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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日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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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医生朋友告诉我说,适当的社交和宠物都有助于老人的精神健康。
傍晚的时候小区的广场上经常有老年人聚在一起跳舞,我便常带奶奶去,刚开始的时候是我硬把她骗出门的,很快,一来二去的也认识了几个朋友。有了朋友事情就好办了,她开始盼着每日的聚会,她心里的一些话有了对象可以去说,她就不会总是憋在心里了,夜里少想些,睡得安稳了,精神也好了很多,她见我忙着她就自己念佛经,见我闲了就来找我说她新认识的那些姐妹们如何如何,女人都是八卦的,不管是多大年纪,我经常一边做着家务一边听她扯张三李四家里的家长里短,心里直想笑。
一直以来,有的话奶奶是不愿意跟我说的,而自从爷爷去世以后,她更是没有了说话的对象,于是总是憋着,憋出了毛病,我一直说她身体其实不差,病的是心里,她不信。
因为脑梗,她的左手还是没有多少知觉,她的朋友们天天聊着保健养生,奶奶也开始对多活几年这件事有了信心,天天右手托着左手努力的去练习抓握和高举,我每日为她梳头的时候她就跟我絮叨练习的情况,我也发现似乎有了些起色。
脑梗有许多诱因,有些是心源性,曾经心肌梗塞的血块阻塞到了脑血管里,有些是骨源性,曾经的骨折的伤因为骨膜松动跟着血液流到了脑血管,还有就是原发性,本身血粘度高和高血压都是危险因素。这些诱因奶奶身上都有,她心肌梗塞过两回,曾经摔坏了大腿,现在恢复的都很好,腿脚依旧利索。而脑梗这件事,如果梗塞物被吸收了,就会好转些。
突然有一天,她伸出左手抽出一张纸巾,然后笑呵呵的举起来拿给我看,我吃了一惊,眼泪哗得就流了下来,赶紧打电话给哥哥,“奶奶的手好了,她可以动了。”
哥哥听到我哭着,又听到我说奶奶,吓了一跳,以为奶奶出事了,下班路上堵在高架上急的差点跳车。后来终于问清楚真相,他在电话里大喊了一句:“真的啊!”我脑海里直接冒出一个画面:公交车上的所有人都在捂耳朵,而驾驶员响亮的骂了一句:侬轻一滴好伐!猪头三!
奶奶手好起来以后我终于抱了一只拉布拉多回来,据说这是最友好的一种宠物。这条狗后来还救过奶奶一命。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奶奶经常跟狗狗一起晒太阳,散步,一起吃饭,她坚持要喂红烧肉给狗狗吃,我说不行,狗吃咸的要掉毛,只能吃狗粮,结果她扯着我要我重新做了一锅不放盐的肉给狗。她给狗狗取了个很土的名字叫阿黄,不过也没错,这只拉布拉多就是黄色的么。我忙的时候奶奶除了念经还和阿黄一起玩,很经典的丢球游戏,怎么都玩不腻,阿黄在小区的草坪上,在客厅里,毫不厌烦的来回跑着,捡球,打滚,翻跟斗,像是知道要逗奶奶开心一般,热起来的时候丝丝哈哈吐着舌头讨水喝。
从那以后奶奶真的很少再疯了,生活极有条理,思路也极为清晰,一日我与她开玩笑,问她说:“我出生那年你几岁啊?我现在25岁,你88岁,减法很简单的哦,算不出来不许吃饭。”
她咯咯笑着,很快就算出来了,然后端着餐盘子笑得几乎吃不下饭去,看她那么的开心,我也陪着笑了很久。
日子就这么平顺圆满得过了下去,一年,然后又是一年,好多朋友都来劝我说,你辈分上是你奶奶的孙女,你奶奶又不只你爸一个儿子,你爸不管了就必须你承担了?你叔叔伯伯呢,干什么吃的啊,自己老娘也不养?你再不结婚就大咯,你怎么不给自己想想?一个女孩子自己一个人过日子,帮个忙的都没有,倒翻过去照顾别人,就算你哥哥住你那里,就你那性子,你会啥事都要他帮衬么?
叔伯他们一年来看望奶奶两次,一次是过年的时候,一次是中秋的时候,聚在一起的时候很热闹,仿佛一直是这么亲切着的,却是貌合神离,我晓得他们微笑之下的那份小心思,只是一直不愿意与他们计较。人情世故里的纷争,我是最不擅长的,哪怕不是我自己去挑起这份担子,承担责任的人还是我。
我并非如同他们所想的那样很担当,只是出于自己的私心,这个灵魂的这一世情缘,我希望到我手里就了结了,断了散了都好,不要再续下去了,因此我对大部分人都很冷淡,只有那些对我好过的人,我觉得值得,就拼劲全力去补偿,去偿还。
据奶奶和哥哥说,在我学会说话之前,因为偶然事件,家业散尽,父母不愿供养,只想自己远走高飞,亲戚不愿与我们扯上关系,害怕被连累,于是奶奶把我们收下了,从此我活在一个结构古怪的家庭里,哥哥,爷爷奶奶,还有我。
十来岁的时候爷爷去世,那时候哥哥已经上大学,由于学制特殊,他吃政府用政府的还有工资发,我说你冲着养我们的目的考的,他说是啊。临毕业,其才华被人赏识,有人来与他签合同说要买他十五年,他说,那十五年以后呢,我老了,体力退化了还一身是伤,靠什么养这个家?你若能承担我肩负的那个家庭,我就归你一辈子,若不能,别来与我谈这事。
那人无法保障未来如何,可又舍不得放弃他这枚好棋子,于是双方协议,他们为我们提供正常家庭环境供我们生活,而哥哥任他调用,如果的确是需要的话,但是他以本职工作为优先。于是我有了叫一句“爸妈,我回来了。”的福利。我还多了一个妹妹,没事的时候我就帮她检查一下作业,她遇到成绩糟糕的卷子会拿来给我签字,我们直接称呼彼此的名字,她很喜欢我,但是我并没有在她身上付出什么感情,只是做完一些觉得自己应该承担的事而已。
那种福利持续到我大学毕业就停止了,或许我已经的确习惯了有人守候着的日子,觉得早上道别后晚上平安得再见到他们是一种福分,只是心智告诉我,那种旁支错节的感情会是一种干扰,令人忘了那个最应该去回报的人。大学期间我很少回家,奶奶住进了养老院,家对我的概念变成了一个存放东西的地方,定期不定期回去一次拿些换季的衣物,抹去自己卧室里的灰尘。说不清楚自己活着是出于什么目的什么心态,对我而言,所谓梦想,就是别人对你的期待,以及我当年对哥哥做下的承诺。
或许对方是想与我们玩一场游戏,用感情做诱饵,可惜他想钓的鱼心思太坚定,最终还是没有沿着鱼线安排好的路线走,而是扭身逃脱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