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谁会凭阑意》草木欣欣

12、宁王回府

　　翌日，因昨夜一场风雨，朗空如练，却是晴天大好，错落有致的庭院内，诸葛雅茹正俯身拾掇花草，捧在手心里的已渐颓败的硕大花朵，正是当日被妹妹雅曦一脚踢翻的那一株名为“珊瑚台”的赤色牡丹，细细松过土后将之安放在哥窑青釉海棠式花盆中，看她一副依然不屈不挠、欣欣向荣生长的模样，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暖意，面上方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容。

　　昕儿脚步轻盈，不知不觉已行至跟前，轻声说道：“夫人，宫里传来消息，太后恕了曦美人之罪，只责罚她每日辰时至巳时于奉先殿抄写佛经。”言毕，只羡慕向往地望着夫人，不禁暗自思索，夫人昨日究竟在垂拱殿内说了何番话，竟能令九五之尊也一诺应承？

　　可是待到一切终于在运筹帷幄中风平浪静，诸葛雅茹却神色如常，闻此大好消息，亦是不惊不喜，依然手执素娟来回轻轻擦拭着沾着点点泥土的绿叶，只面上露出一抹微笑，却并不置一词。

　　直到刘敬快步前来禀报称王爷连夜自洛阳而归，辰时入宫，当下正在前堂与枢府的大人们议事。诸葛雅茹才倏地立起身来，本难掩喜悦之色，却又一细想，他因军中事务前去洛阳，如今却匆忙归来，必有急事，心中顿时忐忑不安，连忙问刘敬道：“可是朝中有何要事？”

　　刘敬未曾想过会得此一问，面有难色：“朝中有何要事老奴未能听说，不过王爷回来后浑身发烫、咳嗽不止，老奴猜想王爷恐因连夜赶路染了寒疾。老奴得知王妃医术了得，还望王妃能随老奴一道去前堂瞧瞧。”

　　“刘掌事请先行过去吧，待我稍事整理即来。”刘敬刚说罢，不知是否因这几日不思饮食，她只觉双腿酸软无力，若非一把扶住廊壁，定是已经跌坐于地，真是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即飞奔至前堂，为他切脉施药，可却仍强忍内心的不安，在昕儿服侍下换了套干净的云裳，衣袂上绣着繁密的蝴蝶百花，又将青丝挽起，只在鬓间插一支黑水晶掺银发簪，才大步流星地前往。虽深知他并不喜欢自己，可无论如何，皆要将自己收拾得落落得体呈于他跟前。

　　经曲折游廊穿过庭院，眼前尽是佳木茏葱，奇花熌灼，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再行数步便是前堂。列位臣工因得知宁王身体不适已相继离府，他却并无卧床休息之意，仍正襟坐于堂前细读密函。

　　海棠随侍在身旁，见王爷神情颇为疲惫，难得如此精神不济，替他换了盏热茶后，忧心忡忡地劝说：“ 王爷，怕是非得传李大夫来瞧瞧。”他只微微抬头，面色平淡地道：“不消担心，本王心里自有数。”说罢缓缓转过头，却与另一双如水明澈的眸子遥遥相望，堂外的柳枝随风轻轻摆动，时不时挡住视线，加之这突发的恶疾令他的头甚是昏沉，越是想要看的真切，却越发觉得遥不可及。

　　“王爷万福金安。”只在行礼的这霎那，诸葛雅茹已从宁王的面色神态中将他所患急症了解一二，却又道：“听闻王爷身体不适，妾身特意……”

　　“本王身体无碍，你回吧。”未待诸葛雅茹将话说毕，宁王已漠然道出。

　　西京洛阳漫山遍野开着雍容华贵、芳香浓郁的牡丹，景色宜人，他不禁想要是此行邀了她一道，该是如何惬意。刚于驻军的营地里视察完毕，便有探子来报，说曦美人因迷惑圣上之罪被太后惩戒要迁往仪元殿，诸葛夫人为此事专程拜访宁王府……

　　打发了探子。他又坐于紫檀木案子前意欲回一封军函，随手执起紫毫毛笔，却顿然不知从何而书，心绪渐渐不得安宁，于是疾步出了军帐，偏身跨腿越上马背，不管不顾连夜赶回东京。一路上，舟车虽然劳累，却策马扬鞭丝毫未有停顿，仿若五年前，亦是这样毫无顾及地策马而归，守城的侍卫统领遥遥望见皇八子一等大将军当枪匹马匆匆归来，恐边疆生变，匆忙回了枢密院，可谁知他快马加鞭赶回只是为了向母妃求一罐糖腌的荔枝……

　　可当他风尘仆仆地闯进福宁殿，刚行过礼，太后便犹带怒气地说：“皇上刚过来与哀家说了会子话，你又风雨兼程地赶来。诸葛家的女儿怎受得起汝等如此福分！”皆是多余，原来皆是多余，毫无顾忌、风雨兼程、忧心忡忡皆是多余。他只顿觉浑身酸软，头痛欲裂，便在恍恍惚惚中出了宫……

　　“妾身替王爷切脉。”诸葛雅茹内心焦急万分，顾不得宁王冷漠的神情，握起宁王的右手腕，将他绣着繁密祥云图案的衣袂挽上几寸，以三指定位，取宁王右手寸口脉，仔细诊断。宁王脉来绷急，迎指有力，如绳索绞转，加之其发热不扬、头身困重，应是感受了暑湿时邪，患了暑湿之疾。

　　宁王看她起先似模似样望闻问切，当下却并不言语，心中不免疑虑，还未来得及开口，海棠却急不可待地抢先寻问道：“王爷所患之疾，有大碍吗？”

　　诸葛雅茹恍若隔世地抬起头来，竟然稍不留意便将全部心思放在他搏跳有力的脉上，一时回不了神。“毋须担忧，王爷染了暑湿症，服了药后三日可无碍。”说罢，又踱到案前，执笔写下几行字，将那莹白平滑的纸交给一脸茫然的海棠，说道：“王爷当下需解表化湿、理气和中。这方子上所列十味，苍术、陈皮、厚朴、白芷分别以渗漉法收集漉液，茯苓加水煮沸后温浸取汁，生半夏用冷水浸泡后另加少许干姜，加水煎煮，大腹皮加水煎煮，甘草、广藿香、紫苏叶打碎后水煮化开，五碗水熬成一晚，早晚服用。”

　　这一段话本极长，诸葛雅茹又说得轻松顺畅，海棠来不及反应，只茫然不知所措地望着她，片刻后才又细细读那方子，虽自垂髻之年便一直跟在王爷身边识得一些字，却仍不能参透王妃的方才的意思、

　　“那我去吧。”说罢，她接过海棠手中的药方，径自往堂外而行，刚出了房门，却又想起什么尚不曾交代的，便回头叮嘱道：“快些伺候王爷歇息。”海棠匆匆答了声“是”，再回过眼望向宁王，他的神色却明显较之前容光焕发，眉目间温润，脸上犹带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可那笑容只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