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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剑尖上的月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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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笑郡主夜里从楼梯上失足跌落之事,似乎比清晨的鸡鸣传得还要快。说来奇怪,无论海藻榭发生什么,总是一夜之间,便可传得府中人尽皆知。雨笑在府中数月,算是深切领悟了耳目的厉害。所以她只好谨言慎行,以免落下把柄,贻人口实。
可是最近的事态发展蹊跷,实在是出乎了她的预料。
她突然发现,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没有人相信。她拒绝吃药,婢女们便说,郡主不能不承认自己的病情;她夜间的所见是如此真实,婢女们却总劝说她,这些奇异的所见不过是幻象,是因为她病得太重,出现了幻觉。
她想放弃对真相的追逐,再度逃离这个地方。却没有料到,脱逃,远没有想象的容易。季文暄私下告知,要带她离开王府,本来这是条好计,未料却在王妃那里碰了个钉子。
“这几日可走不得。”次日季文暄面见王妃,提出王爷要雨笑去前方,谢宛湘却如是说。
季文暄心中早有准备,知道她又要论雨笑的病,坦然道:“属下知道,雨笑郡主这几日有怔忡之疾。若此时出王府散心,对病情是有助益的。”
“话说得轻巧。你可知道,她昨晚从楼梯上失足跌落么?”谢宛湘冷笑道,“如今正在请人医治呢。现在这般光景,莫说是去前线这艰苦之地,只怕就是行动一步都难。”
“只是轻伤,无大碍。”季文暄冷笑道,“我清早便听说了此事。听说,是撞见了不干净的东西。”
“你的耳目倒灵嘛。”谢宛湘神情一凛,面露愠色:“这王府里哪有不干净的东西?分明是她的病情又重了!要不怎么会大半夜自己从楼梯上摔下来呢?”
她如此一席话,倒出乎季文暄的意料。季文暄心里暗暗为雨笑叫苦,心下合计,恐怕一时半刻是走不成了。但念王妃是主子,又不好顶撞,遂决定先稳住局势,再伺机救她出王府。表面上只是作无奈情状,道:“是。”
谢宛湘冷笑道:“你且下去罢。”
季文暄告退后,谢宛湘回头瞥了一眼屏风后面,冷冷地道:“你出来罢。”
碧云奉低着头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神色有些不安。“王妃有何差遣?”
她本是来向王妃报告昨夜发生的事情,却未料季文暄清晨来访,只得悄声暂避屏风之后。
谢宛湘略作沉思,笑道:“你毋须如此胆战心惊。那季文暄是何等敏锐之人,早就察觉你在我这里。何必要躲?有我给你撑腰,你怕些甚么?沈丫头没有几天好日子过了,左右你都要跟着我。今天没什么重要事情,且随我一块儿,咱们看看你那病中的小主子去。”
苏冰鹤在剑坊默默地铸剑。
虽然剑坊变故,但前方急需,铸剑的任务不能停。季文暄早已暗中叮嘱苏冰鹤,专司此事,莫要萧方智再插手干预。萧金凤也过来帮忙,因此这几日,倒把萧方智给晾到一边去了。萧金凤有时过去看他,无奈萧方智脾气很是糟糕,总是摔摔打打,弄得房间一片狼藉,有时还连喊加闹。
萧金凤只得又回来专心帮忙,恨恨地道:“亏他还是个大男人。逢此时刻,若为忠于国,则当痛改前非,为国效力;若是孝于亲,也当亟思脱逃之计啊。哪有像他这般没出息的王爷!”
苏冰鹤闻言叹道:“好歹也是你哥哥。你总该劝劝他才好。”
“这哥哥不要也罢,真是辱没萧氏家门。懒得理他。”萧金凤翻了个白眼,提起水壶为打磨砂轮添水。
苏冰鹤听了她近乎孩子气的回答,倒是笑了。他早就很习惯,也很喜欢萧金凤的直白。顺手抄起另一把铜剑,打磨起来。前些日子他一直在钻研配方,这几日,却益发沉迷于打磨。铜剑铸造好后,都要用滴水砂轮将边缘打磨锐利。由于剑师的纯熟打磨技艺,每把剑看起来都精光四射,锐不可当。这是精细的活计,很需要耐心工夫。他常常整个半天地坐在砂轮面前,看着剑身的边缘与砂轮接触摩擦,嚓嚓作响,一边感受着手下细微的变化。以往他对于器物的精致便要求甚高,这几日更是严格到了苛刻的程度。
萧金凤坐在旁边帮忙,看着他凝神地打磨,忍不住笑道:“不过是件兵器,看看你仔细的。便是为绝代佳人画眉,精细不过如此罢。”说罢掩口而笑。不愧为教坊乐使,她的笑容总是艳而不媚,具备着江湖女子的别样风情,轻易就将人的心吸引,却将烦恼带到九霄云外去。
“当年师父教诲,剑师当嗜剑如命,人剑合一,方为最高境界。若得名剑在旁,便胜过得绝代佳人。他这一生,都在追求这境界。”苏冰鹤笑道。
“很可惜,你师父做到了。”萧金凤轻声叹息,“不知达到了最高境界,又能怎么样呢?假如我是你师父,必做不到丢下妻儿,去追求什么所谓的最高境界。”
“我也做不到。”苏冰鹤似有遐思,唇边却流露着一丝隽永的微笑。他凝视着手中的剑刃,仿佛凝视一件珍品。月光从窗外流泻进来,薄洒在修长的霜刃上,苏冰鹤心里却想起了身边女子以外的人。
她的温柔聪慧,如这月光一般动人。此刻,她是否也在欣赏这月色?
“人剑合一,何须断情。”他的语音,饱含着思念。
萧金凤还想说些什么,却骤然听得后院中有人喊道:“救命!救命啊!!”声音极为恐慌凄厉。萧金凤闻声不禁打了个冷战,苏冰鹤已经提剑一跃起身,惊道:“是……小王爷!”
二人出门来看,黑夜里远远地只见两个人影一前一后,翻出了墙去。于是急忙往花厅的方向赶去,只见侍卫们慌乱不堪,在花厅门口挤作一团,哪里还见得到行凶之人?
萧金凤性急,忙冲上前揪住一个侍卫的衣领,娇叱道:“慌什么!怎么回事?”
那侍卫嘴唇有些发青,嗫喏了半天,硬是没说出一个字来。萧金凤恨恨地把手一松,那人便直接软瘫在地。
她只好拨开人群,只见萧方智身着衣领血迹斑驳的长袍,倒在花厅的地面上!
侍卫中有的说道:“方才根本没见有人进来……等得我们闻声赶来,已经……季总管封了小王爷的穴道,便去追那人影了……”
萧金凤慌忙冲上去检视,只见他身体无大碍,只是在颈部有一处薄锐划痕,所幸表浅,出血不多。估计是萧方智大呼求救,季文暄又及时赶来,是故凶手未能得逞。若是这一刀再深半寸,萧方智恐怕就要一命呜呼了。心里这样想着,暗暗倒抽了一口气。
苏冰鹤上前按住他的脉搏,并无血虚之象,欣慰道:“总算没事。”
“失血不多。”萧金凤叹道,“我知道。他是吓晕过去的。”
她略作沉思,回头看了那些惊魂未定的侍卫们一眼,道:“没事了。如今夜里关了城门,谅他也逃不掉。一会我下厨熬点参汤给他灌下去,管保一会子便好了。”
只听得苏冰鹤沉吟道:“确是没见过这般模样的刀口。类似的有冰银丝,刀口细而浅;悬针剑,刀口深锐而平直。如此短小而薄锐的刀口,干净利落……凶手用的是什么兵器?”
萧金凤闻言也忍不住仔细端详,只见那刀口划伤确非一般兵器所为。约莫两身寸长,深不到半寸,两端平直渐细,中间却渐渐加粗加深,几达要害。凝神思索半天,突然拍掌道:“我知道了,凶手……是个女子!”
“女子?”
“是……因为她用女子的兵器。”
“女子的兵器?”
“指甲。”萧金凤肯定地道,转身出门去了。
女子为何要杀萧方智?苏冰鹤深知萧方智平日简出,除了萧金凤,并未与其他女子有何私怨。况且,此时行刺,是何动机呢?
他望着床上仍在昏迷的萧方智苦苦思考,终于记起来一个人。
这个人,有着颀长的身材,常常穿着一身灰色的长衫,武功诡异而卓绝。
他皮肤白皙,留着修长的指甲。
但他却不是个女人。
这个人,叫龙步云。
当晚季文暄只是按照常例巡视剑坊。这几日他没有对萧方智作过分苛刻的要求。雨笑郡主看似随意的一番话,他其实也心中暗许,得饶人处且饶人,因此除了对萧方智的安全加以严密监护,别的都随他去。因他早怀疑有人会来加害,便明松暗紧地设下了埋伏,却未料龙步云武功过人,行事迅速,险些被他得手。但只因替萧方智封穴耗费了一点时间,季文暄虽追他到街面上,几个路口之后,其人还是消失无踪。
城门已关,他正想龙步云现在能逃往何处,回首望向王府的一角灯火通明,突然心里一惊:那不是海藻榭的方向么?!
雨笑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渴望自由。如果说进入王府的道路是一条艰辛的路,那第一步便从这里开始。身处高墙大院中,那些禁锢是自外而内,紧紧束缚着人的心。若人还意识得到与自由的隔阂,那只能说明,与自由距离尚近。如今,雨笑正一步步地越走越远,越来越适应了自己的角色,却也隐约感觉到她的心已接近了自由的死亡。她有些怀疑,自己为何要来到淮南。也许是为了见到亲生的爹爹,也许是为了调查母亲的死因,也许只是为了某一个她也说不出的原委。
她想到这里,就心生怨悔之意,恨不得立即从这王府逃离出去,回到遥远的南越,那美丽的山林里。可是若是要为自己的离去找一个理由,竟然比来时候更难。在王府做任何一件事,总得找一个冠冕的理由,纵使这些理由既无聊且苍白。想早点休息,必要找好托词,说是前几日太过劳累,以防人兴师动众来探望;若想出去走走,便说是有些闷,又恐人问及缘由,只好言道外面阳光明媚,景色正好。是从什么时候变得不那么率性而为?她心里问自己道。是从什么时候,这些强加于外的东西,已经深深地浸透到自己的潜意识里,以致于感觉不到,自己的生活无形之中,变成了陈规定式?
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思想呢?
是因为不适应王府的生活么?还是承认了自己的失败?她回顾这些日子的生活,想起爹爹尚且没有认可自己,不由得一阵心酸。那仅仅是因为对王妃母女的顾忌么?还是因为自己没有作出令人信服的举动,称不上是一个真正的郡主?
为什么,真心相爱的人,不能想在一起,便在一起呢?为什么国事就要为重,她就要和亲爱的爹爹刚相认就要分开,和心仪的冰鹤相思而不能相见呢?
雨笑幽幽地叹道:这都是命数么?
她有些迷茫地望着窗外,外面是一片静谧的夜。
夜,很能勾起人的思念。
她最放不下的那个人,他还好么?
冰鹤,若不是国有危难,你我焉能相识,可是如今却要将儿女之情暂且抛却一旁,为国家着想。我的爹爹不在身边,娘亲又早已故去,谁人来为你我作主?想想大战在即,国事为重的他,也断难向王爷开这个口罢。为什么大梁如此存在门户之见,若他战功未立,一介布衣便恐不能与郡主结为夫妇呢?
或许,自己早该离开了。
可是此时自己的离去,若使得他心有旁骛,如何向众人交代?
或许,只有此刻自己呆在王府,才是使众人最安心的罢。
惜我一片痴心,芳华岁月,辗转于世,竟是如此难堪。
雨笑又想起了在黟山脚下的相遇,她和冰鹤相会在纷争乱世的最安静一角。待她真正走近这份爱情,才明白,并没有永远的情人谷来包容这一切。逃避总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今天王妃来看她,宽袍大袖间飘荡着醉人的桂花甜香。雨笑心里冷笑,因为她嗅到了桂花香底下掩盖的,未褪尽的香气。
淡淡的兰花香。她欲盖弥彰的气味。
雨笑抚摸着水兰色的帷幕,心里道,够了。
猛回头,却看见楼梯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老妇人,一身华美锦袍,脸上却赫然一道刀疤,甚是阴森可怖。
她心里一颤,心道:这不是那日赐药的老妇?她没有按方吃药,难道她察觉了么?这样想着,脸色变得不自然起来,勉强做了个笑脸,道:“雨笑见过婆婆。不知婆婆来此有何贵干?”
“我来给郡主瞧瞧病。”老妇冷笑道,“听说郡主服下老太婆我开的药方,不轻反重,我遂换了一贴。”说着手中一抖,出了一个小盒,里面是黑色的药丸,却只有一粒。
她手中拿着那乌黑的药丸,脸上展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郡主不妨试试这药,保管服下后再无烦恼。”
雨笑情知非好,连忙往后退数步。
“婆婆,我已经好多了。这药如此灵验,只怕雨笑的身体担当不起。”她推搪道。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老妇冷笑道,“今天王妃来看了你,心里很是不放心呢。”她的语气寒森森的。
雨笑终于明白,她是王妃派来灭口的。
心中一动,忙接了锦盒,道:“谢谢婆婆。这药我收下了。今日胃脘不适,等明早一定服用。”
老妇却并不满意,道:“郡主!这药系蜀中秘制的珍贵药丸,可驱赶梦魇,一定要今天晚上服用,方见其效。”说着大喊一声道:“来人!”
碧云奉带着婢女们上楼,见状只道雨笑又薄了医家的面子,忙道:“郡主,这婆婆是一番好意,郡主便服下她的药罢。”心道:若是服下此药,夜间不闹事,咱们也好省省心。其它的婢女也作此想,忙纷纷道:“郡主,就把药吃了罢!”
雨笑心中苦笑,明白再怎么争辩也无济于事,便假意道:“好。你们且取水来,我将药丸服下。”
碧云奉从身后婢女的朱漆托盘中取出钧窑的瓷壶和水盏,送到雨笑面前道:“早已经准备好了。”
雨笑望着桌面上的药丸和水盏,自嘲地一笑,举手拿起了药丸——
老妇满意地笑起来。碧云奉见状也松了一口气。
雨笑另一手缓缓托起水盏,将药丸送到口边。但她却并未将药丸送入口中,反以极快的速度,将那枚仅有的药丸从窗口用力扔了出去!
众人脸色大变。
碧云奉心道郡主真是病糊涂了,得罪了医家可怎么好呢!忙道歉道:“婆婆别往心里去,郡主神智不清已经好一阵子了。”回头再看雨笑一脸的笑意,心里一阵焦急:“郡主,您怎么能把药扔了呢?那药可只一粒啊。”回头吩咐道:“快去找灯笼,将药寻回来!”
“你也一起去罢。我要和郡主单独谈一谈。”老妇见状叹道,“郡主的心病还真是重啊。”
“也好。”碧云奉忙道,“婆婆你是长辈,可要多劝劝郡主啊。”说着下楼去了。
众人下楼后,老妇走近几步,一把将雨笑提起,冷笑道:“郡主以为把药扔了,就能幸免了么?”说着点了她的穴道,提着她往床上一扔,雨笑顿感周身酸软,倒在床上动弹不得。
雨笑心度难逃一劫,乃笑道:“如今天色漆黑,要找一枚药丸子,怎么也得花些时间。况且院中侍卫繁多,必然也知道了此事。若今夜我死了,婆婆来过我这里,如何能逃干系!婆婆,就不怕连累王妃么?就不怕我爹爹的追查么?”
老妇冷笑道:“那药丸已经被你扔出窗外,尽人皆知。若你出了什么状况,正是因为并未吃药呢?”说着手中重新拿出一个药盒,里面竟然还有一粒相同的黑色药丸!
雨笑心中一惊,原来又着了她的道儿。若此时被喂下药丸,夜间发作,只怕是无法查找到王妃头上的了。奈何周身酸软,连呼救的力气都没有。
老妇却步步进逼,一转身坐到床前,顺手拿了药丸往她嘴里送。
“我,不吃——”雨笑竭力想将蓁首别开,一字一顿地道,未料连稍微用力的呼吸,都感觉到明显吃力。
老妇一手钳住她的下颌,迫使她将口张开,雨笑打定了主意,死死紧咬住牙关,任老妇再怎么用力,也死不松口。
老妇见再这么下去难免将她下颌捏碎,恶狠狠地一皱眉,反手扇了她一个耳光。雨笑被她一耳光打得两眼发花,却还是忍着不发一声,没有松口,一侧白皙的脸上顿时有些红肿起来。
老妇从怀里抽出一把金针,冷笑道:“你不松口是不是?”
眼看四周无人,这一切的发生简直令雨笑欲哭无泪。雨笑知她要诈自己开口,不发一言。只听得老妇拿针在她身上比划了半天,冷笑道:“你说得也是。若是你死了,难免怪罪到我的头上。可你知道不知道,有种头针法,可以让人在数日之内渐渐失去神智?”她阴阳怪气地笑道:“这针中带毒,发作甚慢。我研究了数年总算有小成,从此一直颇为得意,哈哈哈!”
“还真是令人恶心啊。”窗外传来一个慵懒的男子声音。
老妇突然收手,警觉道:“何人?”
窗外之人冷笑:“我素未来过这淮南王府,今日第一遭来,便见着了这见不得人的勾当。”
话音未落,龙步云从窗外翻了进来。他手中拿着一枚黑色的药丸仔细把玩,不难见正是方才雨笑扔出窗口的那枚,原本是被他接了去。
雨笑这才明白为何碧云奉她们在楼下找了那么久还没有消息,原来这药丸是根本不在楼下的。
老妇回以冷笑道:“原来药丸在你手里。我是奉王妃之命,来给郡主看病的,有甚么见不得人?”
“不对。你是奉王妃之命,来要郡主的命的。”他很不屑地补充:“你是二十年前江湖中下毒第一高手,杀人不见血,人称毒郎中。”
老妇笑道:“算你好眼力。我下毒,从来踪迹难寻。因此他们不知道,毒郎中本是个女人。你又是何人?”
“我是谁你不配知道,碰巧过路而已。另外,你实在不算得是个女人。”龙步云很温柔地讥讽道。
老妇闻得这话,两眼怒火燃烧,本已扭曲的脸庞上表情更加狰狞,枯枝般的两拳紧攥,关节吱吱作响,眼看就要冲上前去与他拼打在一处。
雨笑心中暗暗叹道:这老妇虽然已经容颜尽损,心里仿佛很在意别人说她不是女人,这句话,不是火上浇油么!
龙步云视若不见,很平淡地道:“你很想打架是不是?那就来打罢。若我所料不错,季文暄就要来了。你若不想这么快就和王妃同归于尽,最好不要当着季文暄的面对她做什么。这王府,好像还没人知道你会武功罢。”一边低头玩弄他修长的指甲,连看也不看那老妇一眼。
雨笑在床上看着二人对峙,心里疑窦丛生,不明二人是敌是友。她只有眼睁睁看着这两个人相互争斗,拖延时间。
老妇心里暗自心惊,遂决计速速解决事端,道:“说得是。我是不方便教训你。”遂又复拔出金针,转身对床上的雨笑冷笑一声:“咱们接着来。”
说完,用手钳住雨笑的蓁首,举起一枚金针,向她的头顶用力扎去。
雨笑心中大惊,却只听啪的一声钝响,老妇持针的枯手停留在半空,人也跟着不动了。
龙步云走到床前,将那老妇往旁边一拨,老妇就应声倒在床边的地面上,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他取出一方洁白的丝帕擦手,摇头道:“对这么漂亮的女人做这种事,发生在我眼皮底下,实在是太令人恶心了。”
雨笑方才明白,他刚才用手里的药丸信手击出,便封住了老妇的穴道。心里不由得感叹他武功的卓绝诡异,难怪上次连冰鹤都败在他的手下。同时也隐约感觉到了这个人的可怕。
龙步云回头将床上的雨笑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看得雨笑心里有些发毛,却强忍住不作声,生怕作出什么动静引火上身。
龙步云见她身板僵硬,嘴唇发青,却忍着不让人看出她的紧张,唇边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不怀好意地笑道:“你很紧张是不是?那你为什么不喊人呢?”
“男人都是一副德性。”毒郎中冷笑道,“她是苏冰鹤的女人,又不是你的。”
龙步云闻言脸上浮起倨傲的笑,道:“天下女子,若我执意要的,便是我的。若是一个这么漂亮的一个女人躺在你面前,焉能不动心呢?”
他想做什么?雨笑心里咯噔一下。
此时,却只听得婢女们进门上楼,边道:“郡主倒底将药丢到哪里去了?怎么遍寻不着呢?”抬头一见眼前的情景,纷纷傻了眼,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碧云奉愣了半天,才反映过来,连忙喊道:“来人哪!救命哪!”
龙步云闻言便仰天长笑。他的笑声高亢而尖刻,闻者毛骨悚然。碧云奉看他灰色的眼神死死盯着自己,紧张得连话也喊不出来了,颤抖地抓住楼梯,下意识地往后退,却死活迈不动步。
楼下侍卫们听到男子笑声大惊,纷纷喝道:“谁?!”
“保护郡主的安全!”楼下传来脚步声,有几个人已经奔跑着进了屋子。
龙步云不屑地一瞥,一把从床上抄起沈雨笑,却未解开她的穴道。雨笑被他强行扳住肩头,勉强地站立在他的身边。
众人冲上楼来,为首的正是匆忙赶来的季文暄,见到此情此景,心中大惊,他急忙喝道:“龙步云!你想做什么?!”
龙步云笑,一手搭住雨笑的肩膀将她紧紧拢到自己身边,另一只手轻轻一滑,长长的指甲便搭在她颈间要害处,不用说也知道他下一步要干什么了。
“哈哈!”毒郎中仰天长笑,笑中不乏凄凉与安慰:“这个小丫头片子真是个孽障!活该有今天的报应!我没白活了这么多年,有幸今天看到这样一场好戏!”
龙步云用留着修长指甲的手轻轻支起雨笑的下颌,灰色的瞳孔注视着她秀美绝伦的面庞,幽幽地笑道:“确是一场好戏。”
雨笑避开他的目光,心里一阵嫌恶。
龙步云却不以为意,冷笑道:“季文暄,你不是武功很高么?你只要上前一步,我便杀了她,我看看苏冰鹤那里,你还怎么交代啊。”
季文暄脸色发青,沉声道:“你想怎么样?”
“也很简单。”龙步云很傲慢地望了一眼身边的雨笑,冷笑道:“连夜开城门,我要出城。”
“你这个卑鄙小人!”雨笑用所有的力气喝道,“你放开我。”
龙步云这才回头看她一眼,手指在她白皙修长的颈间交叉弹触了两下,却感觉到指端传来的紧张。怀里雨笑充满敌意地盯着他,瘦削的肩膀因为紧张而发出微颤,呼吸也停滞了。他不怀好意地看着她,笑道:“卑鄙?你要不要我教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卑鄙?”
沈雨笑只怕他要做什么越礼举动,连忙喝道:“文暄,教他们让开!”
“想不到你是这样一个人。”龙步云冷笑着看她,神情中流露一丝不屑:“不过寻常女子而已,爱节如命,可以不顾全大局。”
雨笑心里明白,季文暄看到这一幕,决不会弃她于不顾,便不屑作答。
龙步云又一次发话了:“季文暄,还不叫你的手下让开!”
“季总管!”雨笑这次几乎是命令了。
季文暄狠地一跺脚,喝道:“都让开,放他们出城!”
院子里,侍卫们已经将海藻榭团团围住,火把攒动,人声嘈杂。
只听得屋门吱呀呀一声响,龙步云已经胁持雨笑来到院中。
锵锵数声,刀剑出鞘,将二人的去路封死。
龙步云冷笑道:“季文暄,叫你的人让开。”
季文暄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心道先缓一步再说,遂喊一声道:“都让开!”
二人走在城门前的大路上,两侧侍卫举着火把夹道站立,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龙沈二人离去。
龙步云扶着雨笑走在路中央,另一手还搭在她颈间,一面哈哈大笑道:“合肥城真是个好地方。我第一次来,就受到这等盛情相送,临了还送个漂亮女人给我,实在是不虚此行!”
雨笑怒道:“你这叛臣贼子!”
龙步云闻言却并未恼怒,只是回头淡淡一笑,轻声道:“骂得好。你怎么不说我救了你呢?我完全可以不暴露自己,也完全不需要借助一个女人才能逃出城去。只不过实在看不下去——那药丸若是服下,你这辈子别再想醒过来。”
雨笑白了他一眼,小声道:“若真是这样,那你答应,出了城便将我放了。”
“那要看我的心情了。”他笑道,“若是你能哄得我开心——”
雨笑怒目而视道:“你做梦!”
“那这事谈不成了。”龙步云闻言依旧目视前方,道:“我会把你带回大将军那里去,成为梁国的人质,让萧范乖乖地撤军。若是萧范不同意,我们对待女人的方法,相信你也有所耳闻罢。”
雨笑闻言脑袋里轰的一声响。
这,是要满盘皆输的呀……
面前的城门已经缓缓放下,外面是无边的旷野,偶尔有野狗的狂吠,黑衢衢的连鬼火都不见。雨笑望着那无边的黑暗,心里明白,不能再走下去了。
她站在原地,龙步云感觉到她脚步的停滞,道:“你改变主意了?”
“是的。”她沉默了片时。“你不可以离开合肥城。而我,将在这之前死在这里。”
龙步云听到她的决定,冷笑道:“你还真以为,自己有选择的机会么?”说着提起她飞身一跃,已经在城门以外。
紧跟的季文暄见状亦飞身跃出城门,仍然按剑紧跟其后。侍卫们也跟出来,火把刀剑仍旧是将他们三人团团围住。
“让你的人都退回城里去。把城门关闭。”龙步云扼住雨笑的咽喉,命令道。
季文暄见状道:“你们都退回去。关城门。”
龙步云冷笑道:“季文暄,我的话你没听明白。你也给我回去。”
“不行。”季文暄的语气很是坚决。
“那你就一直跟着我罢。”龙步云倒是丝毫不介意,“跟我到大将军那里去。大将军早就想要你项上人头,还苦求不得。那我这次行动,可就一剑三雕,合算得很哪。”
季文暄闻言,心中万分无奈,思虑重重,只恨没有保护好郡主的住所,才致她遭此劫难,无法收拾。
“文暄,”耳边响起雨笑轻柔的声音。“文暄,杀了我。”
他抬头,只见雨笑站在龙步云身边,一双晶亮的眼眸中,流露着哀求的神情,那语气却是绝决的。
月光出来了,照在她秀丽的脸庞上。无声的悲哀瞬间就占据了季文暄的心。
“小郡主,你不能死!”他心中焦急起来,道:“王爷将郡主托付季某,我纵是粉身碎骨,也不能让郡主受半分伤害!”
“我也不想死,”雨笑忧伤地一笑道,“可是,文暄,你更不能。你就让我为爹爹,作点事罢……”说完双眼紧闭,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秀眉紧蹙,一丝鲜红的血便从她的唇角汩汩流出,一滴滴流下来,染红了她纯白的衣襟。
龙步云心中一惊,连忙松开手,却觉得手下沉重,雨笑已经昏死过去了。
“小郡主!”季文暄这一恸非同小可,转眼间剑已出鞘,一剑直刺向龙步云的咽喉!
龙步云心下一沉,但仍未将雨笑放开,而是靠单手与季文暄交手。季文暄的武功本与他不相上下,但因急于取胜,却不能不避忌他身边的雨笑,因此虽然剑法迅疾,却难伤到龙步云分毫。眼看季文暄步步紧逼,龙步云一抖袖口,一颗烟幕弹落地生烟。其他侍卫都视物不清,唯季文暄当即闭目,凭借听觉,提气追赶出去。在黑夜的旷野里,追随他二人前行。
终于在半个时辰之后,进入到一片竹林,而他和龙步云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近了。
龙步云却步伐丝毫不乱,带着雨笑在竹林中左拐右转。
季文暄紧紧跟随,心道:“龙步云,你又耍什么花样?”只见前方有一块巨大山石,龙步云带着雨笑走过,转眼就没有了踪影!
他四处寻找,只不过夜色深暗,雾气迷茫,哪里还可见二人的影子?
夜风吹过竹林,风声被竹叶筛到细碎,一阵阵杂乱地传来。俄而听得四周悉悉簌簌,他警觉道:何人?心里一动,不当作声,遂屏息不言。只是感觉到身后有些异样,遂猛地一回头!
只见面前不到一尺内,站立一个人,衣衫褴褛,头发蓬乱,却看不清形容。
他回头看了看天上,原本是夜里有云飘来,遮住了月色。片时霁月复现,那人脸被一点点照亮,两眼空洞,牙齿外露,却是一具干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