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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血染征袍透甲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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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战场上的士兵也各不相同。有一种胆小怕事,从一开始就想着怎么逃命,有一种是无知者无畏,脑袋掉了碗大的疤,如果死之前能打死一个敌人就不亏,打死两个那就真的是赚到了。
我爹属于第三种。他从十六岁上战场,如今三十六岁,大小千余阵未尝败绩。
爹平时不爱说话,但是脑袋里不停地想,到了战场上,生死相搏的关头,该做什么,该怎么做,都丝毫不乱。
也正是这样,我所亲身经历的那几场爹指挥的战争,大多是我们这边占尽了压倒性的优势。于是,那简直不是战争,那是一场独角戏,爹的独角戏,他一个人自导自演,如同事先做足了充分的彩排。而我们这些在他身后跑龙套的小戏子,也完完全全仰仗了他的光芒,一招一式,不是拼杀,而是一种才华的挥洒,是高傲的炫耀。
但是,那真的不是战争。
我年少气盛,最喜欢那些华丽的招式,一有空闲便偷偷演练,有机会就拔出雪亮的剑,舞一个复杂至极的剑花,晃杀人眼。但是如今那些花里胡哨的功夫如同剑尾拴着的剑穗一样,中看不中用。
那一场昏天黑地的大战,我根本不用剑。我骑在马上,在一群挥着铁锤斧头狼牙棒的蛮人中间,把一杆银枪生生用成了烧火棍。照着致命的罩门结结实实地来一下,然后拔出枪来继续刺下一个,能一下了解绝不费二次功夫。
我在军营里早已经不能过当初养尊处优的日子,但是毕竟是女儿身,年纪又还不大,渐渐的就觉得力不从心,握着枪的手都在发抖,可是身边的逐卢人好像野草一样,不管砍死几个,就是不见少。
手上的动作渐渐机械起来,身后一个娃娃脸的汉兵一个招架不住,被一个人高马大的蛮子一刀劈做两半,鲜血飞溅,我甚至都感觉的到脸边粘上的鲜血的热度。当时完全感觉不到害怕,只有一股求生的欲望支持者沉重的双手和发抖的双腿。
就在我真的再也支撑不住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不远处,一声悲怆无比的嘶吼。
回过头去,那景象让我一辈子都释怀不了。
爹的身上不知披着多少出创伤,鲜血染透了战袍,从铠甲内透出惨烈的鲜红。他左胸,一支长枪触目惊心地贯胸而过,已经是油尽灯枯的模样,却还死死支撑着,一刀将小牛一般壮的虎师主将一刀劈下马去,才唇边含着笑意,逐渐失去了力量。
我愣在马上,看着爹在马上缓缓向后倒去的高大身躯,觉得我肯定是在做梦,做这辈子最惨烈的噩梦。爹是战神,是不败的天将,爹会受伤,但是绝对不会输,也永远不会死。
子初反应比我快,当时不知道他大喊了一句什么便从重围中杀了出来,将我爹抢回他自己的马上,杀出一条血路,冲回兵营。
我依旧呆呆地立在那里,突然间一股巨大的力量把我从马上打了下来,左肩一阵剧痛,大概是虎师中的亲卫看到主将被杀,地方主帅被救走,就想要找我这个好歹有点名堂的人报仇。一个铁锤招呼在我的左肩上,把我打下马去。
我爬在地上,脸贴着地上的滚烫的鲜红,不知道那混合到了多少人的血,早已分辨不出是不是爹爹的味道。
马蹄踏在脸边,旁边有人焦急地喊:“小将军小心!”之后便没了声音,我还很麻木地抬起头,看见不断有熟悉地面孔痛苦地倒下。而手边,泥土和血污之中,爹刚才脱手的大刀,泛着惨淡而凄楚的光。
那一刻我觉得,一直支撑我世界的脊梁,崩塌了。
于是在我平生第一场战争里,我终于明白,前三种我哪一种都不是,我是第四种士兵。
第一种士兵想尽办法逃命保命,第二种士兵不知道什么是命,爹游刃有余性命握在自己手中只为天下而战,而我,我是个疯子,被鲜血刺激过后,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在乎,杀红了眼,完全不要命。
我的马已经死了,长枪也早已经找不到了。一场恶战已经到了肉搏的程度,我索性徒步握着爹的大刀,像是切瓜砍菜一般砍着人。
我那时不像人,像只知道杀人的兵器,杀戮成为了一种本能。爹爹染着血如同罂粟一般的身影在我面前闪现着,我没有他高尚,我不管天下是谁的,土地是谁的,我只觉得爹爹用了一辈子保卫的东西,为他付出生命的东西,我不能轻易就让别人拿走。我固执地觉得眼前的敌人一个一个被劈开被砍倒,爹爹就会复活。
所以一味地进攻,我完全不防守,身上早不知道受了多少出伤,但是仿佛是兴奋过度的野兽,完全不知道疼痛。有刀划过我的额头,鲜血留下来,几乎糊住了眼睛,我来不及擦,眼前所有的景物如同血染,在一片鲜红的世界里,刚才的疲态一扫而尽,仿佛就要这样杀到时间的尽头。
马嘶人吼,战场上的人数又增多了,我完全不顾,只要是出现在我眼前的我只管将他砍倒。可是恍惚中有人在呼唤着两个十分熟悉的字,最终,一个愤怒的声音歇斯底里地吼道:
“萧关!”
已经癫狂我被拉上马,在看见秦川的脸的那一瞬间,我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