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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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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芝第一次看见《孔雀东南飞》的时候,不过二六年华,书是她从阁馆中翻到的,读完泣涕涟涟。彼时章仲卿和晋先安还在她身边,两人看她哭得凄凉,把那诗书取过来读了一番。
刘兰芝在夫家被婆婆百般苛责,焦仲卿让她暂且还家,两人立不离之誓。刘兰芝归家之后被母兄另说一媒,焦仲卿远闻此事,策马来询。兰芝回答:同是被逼迫,君尔妾亦然。黄泉下相见,勿违今日言!遂溺水而亡,焦仲卿心伤亦然,自挂东南枝虽刘兰芝而去。
那是静安公主只是静安公主,还不曾被赐字。晋先安看完那诗文只道:“好一对痴男怨女,真真可惜,不知黄泉路上能否相见?”
而章仲卿怒不可喈:“世上怎有焦仲卿如此软弱的男子?污我仲卿之名。”
静安公主和晋先安都对他的言辞颇为意外,迭声相问。章仲卿答道:“心爱女子竟不能保她安康?两人若婚娶还在,兰芝家母怎敢另予说媒?兰芝归家又岂是婆婆相逼便能成事,分明是焦仲卿依然诺许。既如此,又何必立什么誓言?兰芝苦等他不来,被逼无奈,却只等来他质问‘贺卿得高迁!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苇一时纫,便作旦夕间’,他凭什么身份有什么能耐?我只道焦仲卿这样的人,那独向黄泉不过说说而已,只怕自挂东南枝亦是后人附会不曾有过。”
静安公主听后,默然良久。
后来皇帝赐字给几个公主,赐予静安公主的便是兰芝,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那日她得了这字,去找章仲卿:“如今我为兰芝,你为仲卿。我信你定不若焦仲卿般软弱无能不辨是非,这一次定能幸福。”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任谁都能听出言外之意来。那时的章仲卿还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仰着头呵斥道:“胡言乱语,无稽之谈。”
公刘国本来民风开放,女子对男子求爱的事情并不稀奇,静安公主的表达也算含蓄。其实这样的事不止一回,静安公主屡次暗示从未得到过回应,直到向父皇表示意向闹得满朝皆知,章仲卿也从未对静安公主表现出一丝的爱意来。不是没有想过,他在父皇下旨之前突然服毒,是不是因为不能和心上人长相厮守,对自己毫无眷顾。可是,她可以为他做任何事,只要他在她身边。
身边的章仲卿迎风而立,衣摆猎猎作响,说出的话也是同样的冰凉。
“夫君,何必一意寻死呢?”
“我实不曾寻死,偏生耽误了公主的清白,只能如此。”
这是兰芝第一次听到如此说法,在此之前,章仲卿都说那毒药是自己服下的,此刻不由吃惊问:“那日房内只有夫君一人,莫不是有人相害?是谁下如此歹毒之药,非要处女之身能解?夫君独自在房内苦撑不曾出门寻人,若我不曾寻来,难道夫君宁愿赴死也不愿同我携手终身?”
章仲卿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公主怎知,你不曾寻来,就没有其他人寻来?”
原来,他等的,另有他人?
“如此,是我坏了夫君的良缘?”
章仲卿但笑不语。
“夫君可否告知此人名姓,若她愿意,兰芝愿为夫君纳妾。”
“公主凭什么以为他人愿意屈居为妾?公主昔日污我名声,坏我姻缘,今日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兰芝沉默良久,却不曾后悔心中执念,终是答道:“兰芝第一次见到夫君尚且年幼,却已认定夫君是命定之人。后有一次得意于夫君并肩而行,更加确定夫君是我良人。妙法大师曾言,我二人上辈子乃是立誓之人,我只道夫君现在不喜于我,有朝一日或许能倾心于我。却不料夫君对我实为厌恶。”
“原来公主相信什么立誓之言?相信上辈子?”
兰芝点头。
“有人曾卜一卦,道我上辈子曾负一人之情,因而这辈子情寡缘薄。若要化解,呈隐寺天灵地清,或许能有所助益。我每月来呈隐寺参拜,却不料还是情寡缘薄,心上之人离我而去。我对公主实无爱意,这辈子恐怕也要负了公主的情。”
“人生且漫长,或许有朝一日夫君也能看见兰芝的好处。这辈子的事情,如今怎可定论。即便此生夫君未能爱上兰芝,兰芝亦盼来生夫君能和心爱之人喜结连理。这辈子,兰芝坏了夫君的姻缘,且让兰芝负了夫君的情罢。”
“公主何必说得如此委屈。”章仲卿甩袖道:“此番言语不过希望公主死心,自寻欢乐。仲卿无法屈言附笑,公主请寻路自去罢。”
亭子建在山崖的最边上,前方正是云雾缭绕的山谷。章仲卿言毕,兰芝尚不及反应,竟见章仲卿突然拂袖一跃,终身向那山谷去了。兰芝大惊,顿时乱了方寸,不及思考便随那一缕白衣飞跃而下。她反应极快,和章仲卿并未相隔多少距离,伸手便扯住了那白衣的下摆。其实不过是瞬间的事情,兰芝微微露出了笑容。
若你为仲卿,我为兰芝,上辈子不曾死在一起,只能独赴黄泉。
这辈子,就死在一起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