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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沧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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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底日光蒙蒙,流水淙淙。
沧海醒来的时候,先抬起手揉眼:很好,原来我还活着。
随后,右臂上的疼痛开始苏醒。她皱皱眉,侧过身子朝下望去。
溪水潺潺,水面上摇摇晃晃自己模糊的身影——半挂在纵生出崖壁的老树枝头上,离地约莫五丈,她霍地张大了眼,发觉自己此刻颇有天外飘仙的气势:膝盖以下的雪白的长纱呈阶梯状,一缕缕一丝丝,飘荡在崖底清凉的空气中。
轻吸一口气,她纵身跃下树枝,脚尖踩上石子地,湿湿润润的圆滑触感,仰头张望,原来崖底别有一番洞天。
对比华山顶上万年薄雪的寒冷,深渊万丈的崖底,树绿草青,小溪流水,耳边依稀的鸟鸣虫蝉声,靠近崖壁的地方攀爬出一条条形状各异的墨绿色藤蔓,粉红色的小花朵朵,点缀着青灰色的崖壁。
世外桃源?她勾起嘴角,酷爱游玩的师父一定没有来过这里。
“奇怪,”她抬手捂着右臂,不知道昏睡了多久,血已止,但疼痛依旧,“被我拖下来的倒霉鬼呢?”
可不,她轻扯笑,只见不远处水流边上倒着一袭黑衣,暗红色的血液混合溪水蔓延开来,漾出一圈圈绯红色的涟漪。她快步走近,低头审视,耳边七夜无痕细微的呼吸声,视线移至他伸进水里的双腿,俱已折断,浓稠的血泊泊流着,没有收缓的趋势。
“倒霉的家伙。”沧海叹气着,双手合十,不计前嫌地替他祈祷。
想起华山顶上的一幕,她微笑着,提起脚猛地踢了过去。
“啊!”倒在地上昏厥的人缓缓张眼。
沧海俯下身:“醒了?”
七夜握着修罗剑,剑尖插入地上的石子层,显然意识到自己折断了腿,眉头紧锁,吃力地半坐起身:“定姑娘,能否帮个忙?”
沧海见他神志清楚,虽然浑身上下血流得厉害,倒还是活生生地坐在那里,不由轻笑:“要我扶你?”
七夜微微点头。
沧海记起华山上他替自己包扎前,转头请示丘己一事,笑:“容我先过问下家师的意见。”
七夜不语。
沧海抱手观望。
七夜一手执剑,一手解开腰带,黑色的长衫撂过膝盖。他拧着眉,在膝盖折断处用腰带一绑,骨骼交接的脆响,鲜红如泉涌出黑布的缝隙,臀下的溪水刹那间一片艳丽的赤红。
接骨?沧海撇撇嘴角,原来他还会给自己接骨。
好吧,就冲你是条硬汉的份上!沧海走了过去,自衣襟里掏出一盒紫红色的小木匣,丢到了七夜无痕的脚边。
七夜转过头:“这是什么?”
沧海耸肩:“金创药。”
七夜捡起地上的小木匣,道:“谢谢。”
沧海不禁莞尔,挖苦道:“我得谢谢你,没有在我另外只手上捅个窟窿,不然,我可没法子把这个小玩意掏出来了。”
七夜低头,打开木匣,手指沾上淡黄色的药膏,探进了膝盖折断处:“我只是提醒姑娘认真比剑,并无他意。”
沧海闻言,懊恼地轻跺脚,有他意的话,是不是直接把剑往我脖子上捅啊?
后来七夜帮她右臂上同样抹上了金创药。沧海侧目望过去,黑色布带系在白色手臂上格外的扎眼。
她审视了下地形,和七夜暂时达成了共识:自救无门,只能等待救援的人找到崖底。
是夜,沧海找来一堆干枯的树枝。长期爬山涉水的关系,她随身带着火折子。
嘶的声,火光升起。
她拍拍手上的灰,坐了下来。只见七夜安静地坐在她的对面,唇色苍白,她不由倍感无聊:“喂,我说,你为什么叫七夜无痕?”
七夜抬头,橘黄色的火光映在他漆黑的眼里:“师父说,我出生时大哭了七天七夜,所以干脆就取名七夜。”
沧海讶异:“你也是孤儿?”
这个“也”字教七夜微微蹙眉,其实点苍派的大多数弟子都是无父无母的弃儿,他自然也不例外。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母亲逃至孤庙里临盆,师父恰巧和弟子避雨其中,母亲难产而死,师父将他捡去。也就所以,丘己算是他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可是,他从没见过有人用如此兴奋的表情坦言自己是孤儿的事实。
沧海见他沉默,不耐地伸手推推他:“说话啊,这里就我们两个人,我不会说出去的啦!”
七夜被迫点头:“是,我是孤儿。”
沧海玩性大起,眨着眼睛追问道:“那为什么不是叫七夜大哭,而是叫七夜无痕呢?”
七夜侧目看向边上的修罗剑:“是因为我杀人不留痕。”
沧海哈哈笑:“少蒙人了!哪有杀人不留痕的!”
七夜微微弯起嘴角:“我没要你信。”
望着火堆对面七夜温和的浅笑,沧海不禁失神地松开了手中的枯枝。
这个人的笑容,纯净得有些匪夷所思。
肚子饿的时候,纵然身边的景致再宜人,沧海也只能有气无力地把头埋进膝盖。
七夜腿上的伤口开始愈合,行动仍是不便,他用小石子打落崖壁藤蔓上朱红色的小果子,一个个,滚到沧海的脚边,沧海目色消沉,扫了眼,拾起,凑近鼻轻嗅一口,随即,甩手丢进了水池里。
沧海说:“有毒的。”
七夜无痕不解:“你怎么知道?”
沧海自负地扬起嘴角:“我从小和这些东西打交道,错不了。”
七夜问:“无为师太对毒物也有研究?”
沧海自觉失言,赶紧推脱道:“没啊,我自个好奇,就琢磨着去了。”
七夜仰身躺下,凹凸的石子刺激着背上的穴道,已经一天一夜了,如果再没人发现他们,恐怕两人都要活生生饿死了。
沧海见他如此安然自若,随手拔起他插在地上的修罗剑,手指抚上剑身细致的雕纹,细看之下,竟是只浴火复生的凤凰,凤尾处,一粒暗红色的宝石镶嵌,散发着诡异而邪魅的光泽。
沧海问:“喂,这剑是你自己铸造的吗?”
七夜摇头:“是第一个死在我手上的人留给我的。”
沧海说:“那么说来,你是抢死人的东西咯?”
七夜敛眉:“没有,他输了,所以这剑就归我了。”
沧海跟着摇头:“你这个逻辑不对,丘老头平日里都那么教你们的吗?”
七夜说:“定姑娘,请不要辱没家师。”
沧海笑:“我好奇,你的武功都是他教的?”
七夜没有作声,低头,修长的指尖磨蹭着地上一颗颗光滑的彩色石子,徐徐闭上眼。
他只记得自己是个孤儿,教师父收养了去,至于这一身的武艺,他也不知道……人生中似乎空缺了一大段的记忆,他曾经努力寻找过,但最终只空流一身的冷汗。过去的,伸手去抓,往往却只徒留一手的空虚。
沧海不知何时凑到了他的边上:“闷包七夜啊,偷偷告诉你,我是被我妈妈丢掉的,连我姐姐都不知道呢!”
七夜侧过头:“姐姐?”
沧海连忙改口:“是妹妹,妹妹。我妹妹很可爱哦,也很漂亮。我妈妈小时候老嫌她烦,经常拿木板子抽她手掌心,然后她就哭得淅沥哗啦地扑进姐姐怀里,抹的姐姐一身的鼻涕眼泪。”
七夜说:“你们姐妹感情不错。”
沧海频点头:“我这世上只有这一个亲人便足够了。”
七夜忽而想到她刚才的“偷偷告诉”:“你妈妈为什么要……”
沧海苦笑着摆摆手,尖削的下巴枕上她赤裸的膝盖:“家里没钱,养不起两个女娃娃。那年闹旱灾,田里颗粒无收,家里揭不开锅,后来,妈妈说有个远房的婶婶要我过去寄养几天,我跟在堆稻草的马车后面,走啊走,妈妈不知何时不见了,再后来,我被路上的坑绊倒了,我哭,哇哇大哭……不过没人理我……就知道自己给妈妈丢掉了。”
七夜沉吟了许久,边上的沧海不知何时已经酣酣地入睡了,侧目望过去,月色下她稠密的睫毛上晶晶亮亮的,不知道梦中遇见了什么,嘴角弯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