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衙门》天子脚下一根草

14、第十三章

　　山林深处
　　文甄青缓缓醒来，发现此时正身处一个山洞之中，周围黑暗幽深。
　　他稍微动了动，发觉自己的手脚并未被捆住。
　　文甄青苦笑，颈脖处还有些隐隐作痛。
　　大概是因为自己不会武功，对杜阎山没有任何威胁，所以才有如此自由的待遇。
　　他在原地略微坐了会儿，匀了口气，这才站起来，慢慢走到洞口。
　　今夜明月高悬，只见杜阎山正怀抱长刀背靠山壁，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细细观察了此人一阵，文甄青开口道：“在下久闻杜阎王大名，今日一见，似乎有些名不副实。”
　　闻言，杜阎山睁开右眼，直盯着文甄青的眼睛：“文三公子也是有些让人出乎意料。”
　　文甄青不惧的笑了笑，在洞口处随便找块石头，拂了拂上面的灰尘，便坐下来。
　　“整整十年，了无踪迹，”文甄青慢慢说道，“传闻当年十大恶人之首杜阎山嗜杀成性，纵横江湖，行事一向随心所欲，莫非死了一回，连这性子都一并改了？”
　　闻言，杜阎山只是略显僵硬的勾了勾唇角，道，“文公子不怕死？”
　　“当然是怕的。”文甄青轻笑，仰头看着皎月，叹气道，“这天下人谁不怕死？只是，没那么在意罢了。”
　　“不在意生死，不在意富贵，那文公子，在这世间，你究竟在意的是什么呢？”杜阎山又问。
　　文甄青愣了，低下头，难得沉默半晌。
　　但只过了一会儿，文甄青便抬起头，问：“杜阎山，若你要杀我早便动手了，何必留我到现在？莫非你也是冲着前朝宝藏而来？”
　　“前朝宝藏？”杜阎山讽笑道，“我要那东西作甚？难道拿来重建恶人谷吗？”
　　文甄青一听，忍不住笑了：“没想到杜阎王竟也会开玩笑？真乃世间奇闻。”
　　但下一刻，他的表情立马严肃起来：“杜阎王已死了十年，这次突然诈尸而起，总该有个缘由。杜阎山，你究竟有何目的？”
　　杜阎山看着文甄青，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说了一句：“你不像。”
　　“不像？不像什么？”文甄青被他这一句说懵了。
　　杜阎山并没有继续解释，接着便说：“有人要我找到你，拿到宝藏的线索。不过若是你不肯交出来也没关系，直接拿了你的人头便是。”
　　“哈哈哈，”文甄青听后，大笑起来，“原来如此。竟然有人这么大费周章请你出山，目的只是为了要我性命？文某身无一官半职，又孑然一身，如今身上最值钱的便是那个传闻中的前朝宝藏，竟连这都不稀罕？文某何德何能？”
　　笑完了，文甄青问杜阎山：“那你为何不直接杀了我，这样你不是更好交差？”
　　“文公子信神佛吗？”杜阎山忽然问他。
　　“嗯？难道堂堂杜阎王竟也会信起神佛来了？”文甄青惊讶道。
　　“以前无所求，自然不信，而今有所求，不信也得信了。”杜阎山轻笑，“估计聂行风那厮赶过来还得一段时间，文公子，是否有兴趣听个故事？”
　　文甄青来了兴致：“倒是稀奇。向来都是文某给别人讲故事，听别人讲故事还是头一遭，愿闻其详。”
　　“有一位女子，儿时被火灼伤，左边脸颊留下一片疤痕。五岁被父母遗弃，幸得一名老猎人所救。十六岁，老猎人离世后，她便一人独居山中。二十三岁，女子上山采药，机缘巧合，救下了一个身受重伤的魔头。”
　　“让我猜猜？”文甄青挑眉道，“这两人日久生情，互生情愫，最后喜结连理，常伴山中。”
　　杜阎山轻笑出声：“文公子果真聪明。后来，这二人还育有一子，取名叫姜子福。”
　　“子从母姓?”
　　“没错，那是因为他的父亲，不配有后。”
　　文甄青看着杜阎山脸上的表情，虽然依旧冷漠，但眼中的悔意却早已蔓延全身。
　　“他的父亲此生杀孽太重，若有朝一日下了地府，必定是要走遍十八层地狱的。稚子无辜，不该承受他父亲的罪孽。”
　　杜阎山突然动了，向前几步，走到文甄青面前：“你可知我平生最恨的是什么吗？”
　　文甄青也站起来，和他对视。
　　“我最恨有人拿我妻儿的性命相要挟。”
　　“所以？”
　　“所以我便偷偷跟着他，想要伺机杀了那幕后之人。然而我却见那人改头换面进了一个地方。那时我便知道再无可能。”
　　“什么地方？”
　　“京城，皇宫。”
　　文甄青瞳孔一缩。
　　杜阎山看着文甄青的表情，勾唇笑了笑，“所以我只能照他们说的去做。但那人绝想不到，我这次来，不过是想与自己做个了结罢了。”
　　听着远处树林里越来越近的嗡嗡声，杜阎山大笑道：“文公子，若有朝一日见到我妻儿，跟她们说，不必在神佛面前为杜某祈福！因为杜阎山，永无来世！”

　　下一刻，聂行风便从不远处的树林里冲了出来，第一眼见文甄青就站在一旁安然无恙，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当他转眼一看，见到杜阎山时，立刻双目冲血。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小狼崽子，真是好久不见呐！”杜阎山一脸张狂笑道。
　　“杜阎山！”聂行风一把抽出寒月刀，“多说无益，今日，我便要你血债血偿！”
　　话音刚落，聂行风瞬间便出现在杜阎山面前，当面一刀落下。
　　杜阎山左手举刀，挡住了聂行风的刀锋，居然不自觉退后了两步。
　　“呵，多年未见，力气倒是变大些。”杜阎王笑道。
　　聂行风懒得理会，闪身到杜阎山左侧死角处，横向又是一刀砍去，却只砍在斩山刀的刀柄上。
　　很快，试探便结束了。
　　两人的动作越来越快。聂行风的刀光逐渐变成了残影，杜阎山的长刀也已看不到轨迹。
　　短兵相接，寒光闪烁，那兵刃频频相交时发出的响声，听着都让人寒毛直竖。
　　然而文甄青在一旁却看得真切，这杜阎山还未使出他真正的本事。
　　因为杜阎山的恐怖之处，在于他的天生神力。
　　果然，只见他长刀一挥，竟在原地生生掀起了一阵风。
　　聂行风急忙用刀身抵挡，却反而将自己震得后退好几步才堪堪站定，手臂上却已被刮出一道深深的伤口。
　　聂行风看了看自己淌血的手臂，嘴角一弯，眼中的疯狂喷薄而出。
　　“好！”杜阎山大喝一声，“这才是我见过的聂行风！来！让我见识见识你的真本事！”
　　很快，聂行风便又挥刀冲了上去。
　　招式毫无章法，却又凶狠毒辣，仿佛一切只是凭借着自己的本能在战斗，整个人像是疯了一般，根本不在乎自己身上伤的有多重。

　　文甄青在旁看着，眉头逐渐皱起，竟有些焦急起来。
　　聂行风莫不是着了魔，居然用这般同归于尽的打法？
　　这时，从树林中又钻出来两个人。
　　原来是梦莹和李得春。
　　梦莹看见文甄青，赶紧跑到他身边，上下看了看，急问：“公子您没事吧？没受伤吧？”
　　“放心，我没事。”
　　“还好公子机敏，事先在衣裳上撒了香粉，我们这才能跟着玉蜂找到您的下落。”梦莹万幸。
　　“文师爷，这，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个人是谁啊？”李得春胆战心惊却又目不转睛的看着不远处两位当世高手生死相搏，喃喃问道。
　　“他怎么来了？”文甄青低声问梦莹。
　　“公子，就是这傻子用药将我提前唤醒，不然我们可就真的来迟了。”梦莹不自觉皱了皱鼻子，好似又闻到了那毕生难忘的味道，“所以他便也跟来了。”
　　文甄青抬眼瞧了李得春一眼，谢道：“多谢李兄出手相助，文甄青感激不尽。”
　　李得春这才回过神，赶紧摆手：“不必客气，不必客气，都是一家人……”似乎察觉到自己说错话，李得春不自觉的吞了吞口水，目光斜瞟了梦莹一眼。
　　可梦莹现在的注意力都在她家公子身上，并没有听见他刚才的话，李得春又放心下来。反而文甄青左右看了一眼，倒是端得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另一边，聂行风和杜阎山二人看着势均力敌，双方身上的伤也都越来越多。
　　可实际上，文甄青敏锐的发现，杜阎山的动作和刚开始相较正在变慢。看来当年的伤对他并非没有影响。
　　文甄青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果然，聂行风越打越疯魔，而杜阎山的额头上却已经冒出了冷汗。
　　聂行风自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便专门挑他视线的死角下手，招招致命。
　　杜阎山开始招架不住了。
　　“小狼崽子，这些年武功倒是精进了不少啊。”在这关键时刻，杜阎山竟然开口说话，一时间气息大乱。
　　聂行风的耳朵早已听不到敌人在说什么，他一眼瞅准了对方破绽，出招快准狠，一剑便刺入杜阎山的左胸。
　　霎时血花飞溅而出，沾了聂行风一脸。
　　时间凝固。
　　杜阎山缓缓低下头，看着胸口的剑，松开了手里的斩山刀，只听哐当一声，长刀掉落在地。
　　“真是过瘾啊……”他抬手紧握住插在胸口的刀身，“好多年没这么过瘾啦……”每开口说出一个字，杜阎山嘴里的血就涌出来一些。
　　他抬头盯着面前浑身浴血的聂行风，笑着说：“我杜阎山能死在你手里，也算是个不错的下场……哈哈……哈……”
　　话音未落，他便面带笑容，直挺挺倒了下去。
　　努力睁着眼望向天上的月亮，杜阎山似乎想起了什么。
　　子福出生的时候，也是在这么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
　　那是他第一次怀抱初生的婴儿。
　　那也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重量。
　　可惜，可惜……

　　亲眼看到杜阎山闭上眼睛，气息全无，聂行风总算恢复了理智。看着地上的尸体，他的眼眶湿润了。
　　十年执念，此刻终于释然。
　　白叔，时隔多年，行风总算为你报仇了！
　　聂行风全身力气一下子都卸光了，力竭倒下。
　　文甄青急忙上前接住他。
　　聂行风看着文甄青脸上担心的表情，只是微微笑了笑，便直接昏迷过去。
　　“聂捕头！”李得春见聂行风倒下，着急得不行，“文师爷，我们得赶紧回去给聂捕头找大夫呀！”
　　“不行！”文甄青立刻打断他，“现在绝不能回城中！若让那些人知道聂行风身受重伤，恐怕我们全都活不过明天。”
　　“文师爷，您在说什么呀？什么活不过明天？”直到此刻，李得春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哎呀，你问这么多干嘛？”梦莹急的骂他道，“只要听公子的就行了！哪儿来这么多话？”
　　文甄青想了想，转头看向李得春：“李兄，你可知有什么比较隐蔽的地方能让我们暂时躲避几日？”
　　梦莹也忙看向他。
　　“这……”李得春赶忙想了想，“文师爷，我知道有个小山谷，位置隐蔽，因我妹妹常去那里采药，我便为她在那里搭了个小木屋方便她休息。可是那里真的是很简陋，我怕……”
　　“没关系！我们就去那里。”文甄青果断说道。
　　“可距离这么远，聂捕头怎么去啊？”李得春看着聂行风昏迷不醒的样子，担心道。
　　话音刚落，李得春便见文甄青和梦莹都同时看向他，盯得他汗毛倒立。
　　“这……我……要不，要不我来背他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