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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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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七,华国边境,苍极山。
分明是五月,苍极山却似乎没沾染到什么春意。巍峨高山,除去山脚下的村落炊烟袅袅有些人气,山腰及至山顶之上,却是蒙蒙一层霜白。
无怪苍极山的景象如此,只因此处为华国与胡国边境。如今天下三国鼎立,华国国境最为绵长,南至赤江,北至祁山山脉。赤江连绵广阔,一眼望去几乎看不到边际。南面,便是终年春色不断的周国。而祁连山脉绵延不绝,以北的胡国以冰寒著称,连带着偌大的祁山山脉,没有哪一座山不是巍峨如天,不是终年的白雪覆盖。
因为终年寒冷,祁山山脉附近人烟稀少,苍极山这里倒算得上是“人声鼎沸”的。
浦联村距离最近的城池也有四五天的脚程,交通不便,加之所在之地不利于种植,因而大部分的村民都是靠着在山上打猎为生。
饶是如此,多少有经验的老猎户也不敢随意进这苍极山。
多年之前,曾有人上到苍极山去打猎,莫不是消失了几日才回来。回来的时候,人人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丝毫记不得山上发生了什么事。村人以为有鬼神作祟,久而久之,苍极山便成了说不得的禁忌。
此时,在这人人避忌的苍极山上,却有一个小小的影子,缩成一颗黑球,躲在一颗老树之后。
华国的梅雨丝毫没有传到这祁山山脉,正午时分,艳阳娇丽,灼灼光华投射其下,穿透松枝之间,在地上化成斑驳光影。
一丝光影落在黑球的额头,凝成亮色光斑。黑球微微一动,光斑就照到了他的眼眶上,刺得黑球忍不住“啧”了一声。
此时方才看清,黑影竟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小男童。
“找到你了,宋子善!”
没等男童缓过神来,只听一声稚嫩童音传到耳朵里。男童避开光斑,眨了眨眼,却见一粗布麻衣的女童站在眼前,双手叉腰,鼻孔朝天的喘着气,喉间模糊的“哼哼”着,模样好不滑稽。
显然男童并没有察觉女童的模样有多好笑,见被人发现,飞速的跳了起来,伸手指着女童,气呼呼的说道:“不算不算,你定是耍赖了!”
女童张大了嘴巴,显然并没有预料到男童会不买账,水汪汪的大眼睛闪过一丝狡黠,笑意盎然的说:“喔?耍赖?你倒是说说我是如何耍赖?我是放了狗来寻你的气味,还是放了鸟在天上找你?”
这番面色不变的说辞,恐怕一般的孩子早就被反驳的说不出话来。不过,深知宋子甄性子的宋子善又怎么可能吃这一套?
宋子善双手抱胸,半眯着眼睛,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咱们每次玩,你不是费了大半日也找不着我?今日还不过小半个时辰,你就找着我,还说没有耍赖?”
这话宋子善说得是有根有据。
他们俩个是浦连村猎户家的孩子,两个人几乎是同一时刻降生。只不过宋子甄出生的早了一点点,宋子善就不得不成了弟弟。小的时候,宋子善还会听大人的话,喊宋子甄一声姐姐。近几年两人年岁渐长,宋子善却是再不肯喊她姐姐,两人的性子又相仿,一个比一个还要倔强。大人们有些头痛,生怕两个孩子因为这事有了芥蒂。不过,他们两人却是每日十二个时辰腻在一起,除去整日的拌嘴吵闹,两人的姐弟之情该说不是一般的好。
两人可以说是太过了解对方,这捉鬼的游戏从小玩到大,从村子玩到山上,依照宋子善的聪明,宋子甄就是再快,也要耗上半日才能找着他。
宋子甄眉毛一扬,学着宋子善的模样抱起了双臂,似笑非笑的说:“每次?去年不也是不到一个时辰我就找到了?”
听见这话,宋子善忍不住“哼”了一声。
“去年?你还说去年的事,那次要不是水画哥跟水莲姐帮忙,你能找得到?”
宋子甄一愣,小嘴微微张开,有些诧异的问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咧开粉嫩小嘴,宋子善得意一笑,漆黑的眸子闪着光泽,比起艳阳还要光亮。
“秘密。”
宋子甄想不透这事是怎么被宋子善发现的,却也不甘示弱,挺了挺小小的身板,仰起头说:“就算那次有人帮我,这次可没有。你输了,晚上你得替爹打水去。”
浦连村北面有一口井,靠着相近的麓山,村里的人全赖这一口井的井水过活。虽说是在村子北面,走过去也不过只要一小会,不过要是想用水桶从井里提水到村子里填满一口大缸,来回不走个十几趟是填不满的。正巧近日家里盛水的大缸只剩下浅浅一层,他们两人就打赌,两个时辰之内,若是找不到鬼就算是输,谁输了谁就去提水把缸填满。
两人猜拳,刚巧宋子善做了鬼。要说宋子善藏身的功夫可不是一般的好,本来宋子甄已经做好了打水的准备,偏偏……
想到这,宋子甄又忍不住偷笑了一下。
宋子善刚要反驳,看见宋子甄的表情,不由得眉头一皱。吸了吸鼻子,宋子善面色一转,笑眯眯的说:“还说你没有耍赖,你刚才分明就是碰见了水画哥。”
宋子甄眼睛一瞪,还没等说什么,只听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轻微的笑声。听声音,似乎离着不近,那笑声却是实实在在的传到了耳边。两人不由得转过头左探右探,跟着宋子善双眼一亮,小小的脸上霎时满含欢喜,飞快的向着宋子甄身后跑过去。宋子甄心思转的极快,顿时知道宋子善是看见了谁,不由得瞥瞥嘴,不甘不愿的转过身走过去,对着一大一小携手而来两个人影喊道:“水画哥,水莲姐。”
来人一个是青年,一袭素白袍子,身姿若竹般挺拔削瘦,一头墨发松散,日光之下,隔着老远也能见上面隐隐泛着的光泽。一个身影娇小,似乎不过是个孩子,同样一袭白袍,长发凝成一股束了起来,斜斜的从脖颈绕到了胸前。
青年牵着孩童小小的手,也没见两人怎么疾步,像是忽而就站到了两人眼前。宋子善停了脚步,双眼明亮璀璨,先是对着青年喊了一声“水画哥”,跟着看向了他牵着的孩童,笑眯眯的说:“水莲姐。”
没等两人说话,跟上来的宋子甄便抱怨道:“水莲姐干嘛要笑嘛,你这一笑,子善就知道是你们帮我找到他的了。”
刚才宋子甄一个人为着满满一缸的水垂头丧气的时候,刚巧碰见了水画。水画好心“指点”了她一下,她才能顺利的找着宋子善。但若是方才水莲没有出声的话,她就是赖到底也会让宋子善去提水。就算不行,也不会落得个自己提水去的下场。现在倒好,不止是输的问题,连面子便也没了。虽说刚才是多亏了水画帮忙,此时一想到那一缸水,宋子甄还是忍不住有些抱怨水莲。
水莲瞧瞧宋子善,再瞧瞧鼓起腮帮子的宋子甄,侧过头含笑不语。
水画知道宋子甄对水莲轻笑颇有微词,只微微一笑,说:“即便莲儿不出声,子善也是知道的。”
宋子甄撇嘴,干脆利落的吐出两个字:“不信。”
宋子善倒是有些惊讶,仰头问道:“水画哥怎么知道?”
水画低下头轻声说:“方才我与莲儿离你们不到二十丈,你仔细注意,便能发现我们。”
这回轮到两个孩子都睁大了眼睛,一个是满头疑问,一个是满心诧异。宋子甄好奇的问道:“怎么发现的?”
莫不是宋子善长了通天眼?
方才起便一直没有出声的水莲,忽而转头看向宋子善。
“师兄与我身上带着檀香味,子善又恰巧长了一只好鼻子。”
一句话,轻描淡写的就把宋子善的“绝技”带了出来。宋子甄膛目结舌,一直生活了十年的弟弟居然嗅觉异于常人,自己却不知道。宋子善也不比宋子甄好到哪里去,刚才他的确是看宋子甄的表情,就猜到这之中有些猫腻。仔细闻了闻,就闻到了与水画和水莲身上一样的檀香味,当下就知道一定是宋子甄碰见了他们,他们又告诉了宋子甄他藏在哪里。
嗅觉灵敏这事就连爹娘他都没说过,没想到水画和水莲居然这么清楚。正要详细问问水画是怎么知道的,却见宋子甄忽而捧腹大笑,右手颤颤巍巍的抬了起来,指着宋子善的鼻尖,断断续续的的说:“你…你居然……长了……长了狗、狗鼻子!哈哈…哈哈哈哈……”
宋子善当下怒气横生,眉毛倒竖,仿若两只粗壮的毛虫。
“你才是长的狗鼻子!”
两人一个低声咆哮,怒得面色绯红,一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呛得红了脸,水画忍俊不禁,清清淡淡的笑了起来。
水莲侧过头,余光之中瞥见两人头顶的松枝因为这一番波动抖了抖,顶端一块薄薄冰霜落下,悠然落在身旁之人的肩头。水莲踮起脚,抬起小手轻拂了去,随后淡淡的说:“我们回去吧,师兄。”
水画此番是去山腰的药庐接水莲。水莲自小体弱,曾在药罐之中泡了一年,之后便一直以药喂着。这些年虽说水莲跟着水画学了些武功,身子强壮了些,这些药却是万万断不得的。两年之前,水莲的药一直是由师傅来炼。自从师傅失踪,水莲每隔一段时日就须得自己炼。水画看了看眼前的两个孩童,虽是看似颇不对盘,却是真正的姐弟情深,知道他们不会闹急,当下便说:“好。”说着,便抬起手,食指抵在唇边,低低吹了一口,一声古怪声响立时从唇畔溢出。
“唰”的一下,不知从何处蹿出来一只小猫跑到水画跟前,通体纯白,毛如流水般光滑。
小猫“喵”了一声,毛茸茸的脑袋在水画腿边蹭了蹭。水画欠身抚了抚小猫的头顶,说:“猫儿等下便送他们出去吧。”说着,抬眼看了看还在闹的两人。
自古以来,世人只知狗之忠诚,狐之灵通,不想这只小猫却像是极有灵性,当下便“喵”了一声,像是应答一般。随后又在水莲的腿边蹭了蹭,几步跳到了还在闹的两人旁边,居然像是听懂了水画的话。再一个晃眼,两人的身形已不见了去,只留下地上浅浅脚印。
苍极山之所以会成为村人避忌,并非什么鬼怪作祟,不过是水画在山上布下了阵法迷障,以防有心之人。若是村民误入苍极山,水画便给他们喂些药,忘了这些事,再送回到村里去。是药三分毒,那些药对成人没什么害处,若是孩童服了,只怕会对神智产生影响。宋子甄姐弟两年之前误入苍极山,水画一时不忍,便没有出面,只让聪慧之极的猫儿领路送他们回去。若是单凭两个孩子,绝对破不开水画布下的迷障,猫儿却是自小生在苍极山,对这山的一草一木皆熟稔无比,有猫儿带路,便可以安全下山。
不过宋家姐弟都不是什么老实人,见这苍极山没什么鬼怪,又是离着村子最近的山,便常常跑来玩耍。水画不忍心对他们用药,就一次次让猫儿领路。终是有一次,水画在两人预备上山之时拦了下来。
殊不知,宋家姐弟早已察觉,这猫儿每每到了山脚就跑回山里去,恐怕是专门为他们领路的。他们觉得猫儿成了妖精这种可能太小,大抵是山里有人居住饲养的猫。宋家姐弟对这山里的人起了好奇心,往这苍极山跑的就更是勤快了。果真,最后把水画逼了出来。
两人虽然聪明,却不过好奇心重,也并非心思复杂之人,便答应了水画绝不透露山中有人这件事,来苍极山时也不可以透露行踪。
宋子甄与宋子善闹了许久,冷不丁的听见一声猫叫,便往声音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一只白色小猫。再一打量,水画与水莲却是不见了影子,当下便停了笑,“呀”了一声。宋子善见她不笑,再一转头,便见小猫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卧在地上,几乎要融进一片纯白之中。
他们两人又悄悄的走了。来无影去无踪,当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忽而想起那个娇小素衣,长发如墨,明眸如星。
明明只是十岁的孩童,面容身姿却仿若浮云一般清雅。
那双琥珀色的瞳仁之中,似乎蕴含着天地,又似乎什么都没有装进去。
宋子善脑中想着那一点素白,胸口没由来的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