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第六章 抚笛四韵 ...
-
沈雨笑闻言摇摇头,从怀中掏出出入令牌道:“文暄,令牌还给你。”
季文暄回望着她,笑道:“没有令牌,郡主可就难出府半步了。”
沈雨笑摇头道:“这牌子害得云奉那么惨,不要也罢。”
两个人默默相对,半晌都没有说话。沈雨笑心中想着王妃的作为,暗自心中不快,又念及娘亲的死亡谜团,心里愈发狐疑道:“不知道为何,她对我好似有很深的仇恨,一定要将我斩尽杀绝。我怀疑十六年前,就是她杀死我的娘亲。这次派你去找寻我,如果不是我离开,恐怕我是不能活着到淮南的罢?”她干脆将心中所猜想的一并说出,只为了求个心里痛快,这些日子心里那块大石头实在压得她难受。
季文暄望着她,决意将自己知道的说于她听,希冀能够有所帮助。遂道:“既然郡主已经猜出,季某就不再隐瞒。派人查杀郡主确实是王妃的主意。她挑选王爷离开淮南之际下手,嘱咐季某和王明易把事情做的干净利索,在黟山的山谷将郡主杀人灭口,然后杀死所有的目击之人。季某受王爷恩遇,焉能看着王爷的骨肉被含冤杀死?她也明白这一点,知道季某必定暗中放郡主一马,所以派王明易名为跟随,实际是监视于我。郡主幸亏离开的早,若是到了黟山,只怕季某也帮不上什么忙了。郡主离开后我又找借口拖延了他数日。后来郡主已经来到淮南,并且和王爷手下的人见了面,此时若是行动只会打草惊蛇,所以她只好作罢。”
季文暄走到窗边,凝神望着窗外,放低了声音道,“但是以王妃的性情,她要杀的人,想尽办法也要杀死。方雅的死就是例证。玉琳做晶坤郡主的领侍之前,这个位置本是由一个叫做方雅的侍女担任。方雅聪明伶俐,相貌也颇有几分姿色。但是方雅自恃甚高,又倚仗王爷宠爱,不把王妃放在眼里。她设计方雅数次不成,后来趁王爷不在府中,将方雅骗至城外的山崖,后推说是失足坠落,实际是派人将她硬生生推了下去。那山崖高近十丈,方雅的尸身被找到的时候,已经面目全非,几乎不可辨认了。”
沈雨笑闻言,不禁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道:“难道她当初,是想派你们在黟山就将我推下山崖么?虽然这次她没有成功,但是以后我身在王府之中,随时都有可能遭遇她的毒手,这可如何是好?”
季文暄转过脸来望着她,道:“是故郡主一定要小心。现今作最坏的打算,东韵真的是王妃所杀,那她的行止就太可怕了。因为东韵王妃心智和武功都是极高的,而且在离开王府之前,一直独擅王爷的宠爱,不存在因为失势而被害的可能。王爷多年来,时常提及东韵王妃,有时还说起她是个谜一样的女人。明明刚刚临盆,为何突然就消失,还带走了孩子,十六年没有音讯,甚至不知是否还在人世。”
“恐怕她确实去世了。”沈雨笑道,“听姨娘说她将我交给姨娘后就离开了。但是若是她还活着,十六年来焉能没有一点消息。而且据姨娘说,娘亲离开的时候,当时已身负重伤。恐怕有仇家追赶,一个身负重伤,又刚刚临盆的女子,是无力抵御的罢?”说罢,她的眉头纠结了起来,一种仇恨的思想渐渐地明朗起来,令她自己多少都觉得可怕。
季文暄思虑片刻,又分析道:“据我所知,王妃确实杀过人,而且多是威胁到她地位的女子。但是,如果真的是王妃杀死了东韵,于情理上有些说不通。季某听王爷说起过,东韵和王妃在十六年前还是很好的朋友。王妃名讳为谢宛湘,是前宋谢灵运的后人,正宗的名门之后。且在你娘亲死后一年,王妃才嫁进王府。如果真的是王妃杀死了东韵,那王爷怎么能够原谅于她,还与她作了这些年的夫妻?”他负手在厅中走了几步,回头道,“郡主可曾听说过抚笛世家?”
雨笑自幼生长在南越,精习奇门遁甲之术,然对于武林门派却是一无所知。不由得微微蹙眉道:“确是没有听过。”
“东韵王妃遇害前,担任着抚笛世家的少主。抚笛世家,是十六年前江湖闻名的门派,当时已经有百余年历史,据说是晋朝绿衣舍人的弟子所创立。世家弟子需研习一门乐器,并修习武功,高级弟子还需要研习奇门遁甲。世家弟子行走江湖,多手执乐器,但是很少杀人,杀人亦从不用刀剑。所以当年的东韵,亦只使用白玉天音笛,并不用剑。这恐怕也是在最后关头她失利的原因之一,因为一个产后的女子,根本无力去去发挥天音笛中的力量。”季文暄道。
“世家为武林乐使组织,其高层却为朝廷服务。抚笛世家有四位大司乐使,掌管宗庙祭祀音乐,号称抚笛四韵,每年登坛做法祭祀,据说可保佑江山社稷一年的风调雨顺。当然只是传说而已。但是十六年前抚笛世家在一夜之间突然被屠杀殆尽,你娘身为少主也惨遭不幸。后来今上便认为是天将降临不幸于宗庙,便笃信佛法,肆意施舍,多次舍身于寺庙,以求得宗庙和社稷的平安。”
沈雨笑心中恍然,道:“怪不得今上沉迷佛法,多次大赦天下,原来与此有关。只是花费也太靡费了些,每年光是做盛大的法事,延请高僧坐坛说法,广为布施僧人沙弥,就要花费掉几亿两雪花白银;却全然不顾候景之乱,百姓流离,民众生活潦倒。国家盛衰,在于勤政爱民,怎么能够因为宗庙祭司的身亡,就大肆浪费钱财在这些方术之上!”
季文暄赞赏地看了她一眼道:“难得郡主能有这样的见地,真正为黎民着想。可惜郡主不是个男儿之身,否则,必将是一名优秀的王嗣。”说完他言归正传道,“刚才季某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是关于抚笛四韵的故事,相信这些线索对于郡主找到真相也是很重要的。”
沈雨笑正色道:“文暄,你请讲。”
季文暄整理了一下思路,道:“抚笛世家的四位大司乐使,也就是四位祭司,每隔十年就要更换。需是年轻有为,乐技和方术造诣都很深厚的女子。十六年前,最后的乐使是东韵沈敏,也就是前王妃;西韵谢宛湘,也就是现在的王妃。还有南韵佟玉,北韵金寿芳,这二人自从那一场祸事之后已经多年未见影踪,估计如果还在人世,年龄也当三十开外。但是传说当年这四人的相貌均十分美艳,乐技高超,武功相术更是在凡世俗人之上。”
沈雨笑想象了谢宛湘的容貌,推知她年轻的时候必定是一个极美的美人,由此推想季文暄所说的有可能确是事实。于是道:“可有什么详细的细节?”
“很遗憾,当时见过她们的人现在活着的不多。恐怕知道当时的真实境况的,就只有王爷和王妃了。”季文暄道。但是,曾经有多事后人作的抚笛四韵诗为证。”他思索片刻,就朗声吟诵道:
题咏东韵沈敏:
廿载清宵余梦长,一段思绪夜未央。
玉笛送声分秋水,素手如纤执铿锵。
天音浩瀚飞青鸾,人情区区叹红妆。
仗义江湖芳魂远,相思崖畔是萧郎。
题咏西韵谢宛湘:
二八英年貌骄人,七重楼台锁春深。
端坐顾盼闻钏响,斜抱琵琶振珠音。
目含桃花眉似柳,心贯玲珑发羡云。
昔日重华江上客,今夕待嫁入侯门。
题咏南韵佟玉:
闲爱玲珑翠湖滨,箫彻倥侗赤玉身。
叹咏抑扬美光景,歌喉流转妙诗音。
仙影飞渡明镜水,玉迹踪飘雾枫林。
无情难买千金笑,山中少年空殷勤。
题咏北韵金寿芳:
紫凤长鸣青云驰,胡家女儿旖旎姿。
铁琴一张明诉意,素笺半面暗寄思。
如水温润难惊扰,似海深情今笑痴。
清商格调君忍断,倚兰心绪共谁诗。
这四篇诗词,他一口气念下来,没有停顿,看上去平时也是极为熟稔的。
“原来王妃还是乐中高手。”沈雨笑悻悻地道。“后面两个人没有见过,诗中的典故并不明白。第一首,‘仗义江湖芳魂远,相思崖畔是萧郎。’这句必然是说的娘亲和爹爹了,‘昔日重华江上客,今夕待嫁入侯门。’不晓得是说谢王妃和爹爹的哪一段故事?作诗之人似乎是很清楚这四人的来龙去脉,此人又是谁?”
“当时我尚年幼,有些事情也并不清楚。”季文暄道。
剑坊的下午,剑客和剑师依旧来去匆忙,讨价还价的言谈之间,决定着各自手中剑的宿命。离地面的嘈杂之上丈余,剑坊的屋檐之端,苏冰鹤和他平日相熟的红衣女子并肩而坐。苏冰鹤手中玩弄着一根细长的草杆儿,唇角荡漾出一丝满足的笑容,锐利的目光却盯着萧金凤手中的剑。那剑为黄铜所铸,剑身细长,中央有一道窄细的血槽。剑柄花纹细腻,线条流畅,顶端镶嵌一颗水滴形状的红色玛瑙石,俨然是一尾凤羽的形状。萧金凤微微一笑,伸出玉指弹击剑身,泠泠有声,那声音高亢华丽,上达九天,引得屋檐下客人纷纷驻足上观。
“女子使用的剑,自然是轻巧细长为主。剑身饰以凤纹,乃专为伊人而制,此剑世间仅有一把,再无类似。”苏冰鹤笑着道:“也许哪天你会感谢,我为你铸造了这把凤鸣剑。”
萧金凤不禁笑靥如花地道:“此剑铸造得委实精致,不知其功力比起冰鹤你的穿空剑来,如何?”说完笑看了苏冰鹤一眼,突然反手,那凤鸣剑便如一缕金光倏地破空而来。
苏冰鹤淡淡一笑,转眼间他已拔出了剑挡架。那青铜的剑身比凤鸣宽厚许多,中央带有镂空的血槽,线条厚重而空灵。他上身向后略倾,仗剑将凤鸣挡在外侧,剑身擦击发出一声悠长的龙吟。
他再转头笑看萧金凤一眼,持剑的手腕微微发力,二人就借力飞散开去。苏冰鹤施展轻功,稳稳地站在屋檐的一端。萧金凤后退了数步方在屋檐的另外一端站稳,扎好步子挽了个剑花,心中暗自叹他轻功好生了得,不服气地再次踏檐凌空攻来。
苏冰鹤见状亦跟着掠起,持剑反攻,招招俱是配合她的攻势。两柄剑在空中相遇缠斗,发出华丽的回音。在屋檐下的看客俱看不清他二人的身形往返,只是看见那两柄剑发出的双色的光影绚烂迷离,流动不止,如日月双华缠绕于一处,便绽放出更奇异的光来,其中不时发出的音声之中更是蕴涵了震撼人心魄的莫大力量。余自清等人也进来观看,不禁叹道:“苏冰鹤不愧是三品剑师,无论是剑术还是铸工都是世间绝少有之。余某入这行这么多年,今日得见如此比剑场面,真是口服心服了。”不远处,封宏毅也已经看见了他二人在屋檐上比剑,他远远地负手站立在回廊前微笑不语,直到他二人比个尽兴跳下檐来,方才缓步上去相迎。
萧金凤此刻已经是累得香汗淋漓,却掩饰不住心头的兴奋之情,她急行几步走到封宏毅的身边,神采飞扬地捧起剑身给他看道:“封大哥,你看见了么?这可真真是一把好剑呢。”
“你和冰鹤呀,还是改不了孩子脾气。”封宏毅佯怒地蹬了她一眼,打趣地笑道:“大白天在屋檐上打斗,这不是搅扰咱们的生意么?不过这剑么,”他仔细地端详了剑笑道:“镀层精细,结构致密,所以才能发出动听的鸣响。冰鹤,你的铜剑锻铸术可是越来越纯熟了。”
“不敢当。苏某人但愿能以区区薄才,为时势尽绵薄之力。”苏冰鹤闻言泛起一丝薄诮的笑意。
“姑娘是来看云奉的么?”沈雨笑走下楼梯,一眼便瞥见一位侍女坐在碧云奉的床前聊着些什么。她很有礼貌地问道。
那侍女闻言站起身来,转身凝视着沈雨笑,盈盈一福道:“郡主午安。奴婢季玉琳,闻知云奉受责,特来看望。”音调细嫩却带着一丝安宁,波澜不惊。
沈雨笑仔细端详着她。她与其他侍女一般,身着翠绿短襦并间色长裙,只是衣料和文饰要考究得多,貌不惊人却依然眼神明亮,神采奕奕。唯有身材矮小,削肩细腰,倒像略有些先天不足。
沈雨笑隐约感觉到她身上有一种很奇特的气质,虽然她在向你俯首称婢,心里却仿佛从来没有这样想过。记起她是季文暄的妹子,晶坤郡主的领侍,她不由得掂量她的来意,笑道:“季姑娘定是季总管的妹子了,雨笑十分幸会。不知姑娘此来,王妃和晶坤郡主是否知晓?”
“奴婢此来探望云奉,只是出于同为奴婢的姐妹之情,与主子们无关。”季玉琳直视着沈雨笑,淡淡地道:“所以郡主大可不必担心。”
沈雨笑心中惊讶这小女子的冷淡。她不以季文暄的妹妹自居,仍然一口一个奴婢,恪守本分的紧。虽则是礼数周全,眼神中却全无敬意。
沈雨笑心中暗自思索片刻,又记起上午季文暄说王爷的话来,明白季玉琳表现如此冷淡也是事有所因,体谅她一碗水端平的不易,温婉地笑道:“玉琳不必如此拘礼。欢迎常来这边坐坐,多陪陪云奉也是好的。”
季玉琳闻言淡淡一笑道:“谢郡主礼遇。以后有什么玉琳可帮上忙的,郡主尽管吩咐就是。玉琳在这边已经坐了半个时辰了,晶坤郡主那边还有很多事务处理,玉琳先行告退了。”言毕施礼退出。
沈雨笑望着她瘦削的背影若有所思。这弱小女子,身居奴婢之位,言行却不卑不亢,自有一种莫名的威严蕴涵其中。
碧云奉看出她的异样,连忙道:“郡主,玉琳行事素来如此,言语之间有得罪之处,郡主千万莫要怪罪于她。”
沈雨笑摆摆手,奇道:“她为人如此平淡,不似善于逢迎之人,如何能当上晶坤郡主的领侍?”
“玉琳和季总管自幼就被王府收养,王爷甚为器重。”碧云奉道,“他们兄妹两个为人行事又颇有方法,深得众人拥戴,在王府位高权重也并不奇怪。”
正当二人说话的当儿,有侍女来报王爷在比武场召见。
沈雨笑不禁讶异道:“比武场?可知是为何事?”
“晶坤郡主此刻也在场中。”那侍女道,“看情形,王爷恐怕是要看看两位郡主的武艺呢。”
碧云奉闻言向沈雨笑道:“郡主未来之时,王爷遇闲常与晶坤郡主在比武场切磋游戏,也借以放松身心。晶坤郡主精于骑射,一对峨嵋刺使得也颇为漂亮。不知郡主武艺如何?”
“我从未学过武功。”沈雨笑坦白地笑笑道,“不过,既然是召见,雨笑哪有不去之理?顺便可见识一下晶坤郡主的武功究竟如何。云奉,你只管好好休养就是,此刻先不要下床走动。”说完吩咐好左右仔细关照,方才对门口那侍女道:“咱们走罢。”
待沈雨笑走后,碧云奉幽幽地叹了口气。
郡主,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王府内本是崇门丰室,飞馆重楼,到了比武场地面却赫然空旷。
左右前后各百余步,两边遍植高大乔木,场对面尽头是数个硕大结实的圆形草靶。
入场处是一处红锦覆地二尺余高平台,淮南王一身胡服窄袖端坐台上,身后是朱漆石雕乌骏屏风,数名侍卫胡服侍立身后。萧晶坤果然跪坐在一边,身着鹅黄色骑装,乌黑的发辫盘结在脑后,发鬓缀饰数支棕色翎羽,耳施明月之铛,越发衬托得顾盼之间英气逼人。
相形之下,沈雨笑觉得自己一身长裙委实有些碍眼,不由得瞥了淮南王一眼,见他并无明显的不悦,便行礼就座。
见她二人到齐,淮南王方才开言道:“我朝游戏种类甚多,诸如樗蒲、握槊、藏钩、弹棋、投壶此类,皆是市井小儿博采之戏,于今乱世无甚助益。多年来我唯独钟爱这射戏,不但可娱乐身心,兼可强身健体,战时也派的上用场。”
“确是。”萧晶坤闻言应和,转而向沈雨笑冷笑道:“雨笑郡主,听说你是东韵王妃的女儿,可会射箭么?”她将这郡主二字说的极重,语意中的挑衅之意实是锋芒毕露。
沈雨笑心中暗暗叫苦,脸上却不动声色,笑道:“雨笑未习骑射,还望郡主多多赐教。”
“如此,见笑了。”萧晶坤眼神深处隐约透漏出一丝贬损之意,心中有意灭她的威风,便不多言,抓着玉饰雕弓,一步跳下台来,旁边的侍卫已经牵来了一匹良马。
她伶俐地翻身上马,一声轻叱,枣红色的马儿旋即飞驰而去。到了场的尽头折返,反身从箭壶之中抽出翎羽,熟练地引弓搭箭,激弦发矢,左右各回射两次。待萧晶坤勒马到台前,微微涨红的脸庞上已经是一脸得色。小吏跑上前去观察,见那两边的箭翎都射穿了前次的箭杆,正中红心,还兀自微微颤动。挥旗欣喜地报道:“恭喜郡主,左右同心射法均破的!”
沈雨笑暗自佩服,晶坤郡主的箭法果然精准。
淮南王在台上亦看得心花怒放,捋须笑道:“坤儿的箭法果然大有长进。‘褰裙逐马如卷蓬,左射右射必叠双。’这原本是写魏国女子的诗句,用到坤儿你的身上也正合适。若是我大梁无论男女,都这般精习骑射,那鲜卑魏人又能奈我辈何?”
萧晶坤此刻已健步回到台上,灿然一笑道:“爹爹,所以女儿才刻苦学习骑射,只恨坤儿是个女儿身,否则定然从军出征,为我大梁去平定叛乱!”
王爷满意地点点头笑道:“好孩子,爹爹有你这样的女儿,不比你那些只知道画衣粉面,弦歌相逐的王兄们强么?”他微微叹气,“我朝当今贵族子弟,有几人不是熏衣剃面,傅粉施朱,驾长檐车,蹬高齿履,行动动辄需人侍奉,生活舒服得如此这般啊。”
说完这些,他转而向沈雨笑道:“雨笑,越秀夫人当真没有教过你射箭么?”
见到他不解的神色,沈雨笑忙回道:“不知为何,姨娘自己武功甚高,却只教习我奇门之术,从来不教我与武功有关的技艺。连乐技也从未学过。”
“越秀夫人,她当真是这样?”淮南王沉思片刻,一层神秘笼罩了他的眉梢。“难道这竟然是天意?”
沈雨笑和萧晶坤皆不解地望着淮南王。
“雨笑,”淮南王正视着她,神色略带严肃地道:“你把手腕伸过来,待我试试你的脉相。”
沈雨笑疑惑地伸手过去,淮南王遂将手指轻轻搭在她的脉门上,寸关尺三脉之间,从容和缓,流利有力,沉取不绝,与正常健康女子无异。他再沉按,借机将一股真气输入她的脉内,却感觉到一丝抵触。
“你体内有陈年的内力。”他收手沉吟道:“难道是越秀夫人她曾经在你身上运功?”
“未曾。”沈雨笑也感觉奇怪地道:“若非王爷此说,雨笑并不知道自己体内有内力,恐怕连雨笑的姨娘也不曾知道。”
“若非我用真气冲撞,亦已经感觉不到。这内力已经融合入血脉流动之中,浑然天成。”淮南王沉吟道:“这内力,难道……是来自你的娘亲?”
寿春。议事厅中本是暑热难耐,此刻却沁透着彻骨的寒意,空气更为窒闷。
淮南六杰面色如土地站在龙步云身后。龙步云一言不发,冷冷地望着大发雷霆的侯景,任凭他扯着嗓子吼叫了大半天才安静下来,走到龙步云的面前道:“你们都是白吃饭的么?竟然放虎归山,让他萧范回到了淮南!”
龙步云讥诮地一笑,看也不看身后那花容失色的六个男人,径直向侯景身后走了数步,方才回头优雅地问道:“大将军,你可知道此次埋伏失利,原因是为何么?”
“龙庄主恐怕是想说,过错不在这六个人。对么?”侯景冷笑着道:“那这六个人是谁派去的,不用我多说罢?”
“不错,人是我派去的。”龙步云冷冷地道:“大将军想必也知道淮南六杰的斤两,在当今武林,已经少有人可出其右。而且,淮南六杰和萧范一党素有积怨,如今投靠大将军共同对付萧范,有何理由不倾尽其全力?”他的眼底掠过一刹那的冰冷:“飞龙谷的地形,大将军您也是知道的,要在此处后发制人,除非是熟稔地形之兵家高手。您说失误在龙某,恕龙某难以领罪。”
他走到那六个人面前,道:“要说一定有罪,你们还真真就错了一处。只是这一处也罪责难逃。那姓季的当着几百人,把剑架在你们脖子上的时候,你们犯了为人卖命的最大忌讳,那就是——”语音未落,他已经以看不见的速度,将修长的指甲一一划过他们的喉结道:“就是怕死!”
那六个人面无血色,施粉的苍白脖颈上,喉结下俱有一道深深的血痕,鲜血汩汩地流下来。
龙步云收手,掏出一块洁净的丝织手帕擦拭指甲道:“走。没用的废物。再要出现在我面前,休要怪我不客气。”
淮南六杰此刻才反应过来,赶紧连滚带爬地出了议事厅。
侯景冷眼看着他出手,道:“龙庄主所说的兵家高手,是何许人?”
“此人叫季文暄,是萧范的家臣。”龙步云道:“上次在绸缎庄,属下本已经将那苏冰鹤困住,料他插翅难飞,却让此人坏了事。那日在飞龙谷劫持淮南六杰的,也正是此人。此人自幼追随萧范,年少有谋,萧范对其亦是信赖有嘉,言听计从。”
侯景来回踱步思索道:“此人可为我所用否?”
“季文暄自幼蒙萧范收养,萧范视之若亲子。且此人足智多谋,不慕名利,大将军若是想收服此人,恐有不易。这次飞龙谷截击,龙某相信他季文暄也没有必胜的把握,而是冒死前来,足见其对于萧范的一片忠心。”龙步云分析道:“但是,萧范的军队所向披靡,和此人的谋略密切相关。若是除去此人,萧范必定阵局大乱。至于苏冰鹤等人,有勇无谋,匹夫耳,未可足惧!”
苏冰鹤本也是侯景畏惧的人物之一,听得龙步云作如此比较,侯景的眉头纠结了起来,脸上的表情益发阴森可怖。
“既然这样,此人已经成为我们南征的障碍。”他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叹道,“确是可惜。龙庄主,除去此人,当宜从速!”
一丝快意从龙步云瘦削的脸庞一闪而过。他似乎是极为满意侯景的果决,眼神中都透露出了明亮的光芒来。“即使不能除去此人,亦无法阻止我们南下的进程。萧衍子弟,多不成器,能够阻碍我等大业的唯有萧绎,萧范二人。今萧绎一心争权夺势,无心恋战,萧范一人只是孤掌难鸣罢了。”
侯景点点头,有些感叹地道:“说起萧范此人,还算是温和有器识,并不冒进死谏,而是对那朱异软硬兼施,其手段可谓高明。若是萧梁再多几个这样的人才,只怕我们这仗可打不赢喽!”他担忧之下,说了几句肺腑之言,便陷入了沉思之中。
龙步云见他面露忧色,笑了笑道:“恁是如此,咱们的内应不是已经潜伏在皇宫大内和各个王府之中了么?他们的一举一动,料想也逃不过咱们的手掌心去。”龙步云一直安居淮南,内应由他一手安插,自是心中有数。
侯景看他如此自信,附和地道:“正是。欲要成事,不单需要正面的攻击,而且需要内应!”他言毕脸色倏然一变,“龙庄主可知道,萧梁的内应也可能正在你我身边,此时便又如何是好?”说完眼睛却紧紧盯着龙步云。
二人之间的气氛,突然就紧张起来,目光寒冽如针锋相对。
龙步云怎么会不懂他话中之意,近来围困苏冰鹤,伏击淮南王每每失利,侯景已经怀疑到他的头上。他仰天干笑数声,音调苍凉干涩。寻而盯着侯景苦笑,“大将军难道怀疑龙某是萧梁的内奸?”他情绪激动起来,向前疾行数步欺向坐在太师椅上的侯景,“大将军难道忘了我与萧梁有不共戴天之仇恨么?”
侯景满意地笑笑道:“龙庄主莫要激动。别人不知道不足奇怪,我侯景还能不知道,龙庄主乃是前齐的后人么?”
原来这龙步云原本也是萧姓,其父萧综,是萧衍的次子。外祖母吴淑媛,曾侍奉齐东昏侯,入萧衍宫中才七个月便生了萧综,众人多有疑之者。萧衍心中亦不喜欢,便渐渐冷落了淑媛母子。宫中众人见状亦是多有怠慢,待他母子反不如那普通宠衰之宫人。后萧综郁郁不得志,乃降魏,后为魏人所杀。
龙步云冷笑道:“起初我也不相信。这污蔑血统之事,不过是王室争宠内斗的惯用伎俩。直到后来,外祖母过世的时候向我吐露实情。她言道此生唯有一心愿未了,便是与那东昏侯葬于一处。
“此事需秘密进行,我遂怀着她的骨灰,夜发了东昏的墓穴。”龙步云有些痛心地道。“墓穴位于一座无名小山的山麓,棺中陪葬无几,只余一具枯骨。据史书记载,以生者血沥死者骨,如渗,即为血亲。”
侯景看着他道:“你用自己的血试验了,是么?”
“我当时刚好带了一把匕首,遂割手臂滴血试之。一试果然丝毫不爽,那血只需得片刻,便渗入骨髓之中。”龙步云回头声调尖刻地道,“他……方才是我的亲外祖父。是萧衍灭了他的国,要了他的命,还抢了他的女人!我的外祖母,萧衍玩弄了她,又抛弃她,还要她和她的后人忍受这种诟病之苦!”谈起自己的身世,他便神情发狂理智无存,完全不似平时。
见他情绪如此激动,侯景忙走上来拍拍他的肩膀道:“侯某人只是说说而已,龙庄主何必当真。等咱们大业成就,侯某必帮助龙庄主复国,以解此恨!”
龙步云知道他心里想的不过是利用自己爬上皇位而已,真正事成之后,哪里还会顾及自己的复国之梦?遂平息激动的心情,冷笑道:“谢大将军的好意。此时此刻,恐怕还是要在萧姓子弟中寻找一位可以号令天下者。”
侯景故意问道:“龙庄主这是何意?不是自己一直想复国么?”
龙步云笑道:“大将军恐怕比龙某更懂得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道理。此时敌强我弱,且我受魏梁两国夹攻,最忌讳的就是师出无名。所以当从萧姓中选择一人,加以控制!”
侯景沉思道:“依龙庄主之见,选何人为宜?”
龙步云并不回答,定定地望着侯景笑道:“大将军心中应当已经明了,又何须龙某多言?其实此人只要姓萧,是谁皆无重大区别,只要他不是湘东王萧绎。”
侯景会意地笑笑道:“为何不能是萧绎?”
“大将军从心里难道觉得萧绎可靠么?”龙步云冷笑道。
“萧绎近来四处活动,志不在小啊。若是想从此人身上下手,定然是无甚把握。”侯景点头道:“但是此人我们也不可得罪。打赢此仗的关键在萧范,牵制萧范的关键,便在此人!”
沈雨笑一人坐在高高的阁楼上,感觉到一丝无聊。与淮南王接触时间不多,王爷遂率领军队奔赴前线作战,转眼已经多日。初秋的天气渐渐转凉,天上偶尔有群雁飞过,鸣叫响彻天际,让人艳羡它们的自由。
苏冰鹤最近忙于兵器的铸造,季文暄随王爷去了战场,王明易留守府中。与王妃和晶坤郡主近来倒是也相安无事。但是事情越是平静如水,就越让人感觉出下面的暗涌来,反而时时警惕着,不敢放松。她便在这等待和警惕中,变得有些茫然。
想起要找本书来看看打发时间,真正拿起来,却觉得自己要看的又不是这本,心中更加疑惑起来。便无聊地翻着那书,任凭思绪飞得如同断线的风筝。
“沈姑娘,”一个女子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维。
她抬头,在面前的窗台之上,不知何时竟倚坐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女,身着嫩黄的衫子,明眸皓齿,梨涡浅笑的姿态甚是灵俏可人。她一手轻轻玩弄着窗口的风铃,眼神中传递出一丝明媚的笑意,脆生生地大方喝道:“沈姑娘,这样的好天气把自己关在家里,竟然不觉得闷么?”
沈雨笑也不问她从哪里来,干脆把书一合,含笑地瞅着她,等待下文。
黄衣少女收回了玩着风铃的手,干脆利索地往地下一跳,上前拉着沈雨笑的手笑道:“沈姑娘,入秋来景色甚好,我家女主人请姑娘前去一叙。”
这少女的语气清新爽朗,听上去顿时令人放心。沈雨笑含笑点点头,便跟随那黄衣少女从窗中跃出。黄衣少女身手十分利落轻盈,转眼之间已经拉着沈雨笑越过重檐,躲过众人的耳目,来到城外数里,直奔西南方向而去。沈雨笑一路跟着她飞奔,不由感叹她轻功如此了得。就是千里骏马,速度亦不过如此,何况她还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自己。
大约奔跑了半个时辰,便进入了一片郁郁葱葱的山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