。”
死蛇一样挂在窗口上的流氓小高突然毫无形象地大笑起来。
在小高盯看他脚上那两只鞋的时候,杜二趁势在他软榻上一坐,屁股下顿时犹如沙陷,很像在烙着一张饼,小高无奈叹口气,知道又得劳烦燕晚晚洗床单了:“你也不看看,你穿的那是用来走路的鞋吗?”
杜二抓着乱蓬蓬的鸡窝头,憨笑一声:“奔得太急,出来的时候才发现穿的不是一双。”
小高打了个哈欠问:“什么事儿把你急得?”
杜二挪了挪发麻的屁股,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才说:“听说朝廷又新增了花红。”说完绷着一根神经,紧张地盯看着老大,只见小高眯着眼,做思索状,半晌忽飘出一句:“不干咱们的事儿,他们是冲着闹事的激进派来的。”
“顾老六叫我来问问,生意……是不是照做?”
那双懒洋洋的眼睛霍然扯开一线又合上,口气显得越发懒:“做,怎么不做?原石照样买进,晶不要急着抛。再说了,生意一直是归老六管的,再往后要他自己看着办罢。”
杜老二怔了怔,狠狠盯着小高:“老大……你就一点也不心疼那一百二十万金铢!?”
扑棱棱的灰尘在午后的阳光下跳跃,宛如幕布似的天空被戳开一道道细长的口子,天外的光线伺机一泻而下,白云被软绵绵地钉在半空中,拉成一线。
眼皮上的光线一跳一跳,杜老二听见小高笑了一下说:“你当那是一百二十万粒沙子么。”
杜老二赶紧抬头望了一回天,眼眶还是不争气地红了半圈。
“咦,你眼睛怎么湿了?”
“被尿憋的。”杜老二吸了吸鼻子,摸了摸脸上的湿热,站起来说:“我去撒尿。”
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说:“老大放心罢,顾老六要是亏了半个子儿,我就让他滚回南淮老家。”
小高翻了翻白眼:“撒你的尿去,不嫌憋啊你。”
杜老二是最先跟着小高的人。
杜二原先不叫杜二,而是叫二顺子,这名字在几年前还被尊称一声二爷。
小高知道乌衣巷这么个地方的时候,二顺子已经在此地摸爬打滚两三年了,人都说乌衣巷二爷别的本事没有,最会卸胳膊,惹上他的人胳膊都没了。
二爷后面通常跟着尾巴似的三五小弟,没事喜欢在巷子里来回溜达,运气好的时候可以顺便看看阁楼上正好在换衣服的姑娘。
那天,二顺子带着他的小弟将一条狭长隐匿在漆黑瓦檐阴影是巷子溜达到了头,正准备掉个头继续溜达的时候看见了小高。
二顺子至今还是会想起刚遇见小高时的样子,那只是个看上去神色透漏着茫然和懒意的青年。
一袭宽大的灰色葛袍将眼前青年兜头罩下,只露出一张略显枯黄的脸,直挺挺地站在巷子中央,让二顺子恍然以为是一节枯灰的木头。
“喂!小子,说你呢,说你呢。”
青年听见有人叫唤,反而裹紧袍子就要走。
“呵!”二顺子追过去,不快道:“二爷我叫你呢。”
青年被这人缠得有些烦了,说:“我知道。”
“知道还溜?!”
“我没溜。”青年说:“我是嫌你烦。”
二顺子被气乐了,伸手就要去卸人家的胳膊,三五小弟在后面摆出一溜儿惋惜的表情,一个青年要是没了胳膊还有哪个姑娘能看上!?
然而,大家只听见冷哼一声,青年不知怎么地一扭,身子骨竟软得像个姑娘家,灵活地从二顺子的手肘下穿过,只眼花缭乱的一下,结果就反过来了。
青年看着二顺子目瞪口呆的傻样有点想笑,扯歪了嘴角:“还抓不抓啦?”
“不抓了不抓了。看不出来你这般身子骨,原来是个硬的。”二顺子鼻尖上都冒着汗:“再怎么样,二爷也还算个爷,你扭吧,老子绝不喊一声疼。”
青年微微一愣,松了汗流满面的二顺子。
二顺子活动活动筋骨,讪笑道:“我想招你当小弟。干不?”
青年回答得斩钉截铁:“不干。”
“哦。”二顺子自顾恍惚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自己会被拒绝得这样干脆,想明白了又笑,边笑边想去挽少年的胳膊:“你得报上你的名号来,以后道上见了面,打个招呼也方便。”
少年不着痕迹地避开,想了想,说:“小高。”
二顺子之所以变成现在这个落魄的样子多半是因为流氓小高,因为自从那天后,巷子里的人都知道有个叫小高的年轻人轻易地就破了二顺子卸胳膊的绝技。短短的几天中,原先追着二爷的小弟呼啦啦地跑没影了,本来他们想改追随流氓小高的,但是小高轻描淡写地说:“麻烦。”
小弟溜光了,二爷反倒不气也不恼,那一群在后世流传甚广的流氓团体中,生性最为乐天的就是这位二爷了。
二爷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把屁股对着你的兄弟不是真兄弟,少一个就当一张屁股离你而去,谁稀罕一大老爷们的脏屁股哇?!”
就因为这句话,小高默许了二顺子的跟随,当时他是这样对二顺子说的:“顺子这名字有煞气,你给换个名儿呗。”
二顺子乐颠颠地说:“先说了啊,二字不能换。我喜欢二。”
小高说:“你真二,赶紧的,我还有别的事儿。”
“我就先叫个杜二吧。”二顺子努力收拾了肚子里所存不多的墨水,那模样跟搜肠刮肚一样让人看着就难受,肠是搜了,肚是刮了,最后也只收拾出这两个奇俗无比的两个字,到头来还是脱不了个二。
“杜二”小高默念了一遍,给了个这样的评价:“组合起来还挺顺罢。”
这杜二一叫下来,便再也没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