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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曾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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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脚上套的血玉,叫辉。
孟浪和定雪旋决定先在小镇上暂住一晚,明日上点苍。
两人两间房,定雪旋疑惑着,今天的孟浪沉默地教人害怕。
害怕?是的。
一个每时每刻闭不了嘴的花花公子,突然变了个人。他呆立在小店两楼楼道中的窗口,英姿勃发的脸上表情沉闷,他的手若有所思地抵在胸口,他的目光平静地宛若一滩死水,眼神缥缈无神。来往的客人上下楼梯,而他成了美丽的摆设,了无生气。
定雪旋忽然有个冲动,她想上去,问问他到底想些什么。
终究,她叹气,走上楼梯,穿过他,粉红色的轻衫扬起微小的涟漪,步伐轻盈。
辉……孟浪捂着胸口。赤裸的胸口挂着一块相同质地的血玉,圆圆的扁平的,温润如昔。
辉,浪。
孟家最耀眼的两块瑰宝。
他们一起习剑,一起念书。哥哥孟辉温文儒雅,弟弟孟浪狂放不羁。
曾几何时,那个和他形影不离的人,变得如此高大,变得如此让人……禁不住想要依赖?
孟浪摇头。
孟老只道他天性顽劣,不思进取。
然而,孟辉一句:“小子,什么时候考个状元让我出去标榜下?”他便毅然弃武从文,踏上了考取功名的不归之途。不归?呵呵……是的。那时的孟辉已经在朝中担任要职,官拜三品,站到了他只能仰望而不能触碰的高度。
孟辉是他见过最美的人,无关性别。
他的笑,曾经无数次充斥了他年少懵懂的梦。
哥哥……我曾经把你深深地埋葬,在心底,在几千丈的崖底……可是,为什么,当我再次看到那块血玉时,我仍然止不住的心悸和慌乱?
孟浪带着新科状元的傲人姿态,和孟辉同朝为官,甚至,因为尚未在京购宅的缘故,同床共枕。
哥哥,我最喜欢睡觉时摸着你的眉毛。
哦,为什么?
因为好软好柔,像个娘们!
孟浪你……想被我半夜踢下床吗?
那年七月,边境有外族侵犯,孟辉留在朝中商议国事,孟浪准备了两人份的大礼回孟庄替孟老庆贺六十大寿。
寿宴上,孟浪捧上了这对血玉,一环一佩,代表着两人的赤子之心。
孟浪临行前,孟辉笑着说,这玉你我一人一块,把圆形的佩放到环中,合二为一,跟定情信物似的。
孟老笑眯眯地张手去接生日礼物,未料,孟浪又缩回了手。
孟浪说:“父亲大人,改日再补上寿礼!”
孟老气得连连跺脚。孟浪懒得理会,又飞奔回京,然后便接到了孟辉的死讯。
张公公的原话是,半夜有人行刺,孟大人护驾有功。
他呆若木鸡地走回他们共同生活过的屋子。干净整洁的床上,那人曾经抱书躺着,笑他:“浪,你身上怎么永远都看不到书卷气?”
怀里的血玉灼烧着,孟浪的心被热度抽空。眼里,那人端着鸡汤对他说:“浪,你怎么那么挑食?”
那人站在习武场上,盯着自己,不敢置信:“浪,我现在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姑娘跑来偷看你耍剑了。”
那人因为几个官员合力勾结贪污贿赂,彻夜不眠,眉头深锁:“原来一心一意为百姓做事还不够,还要分身来对付这些杂碎之人。浪,来替为兄揉揉,头疼。”
中秋佳节,月满人缺,那人跟他说:“浪,想家吗?”
孟浪微笑不语,有你已足矣。
修罗剑,大内第一侍卫楚风的佩剑。
刺杀皇帝的人,就是用那把剑捅进了孟辉的胸口。据说足有拳头大的窟窿。太医们使劲拉他挡他,说尸体惊吓了圣上,才草草地火化。孟浪推开了太医,跑到龙床前对着皇帝怒吼:“他是为你才死的!你这个瞎了眼的昏君!”
龙颜怒,孟浪罢官,离开前带走了玉玺。
楚风至此之后莫名失踪。
辉,哥哥,我再也看不到你的笑了。
孟浪收拾了行装,怀里紧紧地揣着那两块玉。
回家么?
没有了孟辉的家,还能称之为家么?他漫无目的地兜兜转转,路人笑他痴狂,他低头,不知不觉,已泪满衣襟。
这个世界荒芜一片。
孟浪心如死灰,踏到了华山顶上。
朝下看,雾气云绕,远处的山峰连绵不绝。朦胧中,那人仿佛又在对他微笑。
浪,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妈的什么鬼话!
孟浪练剑时,第一次跌倒,摔了满脸的泥。孟辉说,浪,勇敢点。
没有取笑,没有更多的激励,简单的四个字,浪,勇敢点。
孟浪摇着头,我在干什么?为你殉情吗?哈哈!人生何其苦短,我孟浪竟然为了个男人,为了个是我哥哥的男人殉情?太可笑了——
他张狂地笑着。笑声缭绕在山顶,久久不散,眼中淌下一片湿热。
好吧,我还是我,孟浪。
埋葬了心的孟浪。
离奇的是,转身离去的孟浪遇到一个快死的妇人,浓重的外来口音,金发碧眼,身上似乎受了很重的内伤,且步履蹒跚着。
那妇人在他的身后呼喊着,寻求帮助。孟浪无暇顾及,大步离去。
倏的,只听得凄惨的一声,孟浪回头,唯见崖边遗留一条紫巾——方才那妇人肩头挂的。风扬起,紫巾狂肆在风中飞舞旋转。孟浪赶紧追到崖边,雾气袅袅,已不见那妇人的踪迹。
心中愧疚,若不是孟辉之死,他也不是那种见死不救之人。
自认良知未泯的孟浪决定埋葬那名妇人。
于是,上市集,找人订做了铁钉与麻绳。
第一次错估了华山的高度和和山崖的深度。爬到一半,绳已见底。
第二次,半途中一个铁钉松动,险些坠崖。
第三次,他爬得筋疲力尽,掏出妇人的紫巾抹汗,诧异地发现了紫巾一角的四个字。
紫金流月。
一代武林宗师紫金月,自创的一套剑术,名曰:紫金流月。
传说中紫金月的剑法如月般婉约轻灵,如水般通明流畅。
江湖上,多少习武之人为之疯狂,可笑的是,紫家灭门以后,这本秘笈也就失去了踪迹。
第六次,孟浪用了整整七天。他在崖壁上,用内力将铁钉牢牢嵌入,然后背着成筐成筐的麻绳,这才顺利爬到了崖底。
崖底绿意融融,水清木秀,一看就知是世外高人隐居之处。
他摸索着前行,顺着水流的方向,只见一间竹屋,屋前一片枯萎的野菊。
走进竹屋,床上一具骷髅,上面缠着绒绒的蜘蛛网。他拨开发黑的手骨,手下握着相同的一块紫巾,居然是完好无损的。
孟浪收起紫巾。
找到那个妇人的尸体,连同骸骨一并火化,将血玉环埋葬了在他们骨灰之中。
辉,我将你埋葬了在别人的爱情里。
顺便,埋葬了我的爱。
在崖底竹屋住了十几日,孟浪又依样做了相同长度的麻绳,埋在了另一边。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做,只是,心中有一个小小的痴念——有一天,有个人会带着辉的玉环,攀着他的绳,走到他的面前,对他笑着说,浪,别来无恙。
“客官,客官?”
店小二推了他把,惊醒了孟浪的回忆。
孟浪不自在地别过头,眼角泪痕依稀:“什么事?”
小二端着手里的盘,面露不解地道:“和您同来的那个姑娘让我转告您,她离开一下,两个时辰内定回,让您别替她担心。”
孟浪不由一惊:“她走了多久了?”
小二愕然:“没……没多久,半个时辰不到吧……”
孟浪推翻了他手中的盘,怒气冲冲:“过了半个时辰才来告诉爷!回头拆了你这店!”
话落,当即转身,狂奔下楼。
小二颇委屈地弯腰收拾着:“明明叫我一个时辰以后再来说的……我怕忘记了特地提前来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