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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离鸾 ...

  •   凰安宫正殿,女帝函瑛端坐上首,宫人分列侍立,其下左座贵君刘氏,右座宜君班氏,之后的一众后宫除了荣宾周氏和良人徐氏因病缺席,都依次序列席而坐。

      自是一派和乐融融。

      “瞧瞧,一个是朕的表妹,一个是朕的堂弟,既是亲上加亲,亦为天作之合”,许函瑛笑吟吟地望着跪拜在白玉石台下的一双伉俪,粲然流光的眼眸中充满了欢愉,“起来吧,你们两个都是朕的血亲,如今合成一家人,最好不过了。”

      裴燕歌依言站起,敛首躬身,只是浅勾了唇角默然而立,她身边的夫婿淮安世子倒是笑嘻嘻朗声答道:“诚如陛下所讲,我和她就是天作之合,最好不过。”

      他这般大方,倒教原本带着三分取笑意味的女帝一时怔住,不过随即又笑起来,“嘉烨啊嘉烨,真不愧是你,这样看来,也只有你,才降伏得了我们裴大将军。”

      “陛下说的过了,世子与将军年少新婚燕尔,恩爱还来不及,哪里来用得着降伏?”落珠溅玉的声音,雅艳绝伦的品貌,竹青纱袍的男子扶着宫人的手迈入殿中,真真是一步一生姿。

      大殿之中除却刘贵君与班宜君,一干后宫众人纷纷站立,女帝函瑛伸出手,朝那缓缓走近的青衫男子笑道:“羽然,你来迟了。”

      裴燕歌略转过身,朝谢羽然颔首行了一礼,随即偏过头,对自己的夫婿轻声道:“我们入座去吧。”

      这便是那“一石激起千层浪”的成君谢羽然啊,许嘉烨垂眸思量了片刻,拱手施礼,目光却骤然抬起,朗朗飞扬,“承蒙成君吉言,我夫妇必当恩爱至白头偕老。”

      “哪里,吉祥话讨喜而已,世子喜欢,我也开心。”微微笑着,男子重新迈开步子,青纱广袖浅浅摇摆,他径直向御座之上的女帝走去。

      几乎是在他迈步的同时,裴燕歌转过身,走向一旁早已设好的席位。

      仿佛天生默契,两人交错,尔后继续行进。

      许嘉烨心尖一颤,觉得有那么股热气直冲眼底,他悄悄深吸了口气,努力将嘴角勾起,与妻子一同坐入座,“燕歌······”

      身边闻言侧目的女子端秀而沉静,狭长的乌眸之中,倒映出少年的笑颜,九分明媚,一许落寞。

      “来,你最爱的凉拌茼蒿”,低下头,淮安世子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妻子碗里,额发垂落,遮住他的眉眼,话音仍是清亮活泼,“宫里的御厨就是不一样,香滑极了,你快尝尝。”

      刘贵君轻笑一声,举起杯来,“世子成亲前,何曾如此关照过谁的吃食,真真是新婚燕尔,羡煞旁人,本宫在此恭祝二位了。”

      “我搭个顺风,也在此恭祝二位和乐美满,岁岁年年。”一直沉静端坐着的班宜君忽而举杯,遥遥相祝。

      两位君上皆是如此,其余的后宫们自然也争相祝愿起新婚的将军伉俪来,原本还略显平寂的殿堂,一时间觥筹交错,人声鼎沸。

      在轮番的各色的喜庆吉祥的包围下,素来伶俐大方的淮安世子也微微有些冒汗了,不住的还礼致意,而他那本就极为内敛的武将妻子,更是除了不断干杯之外,顾不上其他。

      女帝笑吟吟地看着殿上这一番热闹,将手中玉杯懒懒一递,侧坐在身旁的谢羽然立刻提壶斟满,男子那眉眼微垂唇角轻扬的模样,不尽的风华万千,“丝竹班子呢,如此喜庆之日,还不快快奏来。”

      丝乐奏响,舞伶们鱼贯而出,袖袍飘飘。

      一场祝婚飨宴,至此,总算锣鼓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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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快到亥时了,还不见贵君主子回转,乖乖,看来这场宫宴排场十足啊。”年少的守门侍儿将自己匿于景祥殿正门门柱的阴影里,悄悄揉了揉已然站到有些发麻的小腿。

      另一个守门侍儿较之略长一两岁,站姿维持的十分端正,听着同伴喃喃自语,他稍微侧过脸来,轻声说道:“我们贵君身子弱,到了亥时一定要安歇的,陛下素来体贴,不管什么宫宴都会让主子先退席,你快站好,免得被长使们看到又是一顿教训。”

      就在那侍儿闻言慌忙站好的当口,远远传来车驾人声,果不其然,是刘贵君的銮驾,但又出乎意料,并肩行来的,还有女帝的御辇,看来多情的西翎国主虽有新欢,仍念旧爱。

      年少的侍儿伏首跪迎,待到一行人等都跨过景祥殿的正门槛,他才偷偷抬起脸,冲一旁好意提醒了自己的同伴无声而感激地笑了笑。

      伍长使端着置了银耳甜汤的香樟木盘,恭恭敬敬地走进景祥殿正堂,朝姿态慵懒地斜靠在上首的女帝鞠了一躬,将木托盘向前平举,直递到自家主子的手边。

      “陛下,宴上您可真是一番豪饮,现下头晕了吧?趁热喝点甜汤,能解酒的。”刘清涟用银匙在碗中搅了搅,舀起一勺送到正抬手抵着额头的女帝嘴边。

      “好久没喝过这么多了,轻飘飘的,好像就要飞起来了”,女子闭着双眼,唇角轻扬,像是回味一般地叹息,“醉酒亦是一件逍遥乐事呢,解酒汤,等会儿再喝吧。”

      听着女帝近乎撒娇的绵软声音,刘贵君只得无奈地放下手中甜汤,“陛下明知道清涟拿您这个样子没办法······也许久,没见陛下这副孩子气的模样了。”

      他的语气渐渐轻柔,侧坐到女帝身旁,为她捋顺鬓边的碎发。

      “那时奕虹刚出生,陛下要回避杜废——现今冷宫里的那个人,总是夜深时分来探望我们父女,那时我要哄虹儿睡觉,您便也躺到榻上,也像这般闭着眼浅笑,‘清涟啊,朕也很困,但就是睡不着,你也来哄哄吧。’”

      男子抚上许函瑛的脸颊,她睁开眼,视野之中是他温情脉脉的眼、似蹙非蹙的眉、秀挺的鼻梁和血色浅薄的唇,是啊,眼前的这个人,因自己而受过许多折磨,陪伴自己多年,和他生下的女儿都已六岁了。

      明明是如斯单薄。

      却一直在身边。

      见她睁开了双眼,刘清涟的话音不知不觉透出一丝宠溺的怀恋,“那时呀,连蜡烛都不敢多点,屋子里昏昏暗暗的,陛下就侧身躺在虹儿旁边,我就这么坐着,一手拍一个,拍着拍着,我自己都困了,可陛下您忽然伸过手,轻轻牵起我的,然后一起叠放在孩子身上,像此刻这样,睁开眼睛看着我,那时,您对我说——”

      “手中所及,便是朕心里最珍贵的。”许函瑛眸光潋滟,精致的面容仿佛蒙上回忆的水雾,莹润又温和。

      “自那时至今,已有六年多了,这宫中,有更多的人侍奉在陛下身边,有更多的孩子唤陛下一声母皇。”

      “清涟?”

      “但我一直铭记着陛下的那句话,一直相信着,就算不是唯一,清涟和虹儿却是陛下心里最珍贵的”,刘贵君的目光热切起来,他握住女帝的手,放到自己心口的位置,“就算男女之情会随时光而流逝,就算清涟不再是陛下最珍贵的男子,至少虹儿,至少虹儿在陛下心里,仍是最珍贵的。”

      女帝函瑛静静地望着他,忽而展颜道:“清涟,你这么说,教朕情何以堪啊。”

      握着手渐渐攥紧,刘清涟的眼底已泛起泪光,他起身跪到地上,“陛下,恕清涟僭越无状,恳请陛下立奕虹为皇太女!”

      “清涟啊,朕,从未忘记过自己说的话。”

      泪水夺眶而出,男子垂下头,呜咽不成声。

      缓缓地,将手从刘贵君手里抽出,女帝坐直了身体,双手扶住他颤抖的肩膀,“你和虹儿,在朕心中依然如故,无需担心什么,至于立储,虹儿才六岁,只是个孩子,朕也不算老嘛,还是慢慢来,再过个几年吧。”

      刘清涟的抽泣像是被什么切断般,嘎然而止。

      抬起他的下颚,女帝对视的目光格外温柔,“你放心,虹儿相当于朕的长女,朕自然看重,别再哭了,伺候的人呢?还不快服侍贵君净脸。”

      早早退避的宫人们听到御命,沉默而快速地准备好银盆和帕子,端立在旁。

      刘贵君任贴身的长使将自己搀起来,一番梳洗过后,他已恢复了平日里的纤弱秀静,“陛下,清涟、清涟方才一时情急,种种无礼,还望您宽恕。”

      随意地摆了摆手,许函瑛笑得云淡风清:“放宽心吧,清涟,时候也不早了,你快安歇吧,朕还有些政务未完,要回凰安宫去。”

      “主子,陛下的意思如何?”恭送过御驾,伍长使扶着刘贵君回到寝殿内,他使了个眼色摒退众人,端着茶走到看起来疲倦至极的主子身侧。

      靠在绸枕上的男子眼眸微垂,默然良久,“意思如何?跟那位大人预料得一样”,他勾起唇角,似乎想要冷笑,可最终还是紧紧抿起,“她终究,还是应承不了我。”

      “贵君主子······”

      “心中最珍贵的,也许那时确实是,但并非永久,我也好,孩子也好——很快,她遇见了顾重夕,我忘不了她看向他的神情,仿佛这世上从来就只有他们两个而已,即便下一刻要灰飞烟灭,此时也能执手笑对······”

      早在那一刻,他明白,自己不是她心中最珍贵的男人,从来都不是。

      他既不是,他最心爱的女儿当然也不是,她的确会看重自己的孩子,作为母亲,她会看重她的每一个孩子。

      “幸好,顾重夕已经死了,没有子嗣,幸好。”一个谢羽然不过长得六分相像,她竟可以不管不顾地从少时至交现下重臣的裴燕歌身边要去,每每凝望的眼神,一如当年。

      让他心惊胆战的当年。

      “主子,那边还等着咱们的信儿呢,您看该如何答复呢?”见主子仍只是喃喃自语,伍长使思量再三,还是出言打断。

      刘清涟轻拭了一下眼角,却发现泪痕已尽,触手只余冰凉,“带一句话过去,就说,本宫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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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朝日里的坤元殿,百官依次序分文武两列,皆是肃穆庄严。

      兴许是头一夜宫宴的醉意还未彻底缓和,女帝揉了揉眉心,在冠冕垂落的珠帘之后打了个无声的哈欠,不甚耐烦地冲侍立在旁的总长使孙齐作了手势。

      孙齐见状,立刻上前一步,对玉阶之下的官员高声道:“陛下谕,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臣有奏!”女子的声音清朗跃然,回荡在西翎至高无上的庙堂所在。

      天子的冠冕玉珠垂帘,共十二道,女帝的面容被隔在那后面,难以琢磨,“何人?何事?”

      一个身影昂首而出,跪拜殿前,“臣,刑部侍郎钟毓,有本启奏陛下”,绯红的文官服袍角轻扬,她直起身来,望着御座之上的紫衣帝王,目光淬亮得仿佛就要燃烧,“云淮总督李敏亦、漓南总督郑瑗贪赃枉法,自泰宁四年起,年年以修堤防洪为由,向朝廷请款,然而下拨的银两尽数被其私吞,迄今为止,应有八百多万两!”

      静如古井的朝堂,登时私语流窜。

      “允州总督慕容芷以权谋私,把持乡试、会试的评定,根据贿赂以次充好,更甚者,受钱许官,其心可诛!”

      “皋州总督吕颖之女酗酒嗜杀,家中仆从遭其毒手者不下十人,皆被其压下,然此女变本加厉,屡屡于青楼酒肆戏坊生闹出人命,吕颖身为朝廷命官一方大员,枉顾律法,以权钱威逼包庇,百姓含冤,苦不堪言!”

      起先还互相交头接耳的官员们,在钟毓高声的陈述中归于沉寂,不知何时,女帝一扫慵懒的姿态,端坐御座,面前珠帘,纹丝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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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乖乖,好个钟毓,平常就挺硬气,但没想到今天居然连参四州总督,真可谓西翎开朝以来之最了”,散朝后,御史台大夫迈出坤元殿的大门,颇为不是滋味地砸着嘴,随即小心翼翼地看向身旁的另一位大人,“您说呢,丞相大人?”

      丰姿儒雅的丞相董昭闻言笑道:“是啊,江山倍有人才出嘛。”

      虽然有那么一点点不满意她的打哈哈,但御史台大人还是很识趣地作揖告辞,先行一步了。

      董昭保持着微笑和众人作辞,步履优雅地朝自家的轿子那边走去。

      几个宫人捧着瓷器自边上走过,见到丞相,便停下来躬身致意,很快又向前走去。

      坐进轿子,打下帘子,董昭慢慢闭上眼睛,长长一声叹息,“‘本宫明白了’,哼,真明白就好”,她敲了两下轿檐,立刻有人在帘子外头应是,“去丹青署,叫冯婧晚上过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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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离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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