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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1 ...

  •   【月桥社】
      地址:豆芽巷2号
      经营范围:灯笼
      负责人:星蔓、浮香
      特别提示:掌柜甲有点疯疯癫癫,掌柜乙有点神神叨叨——勿惊。
      —————————————————————

      冬日的阳光格外珍贵。冷风迎面扑来,星蔓仰起头,任由一头长发在风里纠缠。她喜欢在这样的风里漫无目的地游荡,等待那些“偶然”和“碰巧”的相遇。
      迎面而来的人流对她视若无睹,星蔓漠然地在他们之间漫步,穿着她一年到头不会更换的蓝色旗袍。柔缎衣袂被风卷起,扑打在身边人的腿上。“哇——”星蔓娇呼一声,急忙按住衣摆。
      “今天好冷啊——尤其是腿,风一吹,特别凉。”那人对身边的同伴说。
      星蔓微微侧头,向他抛个媚眼,笑着从他身边飘然而过。
      他们看不见她。他们不是她需要找的人。

      豆芽巷里很多人不喜欢离开他们的地盘,一年到头守在自己的店里,等待困扰的人类自投罗网,和他们交换黑暗、消沉的感情。但星蔓不同,她喜欢走出豆芽巷,云游四海。很久以前,她就喜欢跑遍大江南北,有时飘到南国,去搜集红豆上那一抹“相思”;有时飘到塞外,去追逐风里一丝“怀乡”;有时流浪到深宅,聚拢一大瓶“牵挂”。不过她最喜欢的地方是宫苑,每次都能在那里得到大丰收——各种各样的“渴慕”,足可以编写一本厚厚的目录。可惜如今宫苑仍在,里面的情感却不复存在。
      在这个时代,星蔓的日子比较无聊。
      豆芽巷里有些店主喜欢收集“狡诈”和“冷漠”,在这个时代忙得热火朝天;有的店主喜欢收集“狂妄”,也需要经常加班,应付时不时出现在店中的自大人类;有些店主喜欢收集“嫉妒”,至少每天都不会空虚。
      可星蔓不喜欢这些。她喜欢真诚却伤心伤神的“执迷不悟”,而这种东西现在是那么少见——现在的人都太明智,一旦发现一份感情对自己没什么好处,很快就会放弃。只有少年男女的身上,偶然能找到一些。
      星蔓深深怀念那些过去的日子:在并不遥远的过去,情窦初开的年轻人甚至会因为相思致死。现在,再也不会有那样的人啦!

      她随意走着,已从飘雪的北方走到了四季如春的南国。
      那些红豆树,如今都成了城市的装饰,供青年男女合影留念。
      在一对青年男女身边,星蔓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于是走过去,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那是一个容貌美艳、神态冷漠的中年女子,叫做明衡,是豆芽巷的另一个掌柜。她嘴角一咧,指着那对男女说:“我在收集‘誓言中的虚假’。”
      那对男女正十指相扣轻语呢喃,神情无限缱绻,信誓旦旦地对彼此的未来作出保证。然而他们气息相交之处,一颗暗色琉璃珠渐渐成形,他们每多说一句,这颗琉璃珠便滴溜溜旋转着长大一点。
      直到它不再长大时,明衡把它握在手里,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虚假’被我拿走啦——现在,他们的誓言变成了真实的约定,再也不能悔改!”她向那个年轻男人恶作剧般眨眼,道:“你敢骗这女孩,毒誓可真的会实现!”
      年轻男人听不到她的话,却没来由地哆嗦一下。
      明衡收好了琉璃珠,并不和星蔓打招呼,径自走到另一棵红豆树下,去搜集另一颗琉璃。
      星蔓叹口气:她也不无聊呢!

      走着走着,星蔓就看到了那个人——淡白色的身影纤细单薄,琥珀色的眼珠色泽清淡,薄薄的嘴唇缓缓呼吸着一股寒意。
      星蔓不由自主向他走去。
      好美好美啊!月桥社的女掌柜目不转睛地由衷赞叹:那呼吸之间的绚美,岂是“世间少见”几个字能够形容?颜色纯正的“执迷不悟”,正在他的唇齿间徘徊。
      难得的是,他听到了星蔓的脚步声,微微侧头向她含笑颔首。
      “你也是鬼?”他问。
      星蔓摇摇头,仍痴迷于那片痴情的光彩。她才不介意面前的男子是人是鬼。带她去豆芽巷的人说过,那里不是人类的桃源,那是为世上所有苦恼的存在谋求幸福的地方。客人是人的时候比较多,但有时也会是一个游魂、一只猫妖、一朵花的精灵,甚至一座山的山神、一条河的河神。豆芽巷的老板看重的是能不能让客人幸福,不在乎客人是什么身份。
      她向那游魂露出职业笑容,那种真挚、充满体恤的笑容:“你很困扰吗?需要帮助吗?”她直爽地说:“我对你的‘执迷不悟’很有兴趣。这是不是一个感人至深的故事?能不能说给我听?”
      游魂泛白的脸上布满诧异,旋即笑笑,指着红豆树下一个不快乐的女人,说:“我的‘执迷不悟’只为她。这不是供人消遣的谈资。”
      星蔓的眉眼弯弯,微笑更加和蔼。“我从不把别人的痛苦当作谈资。”她说,“如果你想要找个人谈谈死后的感想——我住在豆芽巷第二号。”
      “抱歉,我片刻也离不开。”游魂耸肩微笑,礼貌中没有留下商量的余地。
      星蔓并不坚持,轻轻颔首告辞。
      她一直在学着不要执着于一个特定的目标,忍痛让步是这个学习中的一步。
      然而转过身,她还是不住地在心里叹息:“多美的痴情!”
      其实这位老板最是执迷不悟。

      这一天还是空手而回,但星蔓的心情非常不错。她的高跟鞋在豆芽巷里踩出一连串轻快又喜悦的声音,老远就引得“宫羽台”的老板探头探脑。
      “流徵!”星蔓摆了一个诱人的姿势,恰到好处地彰显了旗袍的魅力,“要不要我的足音?你可以用一首情歌来换。”
      “啪!”宫羽台的窗子关上了,豆芽巷中只剩下星蔓的哈哈大笑。
      她哼着一首老旧的情歌,扭扭捏捏地向前走。路过来生坊时,星蔓拍拍门:“女鬼,有没有让别人敞开心扉的香?先借我使使。”
      那个游魂的执迷不悟太诱人,星蔓很想弄到手。即使做一点投资,也很值得。
      来生坊的门开了一条小缝,神情淡漠的琴涓瞥了她一眼,嘿嘿一笑:“暂时没有。如果你自愿来帮我做试验……”
      “我忙。”星蔓断然拒绝。
      琴涓没好气地把门合上:“靠你自己的魅力吧。”
      “嘁!”星蔓嘟了嘟嘴,“如果是狐狸来要,你肯定——”她话音没落,来生坊的门又开个小缝,琴涓打算发挥鬼的特长,吓一吓这个唧唧喳喳的邻居,但星蔓飞快地朝她吐吐舌头,咯咯笑着跑了。即使被拒绝,她的高跟鞋还是“咔嗒咔嗒”敲出了欢快的声音。

      月桥社有非常妩媚的门面。霓虹灯勾勒着店名,门楣上垂下晶莹灿烂的珠帘,每颗珠子中心都是一朵纤巧可爱的花,红的白的花瓣具体而微,在透亮的珠子里绽放。珠帘后面紧贴着一层闪闪发光的粉色长纱,粉纱后面又是一层提花的白纱——豆芽巷很多老板嘲笑她没有品味,但星蔓才不在乎。她一直想要这样的门帘,只要看一眼,就能感觉到后面藏着很多幸福。幸福,幸福,幸福——想到这个词她就忍不住微笑:她要幸福,要给许多许多客人幸福,所以一定要让门面看起来幸福无比。
      “浮香,我回来了。”星蔓咯咯笑着推门而入。
      店里的装潢分明不是她的手笔——若是让星蔓来做,多半又搞得像是三十年代的酒吧。好在月桥社还有浮香——豆芽巷的其他店主们总是这样说。虽然浮香只是个六岁的小姑娘。
      绕过绣满紫色茱萸的金纱屏风,就是月桥社的店堂——和其他店铺一样,又深又长。只是在浮香发挥想象力之后,这个店的格局非常独特:两边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店中央挖出一个十分宽的浅池塘,占了地面的三分之二,只给小店留下两边两条铺着碎白石子的走道。池水上开着稀稀疏疏的几朵紫色和白色睡莲,花叶旁漂荡着许多色彩斑斓的河灯,静静地辉映一片清波。
      浮香正趴在池边放灯。小姑娘有一头及腰的长卷发,用一个紫色蝴蝶结在脑后整齐地扎成一束。她穿了一条紫色的公主裙,裙摆是一层又一层薄纱。她脚上是一双颜色略深的紫色芭蕾舞鞋,缎面又软又滑。她抬起头看了星蔓一眼,一双眼睛又黑又大,水汪汪的惹人怜爱。
      任谁看到这样一个粉白可爱的瓷娃娃似的孩子,也忍不住上前多看两眼。但星蔓早就审美疲劳,对浮香的可爱熟视无睹。她还陶醉在对游魂那一缕“执迷不悟”的惊鸿一瞥当中,自顾自地长吁短叹:“哎,哎。浮香,我今天终于又看到‘执迷不悟’了!无论如何,一定要搞到手!”
      “加油吧。”小姑娘的口气老成,神色无动于衷,“虽然……就算搜集到,你也不能保留。”
      “这是一种成就,嘿嘿,成就!”星蔓踢掉鞋子跳进水池,一边嘻嘻哈哈地用脚趾拨弄那些睡莲和河灯,一边向尽头走去。忽然,她立定不动,像是想起一件重大的事:“天哪!我竟然忘了——明衡那家伙今天也在那里!她一定也看到了!啊呀呀,要是让她赶在前头,我就没生意做了!”她慌慌张张从水池里跳出来,赤脚把碎石小道上踩得都是水。
      “站住!”浮香蹙起眉头微嗔:“真是个疯丫头!连鞋子也不穿就跑出去,谁敢跟你做生意?”
      “说的对。”星蔓匆忙套上鞋,一股风似的冲了出去。
      浮香不多看她一眼,静静地把白纸折成的小船放进池水中,又在船上放一截蜡烛,接着轻吹一口气,推着小船飘飘荡荡。
      纸船还没漂开十厘米,星蔓就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他已经不知所踪……”星蔓无精打采地席地而坐,一点也不顾形象。
      浮香抬起眼看了看她,“哦。随缘吧。”说完又专心致志地去看水里的纸船。
      虽然星蔓和浮香都很努力——一个四处兜揽,一个没日没夜地放灯祈祷——但月桥社的生意始终不好。
      两位掌柜一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她们明明是很有魅力的两位掌柜(自认为),而且积极努力(自认为),可是开张以来还没正经做过几桩买卖——连隔壁那个阴沉沉的女鬼都生意红火,她们为什么总是不能实现年度目标,每年给一个客人实现幸福都做不到?真是匪夷所思!
      所以星蔓把原因归咎于人心不古,而浮香把原因总结为自己的努力不够,做的灯得不到神的欢心。
      所以星蔓越来越疯疯癫癫——她以为疯疯癫癫就可以与时代接轨,这样的话跟当代人有共同语言,生意也比较好兜揽。而浮香越来越沉静,热衷于祈祷和放灯。
      ◎ ◎ ◎
      这个邂逅的第三天,月桥社的门铃忽然响起快乐的声音。
      懒洋洋躺在池上的星蔓撑起身:稀罕!竟然来了找上门的客人。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店中闪入一个苍白的身影,呼吸间是一片晶莹灿烂的执迷不悟。
      星蔓笑得无比璀璨,殷勤地搀着客人,引他走到池塘尽头的坐垫旁,为他摊开一个玫瑰色的软垫。浮香一言不发地打量着客人,端出一杯古怪的东西:像含着丰沛水汽的雾,又像夹杂闪电的云。
      “请坐请坐。”星蔓热情招呼,把那杯诡异的饮料放在游魂面前。
      游魂礼貌地与星蔓握手,盘膝坐下,姿态优雅流畅。
      “你的店为什么叫‘月桥社’?”他不说来意,先与掌柜闲谈。
      星蔓今天特别能沉得主气,理直气壮地回答:“不知道。名字是大老板给起的。”
      游魂愣了一下,笑笑,又问:“你隔壁那间店面很好看,为什么叫‘来生坊’?”
      “哦,这个你可算问对人了。”星蔓洋洋得意地回答,“那边的掌柜是鬼,除了来生,再没啥盼头。起店名的时候,她是个对‘期待’有特别感情的鬼。”
      游魂似乎不能认同,一边细品那杯饮料,一边幽幽回答:“我倒没觉得来生有什么值得期待。今世已经得到样样最好的东西,真不舍得重头来。”他开朗地哈哈一笑,“我这个鬼,是比较放不开的那种。”
      “有些人和事,确实让鬼不忍放开。”浮香幽幽地接口,“那么单纯、那么美好、那么无瑕,那么……爱你。”
      游魂吃了一惊,诧异地重新打量这个小姑娘。浮香直直地回望过去,一直看到游魂先不好意思。他垂下头,缓缓说:“我和她也曾许过来生的愿。但是,谁知道来生的她还会不会爱我,一喝孟婆汤,谁也不能再作主保留自己的诺言。来生的爱情真是空谈,没有保证。”
      星蔓默默地观察他:这是一个曾经活得很现实的人变成的游魂。现实的人通常不会作出如此浪漫的举动,久久徘徊在爱人身边。但他却这么做了。诚挚的爱冲昏了现实的灵魂。
      在星蔓探究的目光中,游魂叹了口气,深沉的无奈随着这口气溜出来,闪烁着灰暗的色彩四处游荡。星蔓不收集这种东西,随手在面前挥了挥,把那些沉闷的颜色挥得无影无踪。
      “你不知道我们是多么相爱。”游魂又叹了口气。
      星蔓的眼神黯淡下来,用不得不说的声调,缓缓道:“可是,现在……”
      游魂苦笑,“她以前也疯狂地爱我,只是最近精神不太好——我死了,她不好受。”
      话虽然如此,但星蔓知道:美丽的痴情与生死、精神状况都无关,只要心还痴迷,痴情就是一片璀璨。他的爱人失去了这种璀璨——她不再像从前那样爱他了。
      “刚开始那几天,她简直伤心得让我心痛。”仿佛害怕星蔓怀疑他的恋人,游魂絮絮说道,“她的心不为任何人敞开,整天浑浑噩噩。我怜惜她,感激她的厚爱,才执意留在她身边——她可以感受到我没有离开!”说到这里,他兴奋起来,“她经常对人说,她能感到我就在她身边,分分秒秒都不离开。”
      浮香的眼中晃过一丝不信,问:“此时此刻,你不就离开了?”
      游魂的脸色微变,有些不高兴,“她好不容易重新开始生活,今天去会朋友。我应该给她一些自己的空间——从以前,我们之间就是这样,留给对方私人空间。”
      是那样吗?星蔓的眼中带着难以察觉的柔和笑意。真正重新开始生活的话,更应该把他抛在一边吧?
      游魂在她的注视下不安起来,讷讷地告辞,行到门边还不忘强调一句:“她立志为我的回忆而活,赶走了所有的追求者。我不能让她连见见普通朋友的机会也推掉吧?”
      星蔓一抿嘴,没答话。真是敏感的游魂!
      其实,鬼总是比人类更加敏感。他们能体会到人类细微的精神变化,比人类更早、更准确地察觉真实心意。
      反复强调的原因,只是想让敏感的心安定下来吧?
      星蔓心中忽然有些惆怅,这才发觉自己无意中把游魂释放的灰暗吸入体内。她并不惊惶,几个深呼吸后,一挥手,那抹幽深的色彩就被她重新捕捉。再一挥手,灰暗便被她打飞,“簌”一声不见踪影。
      她忍不住开始为他遗憾:活着的人还能痴情多久?游魂的痴情会不会变色?
      她等待与他下一次相遇。

      星蔓每天仍然四处游荡,从草原到水乡,从高楼林立的城市到炊烟袅袅的山村。她关注流淌着各种色彩的香气,也看到别人拥有游魂那样的痴情,却不能与她结缘。痴情让那些人幸福,幸福的人看不到豆芽巷的掌柜。
      大约三个月以后,游魂又出现在来生坊。
      一进门,就是一个苦笑。面对星蔓,他省下客套。
      “她曾经为我自杀——殉情,被抢救活了。”他说着坐到桌边,苦恼地托着下巴。“她在死亡线上徘徊时,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是想让她活下去,还是让她和我在一起。我一直拉着她的手,有时,她的灵魂睁开眼睛看我,有时,她的□□睁开眼睛,看不到我……后来,我还是希望她活下去,就放开了她的手。她又活转过去。后来她再也没有为我殉情。”
      浮香表示理解,点点头:“谁也无法指责她啊!在经历了生命边沿的挣扎,面对复生后亲友的眼泪唏嘘,‘活着’成为比‘爱’更可贵的愿望。‘爱’已经成了对死者的深切遗憾和哀悼,悲切更多于从前的美丽。对生命的渴望战胜了对洒脱的绝爱的向往——我说的对不对?”
      游魂没有表示意见,托着腮说:“她不再轻生,但是也不留心其他人。她看不到我,却总是对着空气说,‘我只要你。如果你也只要我,就赶走我身边的追求者!’于是,我用一点小伎俩,把所有对她怀有异心的男人都赶走了。”
      星蔓掩上嘴咯咯一笑,“你们真坏!”
      游魂却更加愁苦,冲星蔓摆手,示意她不要打断。“但是……最近出现了一个人,无论怎样也赶不走。”
      苍白的脸庞更加苍白,琥珀色的眼珠失去了光彩。游魂在一瞬间憔悴了许多。他的痴情不服输地闪耀,他却颓丧起来。
      “这世上总有不怕鬼的人。”星蔓安慰。
      游魂却摇摇头:“最大的问题不是他不怕鬼,而是,她总是选择给那人再一次机会……”
      星蔓明白了。
      也许那个不怕鬼的男人还需要很多时日才能得到意中人的心,但从此刻开始,那女人正式迈开脚步,即将走出为游魂而存在的世界。
      游魂终于成了这个荒凉空芜的世界里,无所归依的真正游魂。
      星蔓和浮香对视一眼,无法说什么。豆芽巷的宗旨是与人幸福。那个女人毫无疑问将会得到现实可靠的幸福。她们无权发表意见。
      “她舍不得我。”游魂坚定地说,“她不知道自己的心意开始改变,即使知道,她也舍不得我。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和她在一起,不分离?”
      他可真是痴情一片!这种痴情也开始转变,他想要占有她,绝不把她交给其他人。星蔓盯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郑重地看了半晌,才说:“把你的痴情给我,你会觉得幸福很多。”看着游魂惊骇的脸,星蔓不紧不慢地解释:“你会真诚地为她找到归宿而快乐,你仍然喜爱她,但不会疯狂执着。痴情总是很容易引发嫉妒和不理智。交出痴情,你会保有世上纯美的爱,永远不会因为过分的痴情而造成对别人和自己的伤害。”
      “够了!”游魂推开桌子,用力摇头,“我为她而生的任何情愫,都不放弃!对她的痴情让我感受到自己存在的意义。把‘痴情’给你,看到她时不痛不痒地一笑而过——那还不如让我再死一次。”
      星蔓也不着恼,摊开双手耸耸肩:“我也不过想让你幸福一点。”
      游魂哼了一声,冲到门前,拉开门却不急于出去。他扭头,满脸不信:“你是谁?救世主吗?我才不信有人会无条件致力于别人的幸福!”
      门被粗鲁地碰上。
      星蔓十指交叉放在唇边,安详地笑笑:“豆芽巷的店主们,就会那样做。”

      游魂又带着他的痴情跑了。
      浮香和星蔓无比失望。“这桩生意似乎很难成功!”浮香哀声叹气。
      “这样不是更好?他的‘执迷不悟’越来越浓厚——我在意的本来就是那份‘执迷不悟’。”星蔓无聊地伸个拦腰,走到门外散步。
      隔壁第三号,是一家书画店,叫做“瑞英馆”。里面好像有客人,三位掌柜正在向一名少年展示各种各样的图卷。星蔓瞥了一眼,就看到少年吞吐的彩香:不需要闻到气味,只要一看颜色,便知道那心情名为“狂妄”。瑞英馆三位掌柜对人类的情感来者不拒,热诚地推销他们的画作。星蔓厌恶狂妄的少年,不再多看一眼,向前走去。
      四号是卖文房四宝的奉慈轩,门庭冷清。每次走过,星蔓都感到一阵阴寒,不禁加快脚步。五号是药店无忧榭,六号青天阁专卖风筝,八号是标本店藏缘楼。
      星蔓在六号和八号之间停下:七号宫羽台,敲了敲窗,“清商,今天生意如何?”
      店中无人答话,半晌才传出一阵幽怨的琴音。伴着琴音,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道:“清商出门去了,两天没回来。”说话的是另一位店主流徵。
      流徵的性格比清商更加消沉,星蔓对他有些害怕,讷讷地寒暄几句,迅速抽身。
      走过卖剪纸的菱花苑,兜售琉璃、玉石、水晶、银饰的留彩庭,陈设斑斓糖果的润霞庄,酒气熏天的一醉庵,木偶、皮影自动说唱的百态屋……星蔓偶尔和各位掌柜打个招呼,多数时候只是从容地往前走,一直走到十五号缭香斋,径自推门而入。
      “狐狸,我来了。”星蔓说着,不客气地坐在店中央。
      这是个圆形的店,正中间放着圆形的桌椅。屋顶有圆形的天窗,不过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只能看到如宇宙深处一般的漆黑。天窗上缀着银色的五星,不时地骤然一亮。
      贴墙放置的,全部是高高的食品柜,里面有世界各地各种口味的糕点。从中国古代宫廷御用的精致酥点,到意大利的提拉米苏和披萨;从塔一般的结婚蛋糕,到一小片汤年糕;从黑森林到萨其玛,从曲奇饼到圆面包,从黑列巴到法棍,从肉松卷到苹果派,从麻团到杏仁酥……这世上任何一种能够想象的糕点,店主都可以端到客人的面前。
      此刻,店主正在圆屋西南的壁炉边,从热气腾腾的锅上取下刚做好的埃及库纳法。一旁的几个篮子里分别盛着他之前做好的希腊起司派,巴伐利亚淡盐烘饼和日式抹茶松糕。狐狸九方陶醉在自己的作品散发的香气中,小心翼翼把它们放进食品柜——这些糕点一旦放入柜里,就会一直保持刚出炉的新鲜,永远不会变质。
      做完一切,狐狸九方在围裙上抹了抹爪子,满意地说:“能够享受这些点心的人,想不幸福也难啊!”
      星蔓笑笑,没多话。
      “灯泡,找我做什么?”狐狸解下围裙,坐在星蔓身边,悠闲地跷起腿。
      “请你帮忙。”星蔓并不沮丧,耸肩做了一个无所谓的手势。“有没有什么东西是给游魂吃的?有没有吃了之后能让他不再执着的糕点?”
      狐狸认真地想了想,用毛茸茸的爪子挠挠头,俊朗的男性面孔上满是疑惑:“没有……‘执着’那并不是我的营业目标。”
      “算了!”星蔓又耸耸肩,扮个鬼脸说:“我去别家找找看。”
      他们闲聊一会儿,打发宁静的午间时光。
      糕点店的大门前,那只报信的奶油布谷鸟忽然“布谷、布谷、布谷”叫了三声。“有生意上门啦!”九方精神一凛,收回了身后的九条尾巴和头上一对毛茸茸的耳朵,摊开的双手和跷起的腿也不再是狐爪,变成了修长的人类男子模样。
      星蔓客气地告辞,与糕点店的客人错身而过。那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目光完全被举办盛大典礼一般壮观的缭香斋吸引。他看不到星蔓。他取得幸福的方式不需要她的存在。
      星蔓像无形的风,从九方的客人身边飘过。驻足豆芽巷内的小广场,空虚地长吁短叹。就在垂头叹息的一瞬间,她瞥见了留彩庭的新客人——一个苍白清淡的身影,一双淡琥珀色的眼睛。
      留彩庭的主人明衡打开门。这位中年女子平常外出游荡时,穿着随意。而在店中接待客人时,她会换上得体大方的洋装,在手腕上挂一个小手袋,里面装着她喜爱的、从各处搜集来的琉璃珠。明衡向游魂一笑,眼角眉梢荡漾着中意。她也喜欢这个游魂,喜欢他那无法实现的誓言。
      星蔓叹口气:竟让明衡抢了先。也罢,无论是豆芽巷的哪位店主,只要能给游魂幸福,星蔓不计较自己的营业额是不是被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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