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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藕塘 ...

  •   藕塘。听这名字,便能遐想“藕田成片傍湖边,隐约花红点点连”的美丽景致。此地位于淮南西路定远县东南,依山傍水是富庶的鱼米之乡。而绍兴九年春,发生在此史称藕塘大捷的战役,在中国以少胜多的经典军事名录中,又添加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春日的风携带着远山平原的清新生机而来,将高悬在营地的御绣鸾鸟仪仗旗吹得飞扬灵动。我临风而立,面色沉静凝望朝阳升起的东方----向着那方向出发的队伍,如神兵临世,熠熠辉煌。

      伪齐刘豫之侄刘猊,领东路军八万人,妄图前往庐州与人汇合兵力。在五月初九,行至藕塘镇时,忽然听闻前方一阵擂鼓,山间涌出战旗如火如荼如波浪连绵,领头一个大大的“宋”字旌旗猎猎飘展,气势磅礴。

      一时风平,旗帜垂歇露出裹藏后的真容:只见战马雄壮高大,排排遵令站定,无一匹紧张嘶鸣。马背上的健儿,更是全副甲胄,手持长枪背负刀戟蓄势待发。

      刘猊一惊后速速反应,下令刀枪在前,其后列阵推出床子弩。只是队伍混乱匆匆还未站定,就听到侧后翼地动山摇,烟尘滚滚遮天蔽日来,喊杀诛刘豫之声震耳欲聋。

      他死死瞪着那方,紧缩的瞳孔中,率先映入一骑横冲----骏马似凌空飞起,一马当先扎入阵营中。

      青骢马,玄披膊,皎皎少年正为前锋。那勇士手持双锥铁枪,戮蜂涌卒兵于马蹄下,镇定自若杀得一圈血肉横飞。正当时,如天神朗朗威武,鄙睨四方蠢蠢欲动----突然,少年提起枪尖,遥遥虚指自己这方。

      刘猊狠命咽下一口唾沫。嘶声道,“围过去,杀了他!!!”

      只见,又是一气砍杀如斩瓜切菜,杀得一方胆寒混乱如炸锅蚂蚁仓惶逃窜。

      话说,岳云亲率八百背嵬骑兵,驭战马以摧枯拉朽之势冲入敌军阵中,如威武狮群在雄狮首领下,咆哮横扫豺狗,锋芒凶悍无可挡。
      又好比一把匕首獠牙,把握转瞬战机,狠狠刺入猎物腹部。

      在近距离混战时,那需要数十人齐力才能发射的沉重□□早已瘫痪无用武之地。刘猊仓惶顾头不顾腚,没了重武器远距离攻击护卫的前军,同时也遭遇正面冲锋奔袭。

      王德率部,一扫避战憋屈,要与伪齐拼红了眼杀个你死我活。战马在烽火残垣间跳跃嘶鸣,铁蹄践踏血肉成泥。惨叫声声伴着兵器清脆相击,火光电石目眦崩裂,眼看刘猊军乱成了一锅粥,沸腾咕噜后,抵抗之力逐渐绵弱----越来越多的士兵扔了刀枪,面如土色跪地屈膝,表示降意。

      胜败已定,王德勒马,虎目看向四周狼籍,他一把解开扔下护盔,抬头向着天上放肆嘶吼一声----太久都未如此痛快淋漓。

      胡乱伸手抹一抹脸上血腥,他想起这配合完美的战术,竟是由岳家部岳云一人指挥定夺,那少年更担当大局身先士卒,又服又叹,连连对左右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待环顾战场残局清扫尸体,王德满心喜悦,又问岳家军中骑兵,“怎不见小岳官人?”

      得知岳云已率几骑去追那主将刘猊----王德更是惊讶,不免又横生一重钦佩:千军万马混战乱哄哄中,还能盯上其中主将穷追不舍,这又是何等的冷静才能?

      次日黄昏时分,传信的小卒狂奔冲进驻地御帐,我微笑着聆听战报:伪齐军大败,主将刘猊被俘,李谔被斩,以下十余部将与数万部属皆为俘虏。我军斩首九千,缴获舟船数百艘,车数千辆。

      “好!好!!”当我听到俘虏刘猊的首功又是岳云所为,欢天喜地连连击掌道,“英雄出少年,应祥赐从五品翊卫大夫----快快送信去岳飞军中报喜,此刻应详他人在何处?”

      出乎我所料,岳云此役后,并不像从前那般一心赶回我身边,反倒依旧驻留在藕塘镇。我心中一思量,莫非,云儿还在生闷气?又或是----

      我急忙询问,虽然得到他并未负重伤的消息,但一颗心怎么也放不下来,干脆起驾轻骑赶往藕塘。

      那边正是胜利后的欢畅气氛,敌军的所有辎重粮草都被我军顺利接收,就连随军营妓长得整齐的也一溜儿被分配给校将尝,见状我又是感慨又是发愁----云儿快十七了,今生他迟迟不肯结婚,明明身体康健,竟不曾尝过那快活?可要是被撺掇着在军营里和这样的女人……停!停!这情景,想不得!

      我向王德打探岳云何在。他笑容满面道,“官家,小岳官人昨日听说这藕塘镇上,有一田氏家族,世代书香。这打起仗来其余邻居都跑光了,只这一家人不担心丢性命,反倒竭力看护家中藏书怕遭兵患。小岳官人敬重读书人,当即派兵前去守护,自己也一时好奇跟着去看了。”

      我打探得地址后,便亲自往田家藏书阁去寻岳云。一路上,果然见到这名为藕塘的小镇,十室九空,唯有春末夏初的荷塘碧意茂盛,在风中微微摇摆绿浪起伏。

      伸手轻轻摘下帽上的垂脚,目视在那停驻的一只红睛大翅蜻蜓----须臾后,又有一只稳稳当当落脚在同伴背上。

      我笑了笑,借着风势一抖,蜻蜓在头顶盘旋两圈后,落入荷塘冒尖的嫰梗上去了。而一汪碧水对面,有一三层木楼,敞开轩窗,明静清洁如世外高人独立水边,果然是适合书墨藏香的好地方。

      田氏书阁门外已有岳家军军士把守防乱兵流匪骚扰,我令随从们也在外等候,自己整整衣冠入内去寻。

      一进门,我就有些傻眼,内里规制比外面看着要复杂多了,回廊盘绕,木梯纵横,四方都绕着天井,耳边听到人脚步踏在梯子上的声音,却不知往哪里去追,简直像是一座小迷宫。

      好容易拦住一位田家看楼仆人,比划着问。那人只当我是寻常朝廷中人,侃侃答道,“大人打探的那位年轻好看的将军,在医药典籍库呢。我家主人感激他派人来保护,特许那小将军借阅藏书。”

      ----感情古代人藏书还真是藏,等闲不借阅的啊?

      我暗自腹诽,一边在脑子里产生要不要举办临安皇家图书馆阅书馆的念头,一边循着标识往药典房去。

      排排厚实的樟香木橱散发出宁静的气息,让走近的人不自觉放慢脚步。我均匀了呼吸,丝履踏在木板上悄不可闻。一间一间屋子寻觅着,终于看到一座书柜旁,有一从鲜艳红缨,立在乌金鎏光的兜鍪上。

      头盔摘下,放在此处。云儿呢?

      听得轻微的呼噜声。

      悄悄踏入此间,转过弯,就瞧见他靠坐在地上一堆书中,竟这么倦极睡了过去。

      我视线转个圈,飞速落定在他身上。岳云鬓首侧埋,眼睫浓密粗毅如墨线,长长地垂着不闻一颤,叫人屏息看着生怕惊动分毫。他胸膛上下起伏,呼出气息吹得我几缕发丝微微抖。

      我想伸手轻轻抚一抚这熟悉的眉眼,却生生在半空中顿住。只满心爱慕盯着他看,贪婪地伺机看个够。

      大战的痕迹抹不去,云儿面颊上,留有一道浅浅血痕呢。那么奋力厮杀在刀光血雨里来回,他却转身皎皎宁静如璞玉在这苦读,不沾半点浮喜甚嚣。

      多么珍贵的心爱之人。只是,他乌黑眉峰之间微微拧着,犹带一抹不宁心事----是什么?

      无论什么,九哥都为云儿打理妥当。

      我缓缓从他垂落的手中拾起书,细目一扫,瞧见那页面上写着“温补肾阳增精汤,蛇床子半钱,淫羊藿一钱……”

      这----

      再看岳云手旁,也是垒着厚厚一沓医药书,胡乱一看标题就叫什么《太平圣惠肾方》。

      我一愣,心头明白过来,真有些啼笑皆非,又有一丝暗自甘甜----他忧心我的“病症”,找着机会便查阅钻研呢。

      可想着最终还是只能暗叹一声,我看向一旁的桌案----烛台蜡烛燃尽,放着几本或食疗,或药补的方子,无一例外,都是对应男子隐晦不举病症。

      再看到,他的甲胄外袍仔细收叠在一旁,想必是沾染血腥风尘他怕污了书,便只穿着薄薄中衣来翻阅。

      我摇摇头,脱下缂丝长袍,轻轻回去要与岳云盖上。只是刚一沾到他身,岳云便微微一颤,一个警觉猛睁开眼,同时像只凶猛进攻的小老虎,火光电石间已狠狠反拧了我的手----

      “云儿?”我形容狼狈,急忙道。

      岳云如梦初醒,连忙放开,先狠力揉揉脸,眸子怔怔回复清明。“九、九哥----你怎么在?”

      我含笑凝视他道,“云儿,朕不放心,特来看望你。”说着向他伸出手,“来。”

      岳云面上绽放笑颜,他依旧倚着书橱坐了,瞧我要牵他起身,目光忽闪忽闪道,“官家!”

      他拽住我的手,一个用力,竟将我也拉扯栽倒,几乎跌压在他身上。

      “云儿!你这是?”我薄薄嗔怪,但嗅得他肌体发肤熟悉味道,不自控地心脏咚咚狂跳起来。

      岳云略伸展个懒腰,口里道,“此地安静又凉快,官家,不如你我都躺倒歇一歇。”他又摊手摊脚直挺挺往木板地上一躺,拉着我的衣带直扯----“九哥?”

      我不拂他意,也缓缓与岳云肩并肩躺下,不料他伸臂,一股脑儿抱紧了我的腰。

      我敏锐感到,岳云手指若有若无在我腰际比划,隔着春日轻薄绸襕衫,细腻又灼热的温度触感竟让我忍不住起粟----掩饰着咳嗽一声,干笑道,“云儿,朕的腰带是通犀金玉环连缀的,你喜欢吗?”

      他缩回手,改为揪着我的袖口把玩,只是脑袋愈发向我胸膛处挤挤挨挨。

      “官家身上的香味,和我小时候闻着一样。”岳云埋头深深一嗅,一本正经说道。

      “怎会?朕见你季节不同袖袋香囊里配的香料也是不同的,夏日艾草,秋天桂花,冬日龙涎暖香----”

      我一个劲说道,却只觉着心跳得越发厉害,愣愣凝视着他微微上翘的刚毅唇线,那珊瑚色的温润触觉近在咫尺----他撑起胳膊,竟居高临下地凝望我,眸中光芒愈盛,双颊竟愈红。

      “九哥!”他又唤一声打断我,定定望着似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半响,饱含希冀问道,“九哥,九哥可觉着我还是个小孩子吗?”

      我把心一横,道,“云儿,在九哥眼里,你都能独挡一面了。这不,朕又升了你的官阶,圣旨已经往你爹爹军中去了。鹏举见你立下如此战功,定引以为荣。”

      岳飞这名字好比六月天泼下的一盆霜雪水,岳云一凛之下,面色渐凝,他的手指,也慢慢松开了纠缠。

      我爬起身来,整整袍衫腰带,愣是装作,刚刚那短暂的一幕只是平常亲昵戏耍。又走到窗前,用叉杆将雕花轩窗撑得最大。

      视野下方是一碧起伏的绿色荷塘。清新的风从窗口灌入,吹得未收拾的书卷页面一股脑翻飞,像疾速扑腾翅膀,不甘挣扎的蝶。

      我继续装作,不察觉背后视线,不知道暗生的情愫已坦然昭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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