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然萧关》羽书临风

2、也曾白马任轻裘

　　传说有些人命格里注定彼此纠缠不清，这我深信不疑。因为我和秦川，大抵就是这样的人。
　　二十年前的四月初八，二皇子府上那位羞涩善良的王妃诞下秦川之后的几个时辰，我像是急着要见谁一般，早产来到了这世上。
　　娘因为早产伤了身子，不能再生育。于是萧家只我一棵独苗，被宠的无以复加。爹出去行军打仗，都必定要把我带在身边。我在军营中长大，一个丫头被生生养成了小子。虽然我一直怀疑，爹这么做大抵还是想要弥补下自己没有儿子的遗憾，自然，这是我家这最大的疑案。
　　六岁那年的中秋，前方捷报频传，天子龙颜大悦，大宴群臣，准携家眷共享天恩。皇家繁冗的仪式演罢，酒过三巡，男人们便开始互相灌，女人们凑在一处闲话，而一群孩子则被宫人们领着，去御花园玩耍。
　　虽说都是贵胄家的公子小姐，但都不过是一枚枚爱玩爱笑的天真幼童。装模作样矜持了一会儿，便嘻嘻哈哈玩成一团。
　　也是在那时，我看见了秦川。

　　那是个不同寻常的孩子。他极不合群，独自一人坐在栏杆上，抬着头，一双眼睛看着中天的圆月，眼中流动的光芒，比那月亮的清辉，还要清冷几分。
　　我那时不懂什么道理，只记得娘说过待人须得公平，不可厚此薄彼。于是便抛开这边的热闹，奔向他那边拉他一起玩耍。
　　那时他看到我跑过去，猛地站起来，那表情和动作，像极了我爹打猎时候围住的那只独狼。眼睛里闪着戒备的光，冷的恨不得把人逼退几里。
　　我在军中横冲直撞惯了，也不管他那骇人的目光，只是笑嘻嘻前来牵他的手。
　　他身子骤然僵硬，啪地一声打掉我的胖爪子，把我全身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站高一级台阶，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盘问道：“你，是谁？”
　　我自作主张以为他如此戒备是因为我没有自报家门，便一五一十地告诉他：“我是正二品龙威将军萧呈家的萧关。”
　　东函谷，西散关，南山尧，北萧关。我爹一辈子最大的心愿便是守土开疆，做大燕的万里长城。于是我尚未出世时，爹便大手一挥，给我取名萧关。
　　这名字取得霸气，而我娘恰巧又姓关，所以不管我是否当得起着千古雄关的名号，每次自报家门总有人拍着大腿说这名字取得妙极。
　　果然连面前的人也是一愣。两个人正大眼对小眼时节，忽然身后有声音柔柔响起：“殿下，这就是萧将军家与您同年同月同日生的那位公子。”
　　转过画栋，走出来一位宫人打扮的女子，手里还提着一副未完工的刺绣。那女子二十多岁模样，衣裳并不华丽，人也并非绝色，但满面温婉的笑容，像是四月的春风拂面。
　　那时候我才正式明白，面前这别扭孩子，便是秦川。

　　我幼时觉得，同年同月同日几乎同时出生时间奇妙无比的事情，再加上秦川眉目如画，心里欢喜的不得了。便拉着他的手不放。
　　秦川的戒备始终不肯放下，但到底是个孩子，回头看了一眼那位宫人，从她一对笑眼中读出了鼓励的意味，方才勉勉强强同我玩去。
　　那天晚上玩了什么说了什么，我早已忘记。只是记得我们两个人一直玩到我家中的侍女满头大汗地找到我，好说歹说，我才答应回家。
　　那时候秦川眼里，我分明看出了一丝依依不舍，尽管那眼光一闪而过。

　　娘哄我睡觉时我把晚上的趣闻献宝一般讲给娘听，她沉默了许久，摸摸我的脑袋让我早早睡觉，其余的只字不提。
　　我不明白娘心里想什么，但是觉得既然她没有制止，心下便默默将秦川当做朋友。

　　之后日子悠悠过，我还是读书习武跑军营，只不过一有机会，便去找秦川。
　　他身边依旧跟着那位名叫红袖的宫人，他眉宇虽是愈加丰朗，却依旧是数九寒天的冰封模样，也只有看见我，才会微微有些解冻的迹象。

　　秦川与我慢慢熟络之后，也曾听他说过些家中的事。他父亲便是秦氏王朝的二皇子，向来甚宠府中貌美娇艳的妾室，而正牌王妃嫁过来三年，才怀上子嗣。那位羞涩胆怯的小王妃在忧伤和恐惧中度过太多的日子，身子单薄的像张纸，终于在拼尽全力生下秦川之后，只看了一眼，便再撑不住，撒手而去。
　　于是秦川开始在那当权的妾手上讨生活。有了后娘，慢慢亲爹也成了后爹，何况秦川头上还有后娘亲生的哥哥。
　　我听了唏嘘不已，也难怪他小小年纪便阴郁异常，如同狼一般对人戒备而凶狠。心里便时常想着能为他做些什么，让他稍稍开心也好。

　　于是六七岁的我想到，并不懈地做着的，便是送稻香村的点心。

　　有一次跟着爹急行军，我饿的眼冒金星就是等不来开饭。还是爹身边的子初看出来我的惨样，咬了咬牙最后拿出来自己私藏的几块稻香村点心，恶狠狠地塞进我嘴里，我才没有被饿死在行军的路上。
　　子初是我爹捡回来的孩子，长我三岁，一直在爹左右。我吃了他的点心之后，便与他结下了不小的梁子，之后时时看不顺眼，见面不免吵几句打两架。
　　自然，子初那件事大多是我单方面的推测的结论。反正从此之后，稻香村的点心，在我记忆力变成了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于是哭笑不得的秦川也不知受过我多少盒如此的慰问礼品。一直送到我随爹娘离开京城，最后时节没见到他来相送，我还千叮呤万嘱咐一位认得红袖的侍女，定要把点心送到秦川手上。
　　那时只要见面，我必然笑眯眯地托着圆鼓鼓的腮帮，不管怎样也要看着秦川吃下去一块点心并说好吃，无论期间他使用言语威胁还是暴力。
　　不过无论怎样，秦川总是会乖乖吃下去，而且后来甚至还会买一赠一吃上两块。

　　我那时并不知道秦川最不喜甜食。
　　我只知道那孩子本来在身边筑起一堵厚厚的冰墙，把世人隔离在外。而如今那冰墙悄悄开了一个缝隙，正好能容我进出。

作者有话说

　　这也曾经是两枚天真可爱的孩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