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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中秋之夜 ...

  •   又是一个中秋佳节。外面全是爆竹之声,一片喜庆之气。然于此,却是一片冷清,落寞的有些凄凉。这偌大的庭院,竟只有我一人,静得出奇,只一根绣花针,或可听到它清脆的掉地声音。一身素膏,如幽灵般的四荡于庭院之中。
      母亲,这个伴随我十六年之久可怜女子,终于于中秋之夜,在那永无止境的顾盼之中死去了。那一刻,我并未流泪,因为泪早于陪伴母亲的等待中流尽,只是觉得心顿时空了,亦不在已。
      不知人为何要有心。若无心,那母亲便不会无止境的因等待而痛苦。尤记前年中秋之夜,母亲一直伫立于庭院中,等待父亲的来临,一直至深夜。
      我不忍心,便走向前,说:“母亲,进去吧。他不会来了。”
      然母亲依旧如故,嚷嚷的说:“他说过,中秋时,他定会来的,他会回来的。”
      或许是我错了,让人拥有一个梦,哪怕是个永不实现的梦也是好的。可我却亲手撕破了它。我的那句话,把母亲那一破碎不堪的心给拧得粉碎,鲜血直涌。
      “母亲,您该醒了。若他要来,又何必苦等十多年呢。”
      就这么一句话,却成了杀害母亲的凶手。母亲木然的回视我,一巴掌向我挥了下来,泪如泉涌:“不,不,他说过,他说过他会来的。”
      可怜从此便一病不起。到去年,更是滴水难进,可亦不忘问我父亲来了没有。直至中秋,已是气出无几,却仍于病榻之上等待之那个人。终在绝望之中歿去,未留下只言片语,只是两抹清泪久挂不去。她因是悔悟了吧,那样的人,是不值得她如此付出的。
      母亲死后,那人仍未来见她,只是冷声下令:“将她埋了。”就这样,母亲便凄凉的葬于后山上。这又是何苦呢,为了他,母亲竟背弃家人,与他私奔。到如今,落得如此下场,何苦呢。年年的等待,只为见他一面,竟至死,仍是黄粱一梦。而我呢,已成母亲为见那人一面的工具了。她本是大家闺秀,因而琴棋书画无一不教之于我,每有不通之处,便是竹鞭相向。我不怨她,她心中的苦楚,我又能了解几分?
      年年都是我与母亲一起过中秋,今夜又怎能例外,我怎能令母亲感到孤独呢。于篮中放了一碟菜,一壶酒,便要向后山而去。未曾想,刚开庭院门,就见一人向此走来,如上空皓月般的光彩皓洁。是他,我那同父异母的兄长刘文欣。
      他一见我出来,显然有些高兴,忙温和的问道:“妹妹这是去往何处?”
      相对于他的高兴,我却是一脸的淡然:“后山。”
      我不喜欢见到他,甚至是厌恶他。母亲之所以有今日下场,或多或少与他有关。然于厌恶他的同时,却有些莫名的依恋于他。每每我受委屈时,他便会出现与我的左右,安慰着我。或许就是这样,我才会依恋于他吧。
      “兄长此时不是该与相爷用餐吗?来此所为何事?”
      他无奈一笑的说道:“父亲请你去厅堂一聚。”
      待我至厅堂,尽见人来人往。婢女不断向桌上上菜。相爷、相爷夫人、香韵,已坐于餐桌旁,一脸的笑意。还有一位素未谋面之人,一身锦衣,正坐于上位。本以为我是冷血之人,断不会有怒气。然见于此,不禁想起我与母亲立于庭院苦苦等待的情景,那么凄凉,彷徨无助。怒气不禁涌起,紧咬着牙,却不能发作。那种深藏于心底的怨气,有谁能理解。我常躲于墙后,注视着这一家的奇乐融融,独自抚摸着手背上的鞭伤。那种怨恨,又如何宣泄。
      不知为何,他们见我,竟无语起来。不禁心中轻笑了下,却亦不知回咒了几回。
      “父亲,我已带馨韵来了。”刘文欣恭敬的说。
      “馨韵见过相爷、夫人、小姐。”我跪了下来,低声道,心中确是怨气冲天。
      话刚毕,香韵已起身向我笑道:“您就是馨韵姐姐吗?早听哥哥说你貌若天仙,今日一见,尤胜三分呢。”
      那笑容如阳春白雪般,清甜透爽。于此时竟如针搁于心,深深的刺痛着我。我感觉到了心口正流淌着血。那种天真的笑容,便从我一出生开始,就已消失了。我从未见过自己的样子,见过的便也只是每当母亲一见我,就要我低下头去,开骂着:“如此粗鄙的面容,又怎可抬头见我。”多么鲜明的对比呀,粗鄙不堪的面容,又怎可称得上是貌若天仙。
      我抬头,看着那危坐着的相爷,他只是看了我一眼,便将头转了过去,冷声道:“你来了。”然声又马上一转,那么的恭谨,“这位是恭亲王爷。还不快拜见王爷。”
      “民女见过王爷。”王爷又与我何关,我冷冷的抬头看了一眼那满是笑意的年轻王爷,竟是如此的诡异。我并未看清他的容貌,于那闪烁的烛光中,见到的只是张迷离的笑容。
      他点点头,道:“你且起身吧,不用如此跪着。”
      “还不快起来,谢过王爷。”如此谄媚的嘴脸,竟不知母亲为何如此钟情于他。然其见到我手中竹篮时,不禁怒道:“你还带那东西来做甚?”
      我不由的笑了起来:“今日是中秋佳节,想必相爷已不记得今日也是我母亲忌日了呢。”只可怜她竟至死仍在苦苦等他。
      他顿时脸色绯红,怒道:“把那东西放下,今日就我们一家就在此团聚吧。”
      恩典吗?可是我不需要,从我出身开始,就不需要了:“相爷此话错矣,应是你们一家团聚,而我,只是局外之人,我也该与我母亲团聚着。”
      “我是你父亲!”他怒目而视。
      “父亲。”我冷笑着,“自我出生起,便无父亲,且不知‘父亲’二字如何书写。不知相爷可教否?”见到他满脸的怒气,心中不禁高兴起来。
      他怒极,起身到我面前,挥手便一巴掌甩下:“你这不孝女,你母亲未教你妇德之礼吗。如此大逆不道之语,你也敢说。”
      我一步未稳,摔倒于地,竹篮脱手而出,酒菜撒落一地。我爬了起来,冷声道:“你无权说我母亲,你又何曾尽过父亲之职。只怕今日,便也是第一次见我吧。你们在此尽享荣华与富贵,而我与母亲便于草屋喝着稀粥,相依一起度过严寒。不过,我能是感激于你,甚幸你未将我与母亲弃之荒野,若此,我与母亲定已死骨无存。可此这也是你该做的,你欠我母亲的,便就是以死,你也无法偿还。”心中的怨气此时竟无端的涌升起来,更胜于前。
      “你……”他已气急,怒目时着我,一时无语。
      见此,我笑了起来:“相爷,若无他事,馨韵便告辞了。”轻扫了眼那洒于地的酒菜,不禁有些心痛,看来又有几天得喝着稀粥了。
      身后传来那些人的惊叫声:“相爷。”那人就这么昏晕起来。
      走出门后的我,并未察觉到那个在厅堂之上的王爷竟是从头到尾的目注着我,一脸的深不可测。
      我如疯子般的跑回草屋,对着母亲的灵牌,流泪大笑:“母亲,那就是您日夜思慕的男子呀,如此不堪。我今日终于见到他了,您为我高兴吗,母亲?然我却为你悲伤,那样的人,那样的人,俨然不复您的记忆了。您为何如此放不了他,放不了他!”
      今日是有生以来的唯一一次疯狂之举,亦不知是为何。知觉心中怨气过重,心已无力背负下去了。我一甩手,将母亲灵位前的白纱布撤了下来,不意间,竟看到几张菱花信笺,是母亲写给我的。将信拿起,又见桌台一行蝇头小楷:若有来生,吾定当踏万人之骨,以登权位之极。
      “若有来生,吾定当踏万人之骨,以登权位之极。”如此的入木三分,却是那病弱母亲之笔,不知包含了她多少失望与愤怨。死去眼角时的那两抹久挂不去的清泪,或可证明她心中的不甘吧。
      开信笺,残留着斑驳的泪痕,必是心中甚苦吧。眼前不由得浮现母亲于青灯下含泪书写的情景。那是一张于病痛与精神挤压下憔悴面容,双手颤抖着,艰涩的于信笺上落笔。
      馨儿:
      为娘已知来日无多,大限将至。对儿多有不舍。
      相依十五年,为娘自知亏欠于儿甚多。置儿于不顾,儿抑或对母多有怨语。日夜相依,然竟不正眼相视。然儿可知母为何如此。儿之目,宛若清泉,纯明可见。或若汪洋,能纳百川。为娘如此之辈,又怎可正视之……
      儿尝问母之父母在安,为何曾为见其颜,母皆避而不回。诚可知,此皆为母之过也。为与汝父相守,置父母不顾,竟与之断父女关系。如此不孝之徒,又怎敢提父母之字。然儿已长,若母一去,儿当何往?于汝父家,又怎能容你。此皆吾之罪也,为何竟害及吾儿也……
      为娘之案头有金钗一枚,乃吾母所赠,与吾妹之金钗合并,乃一牡丹钗也。儿携此钗可前往洪都,投奔汝姨。其性温,或可相助之……
      吾儿切记,万事皆握己手中,莫为他人所控。亦莫信他人之言语,天下之语,唯己真。
      娘笔
      看此信,泪顿如泉涌。本是泪已干了,为何还流下不止呢。于那刘丞相的怨恨竟更加的深沉起来,如巨石压于心口,久久无法呼吸。
      奔于母亲案头,取出一朱红色木牍,打开一看,果真有一枚半牡丹式的金钗。
      携钗及母亲灵位向屋外疾行去,毫无半点留恋,毕竟我于这里留下的是过多的苦楚。然一开门,却见刘文欣伫立于门前,尤似于此站立了许久。
      “你要去哪,妹妹?”他问着,见我背着包袱,目光顿时凝重了起来,满心的担忧流入出来。
      我冷声道:“兄长此时似乎该陪伴相爷吧。如此,他岂非要伤心了吗。”
      他苦笑了下:“若你真当我是兄长,就不要走,由我来照顾你。”语气如此的激烈,却又是那么的无奈。
      我不禁要笑起他的可悲之举:“你又如何照顾我?”
      他就这样的张望着我,竟一时无语。在月光的照视下,是如此的迷茫。
      “若你有能力之时再说吧。”我看了他一眼,便从他身边走过去。
      哪知他却一把截住了我,说:“等我,不用一年,我定会有能力照顾你。”这么坚定的言语,这么认真的说着。可这又于我何关,他能照顾我一生么。
      “放开。”我命令着,然他却紧握着我的手,死死的拽着。
      “你当真直意要走么。”见我不回答,便又说,“我知我无权不让你走,若要走,但也要过了今晚。今夜不是大娘忌日吗?”
      是的今夜是母亲的忌日,我又往何方而去呢。默然的看着他。
      于夜,他陪着我一起去了后山,就这么跪于我母亲的坟头。直至天亮时,方一起踏着露水下山,身上衣襟早已被露水沾湿了。
      “馨韵,”他轻声唤住我,“如若我们并非兄妹,如若……”
      静静的,冷冷的看着他,嘴角泛着一丝冷笑,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他见我如此的冷静,不由得截起我的手,道:“若我们并非兄妹,那我们可不可……”
      他的话尚未完,已被上山寻他的贴身奴仆唤住了:“公子,相爷正四处寻您呢。若非王爷提醒,我们当真是不知要找您到何时呢。”
      原来这家奴仆竟四处寻找了他整整一夜,而他却陪我呆立于后山一夜。那王爷究竟是何种角色,他又怎知刘文欣在此。
      他有些无奈的看着我,将一袋银子放入我手中,轻声道:“路上或可用之。”
      那句话,他依旧将其吞于腹中未告知于我。五步一回头的看向我,似有太多的不舍。可他未走多远,又跑了回来,对我道:“妹妹若认我为兄长,于外不适,便早些回来吧,我会在此等你。”而后方正不离去,不再回头看我了。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心竟空洞了起来,揪心的痛着。再一次,再一次我又回到了孤寂中,回到了那个属于我自己的黑夜中。我不知等待我的将会是什么,而我能做的则是一直向前而去,绝然不回头。

  • 作者有话要说:  首发于潇湘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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