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塞》泼墨桃花

4、簪碎

　　四
　　木扎后来告诉我，那个胖墩是赵清颜的大儿子，汉名叫赵祈。那天起哄的三个小孩，最年长也不过十岁，是赵谨行的大儿子，叫赵伦。剩下两个都是左贤王的儿子。赵祈被我收拾过后，明面上不敢再惹我，但暗地里给我下了不少绊子，不是捉了蜘蛛丢我身上，就是捉了蜈蚣放我案上。我见了这些毒虫都让木扎帮我扫地上然后踩死。赵祈的鬼点子有限，见我不怕毒虫一时也想不出其他法子，便不再来找我麻烦。我怀疑他是要养精蓄锐，他比我小三岁，现在是长得不如我高，但三年后我可能就打不过他了。
　　齐先生平时教的书我基本都在祺妃宫中学过，这圈孩子里我学问最好，他时常在赵谨行面前夸我。我温习了两个月的四书五经后，齐先生对我专门开了小灶，教我西凉话。我学了一整天才会念自己的名字，心里叫苦不堪。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天，我便受不了再不想学，每每到了下午便缠着木扎让他带我出去骑马。
　　齐先生守了我两日，见逮不着我便向赵谨行告状。那天我骑马的时候，赵谨行竟也骑了匹马赶了上来。木扎见了他便下马下跪，我也跟着下马，牵着缰绳走到他身边问：“你怎么过来了？”
　　赵谨行没回答，只是对我笑着说：“你骑马进步很快。”
　　我被夸的心理飘飘然。他突然腾出只手，往我腰上一抱，便捞似的把我抱上了马。我正想挣扎，他便驾着马奔了起来。我紧紧地抱住他的腰，生怕这烈马把我颠下去。他跑足了两圈停了下来，我立刻跳下马，因为心急落地没稳，栽了个跟头打了个滚，离他十步有余。
　　他这才说出正题：“齐先生说你两日没去他那里了。”
　　我扭头道：“他老是教我听不懂的话，我不要学。”
　　他见我把西凉话说成听不懂的话不禁失笑：“你以后要常住在这里的，学西凉话这是为你好。”
　　我苦着脸，他说的我自然都懂，我的余生只怕要在这里度过，这里学过汉语的人毕竟是少，连木扎平时教我骑马都时不时冒出两句西凉话。
　　他下了马走到我面前，说：“前两日左贤王说亲和公主想见你一面。”
　　我听到亲和公主四字立刻心里大喜，就连刚才他带我骑马狂奔吓我这事也不去计较了，连忙挽起他的手说：“真的？那你还不快带我去。”
　　他被我拖着走到马前，我看了看他的马，心里不确定我自己一个人坐上去这马会不会发狂。之前木扎说过，赵谨行的马是草原上最烈的，只有他才能驾驭。赵谨行没理会我心里的纠结，跨上马又把手伸给我，拉我上了马。
　　我回去洗了脸换了衣裳，解忧过来给我梳头，我心念一动让芳兰把我的梳妆盒拿来。和亲前父皇赏了我不少金银首饰，我取了盒子里祺妃送的那支玉钗，让解忧给我戴上。赵谨行在帐外等我，见我出来打量了我半天，最后笑着说：“都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你这一打扮倒有几分姿色。”我满脑子都是碧月公主，并没去理会他的话。

　　当年碧月公主出塞的时候，正是及笄之年。现在算来，她也不过比赵谨行大一岁。
　　我见了她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美人，父皇宫中的华妃见了她只怕也失色不少。我盯着她呆了半天不能动，最后赵谨行看不过去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听说，你是惠嫔的孩子？”
　　我点点头，她招呼我坐到她身边。
　　“当年惠嫔入宫时我也见过一面，你长得可真像她。”
　　我自小就没见过我亲娘，但宫里见过我的人人都说我长得像她。我一直想我父皇也许怕见了我就想起我死去的娘，于是对我不闻不问。
　　我和碧月公主聊了会宫里的日子，赵谨行坐了会坐不住了，便起身告辞。他一离开，
　　碧月公主便问我：“皇兄这些年……可还好？”
　　我见她前一刻还和我有说有笑，这会却眼里含泪快哭了出来，一下子慌了，问：“姑姑，你怎么了？”
　　她听了我的话，彻底哭了出来，我连忙抽出衣服里的帕子递给她。
　　“我在这里无时不刻地想着皇兄，总是盼望有一天他能来接我回去。”
　　我不知该如何去安慰她。我和她不同，她无时不刻盼着回去，可我却觉得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我之前听说父皇一直宠爱自己最小的妹妹，如今看来的确不假，他们兄妹关系比起我们父女关系着实亲密的多。
　　姑姑哭了一会，一个大汉挑帘进来，见她红着眼便问：“怎么我出去会，你又哭哭啼啼的。”
　　我听了反问：“姑姑以前也常哭么？”
　　那大汉爽朗的笑了：“可不是么，我都奇怪她哪里来这么多眼泪。”他走到我们面前，打量了我一会问，“你这丫头就是安和？”
　　我试着问：“左贤王？”
　　他哈哈大笑：“你这娃子细胳膊细腿的，可真看不出这么能打。”
　　我脸红了红，心想赵祈那混球竟然还把状告到这里。
　　姑姑擦干了泪，板着脸对左贤王说：“我累了，你送她回去吧。”她刚哭过一场，眼睛有些肿，但仍是个美人，让人又心疼又怜爱。
　　左贤王送我出帐子，把我扶上马，说：“你有空多来坐坐。你姑姑她平时不太理人，我怕她闷，没个说话的人。”
　　我之前还怕他会因为赵清颜对我发难，听了这番话顿时心安了安。我想着姑姑的话，又想到当初月下舅舅给我折芍药前说的话，一时又想到了我父皇。十年前他送了姑姑出来，十年后他让舅舅来送我。赵谨行说的没错，我父皇的确是个人物。

　　我满肚子心事，骑马也慢成走路，等到了自己帐前发现守着的人一个都不在。天色慢慢暗下来，远处的篝火却亮了起来，胡人每月总有那么几日要围着篝火唱唱跳跳，我和芳兰最喜欢在那会围着篝火吃烤肉。
　　我看着远处，发现木扎往这里走，便下了马向他跑去。
　　我见了木扎便问他看见芳兰他们没有。木扎说芳兰喊我过去。我看看自己一身盛装，又想到一会篝火吃肉容易弄脏衣服便说要去换件衣裳，让他等我一下。
　　靠近帐篷才觉得帐内气氛不对，仔细听隐约还有喃呢声。我悄悄拉开帘子一角往里望去，看到赵谨行背对着我搂着一个姑娘，衣服半褪。再仔细看，只觉得脸上发烫，身上却冷得厉害，气的发抖。正想发作，却听那姑娘呻吟了声，我虽看不见她的脸，但听声音，竟是丝若的。
　　赵谨行突然停了动作，往我这边看来：“谁在那里。”
　　我手一抖，放下帘子，转身就跑。没跑几步，便撞在前来的木扎身上。
　　木扎见我慌慌张张，问我：“出什么事了？”
　　我说不出，红着脸对他说：“不要你管。”
　　我随便挑了匹马，跨上马就想出去跑一跑，木扎追了上来，拦住我喊道：“你做什么？”
　　我随手一鞭子挥过去说：“你别拦着我。”
　　鞭子没直接打到他身上，却打到了马脸上，马一受惊便奔了起来。我重心不稳差点摔下来。刚才心里的怨气此刻却全部转化成了害怕。马还在奔跑，我抓紧了缰绳，却控制不住手拼命发抖。风刮过我的脸，连眼泪都被刮了出来。
　　木扎骑着另一匹马追了上来，一边大喊让我别慌，夹紧马腹，别松开缰绳。我手还能握住缰绳，但两腿却虚浮发软，在马上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木扎骑着马过来想抓我马上的缰绳，让它停下来。可这畜生非但速度没慢下来，反而嘶鸣一声，前脚往上抬。我本来腿便发软，这么一来甚至连缰绳都抓不住，直直地往后倒去。
　　木扎一把扑过来抱住我，落地时使力打了个滚，把自己当成肉垫。我们抱着滚了几圈，我除了手被擦到，其他并没受伤。翻滚时，我的头发散了开来，之前解忧给我插上的玉钗掉在地上，碎成两段。我看着碎了的玉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木扎以为我是被吓到，一直拍着我的背说没事了没事了，我顺势把眼泪鼻涕都擦在他肩上。我哭了半天也不见有停下的迹象，他无奈地说：“已经没事了，你怎么这么能哭。”
　　我一边哭一边说：“我的玉钗……我的玉钗……”
　　他注意到地上碎的玉钗，捡了起来，说：“回头补补不就好了。”
　　我哭着说：“那是我娘给我的，你赔我。”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不讲理，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我哭累了拿袖子擦了擦脸，坐在地上开始想赵谨行和丝若。丝若比我大上一轮，我刚出生时她刚进宫。我到了祺妃宫中，祺妃便派她来照顾我。出赛前我曾向祺妃提过把丝若提早放出宫，可她说我习惯被她服侍，换个陪嫁怕一时习惯不了。我想着她的好，便想到刚才她的背叛。
　　木扎在一边喊了出来：“你刚才不是好了么，怎么又开始哭了。”
　　我一摸脸才发现都是眼泪。木扎递了块帕子过来说：“别哭了，你擦擦脸。”
　　我看了眼帕子，角落处绣了朵兰花，我一边哭一边说：“芳兰把自己的帕子送了你，你喜欢她？”
　　他连忙摇头。我又说：“你都收了她的帕子，还说不喜欢。”一边说，一边只觉得眼泪不停的流。
　　他一张脸涨的通红，解释道：“我不知道……我明天拿去还她……”
　　我被他的话逗得破涕而笑。他见我不哭了，便也坐了下来问我：“这簪子是你娘给你的？”
　　我说：“这支玉簪是祺妃娘娘送我的，我亲娘死得早，皇后让祺妃抚养我，她虽不是我亲娘，可我心中却也把她当娘亲一样看。”
　　他听了红了红脸，说：“这簪子我可赔不起。”
　　我心中有些不好意思，刚才哭闹时说的话大多都没思量过，他却当真了。
　　“我说笑呢，谁要你赔了。”
　　他却认真地对我说：“我以后一定送你支更好看的。”
　　我看着断成两截的玉钗，对他说：“我会记得你今天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