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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忘川白首 ...

  •   “就是全部想起来了,才没去找子车啊。先是给药、然后派人讲故事、还借着杜仲让我故地重游,如此阴险狡诈,不是子车还能是谁?”本宫疑惑地看着他们,忽然福至心灵,登时乐了,“你们以为是谁?难不成是晏洗月……哈哈哈……诶?你们怎么都不笑?”

      行芷上前拉住我,“家主,做这一切的确实是子车君上,但杜大人的衣冠冢也确实是晏……晏洗月给立的。昨日我见了妁王上,她说女娲神坛里的月痕神奉失踪,如今是晏洗月奉旨代职。家主,他就在帝宫后的神坛里,您当真不去见他么?”

      我反手握住行芷的手,低低笑了一会,才缓过气,“傻孩子,我大约还会想他,但委实不想见他。当初我曾掏空与他,他不怎么待见,如今倒待见玉猊,我虽早已给了他休书,再没什么关系,到底也不是什么善人君子,自然不乐意见他受别人照拂,到底想自欺欺人一些。”

      采薇一边抹眼泪一边嘀咕,“家主您当年可是说,眼睛好了谁都不能跑到您面前,您第一个要见的只能是晏君……”

      我听的头疼,方想批评采薇,便见行芷低下头,突然一滴豆大的水珠掉在浅青前襟上,差点让我下巴摔在地上--这这这不会是行芷的眼泪吧,太惊悚了。

      白什么开口了,“我给家主讲个故事吧。从前有位夫君怀了不该有的孩子,拿着堕胎药时却后悔了,他想倒掉却滑了一跤,那胎便滑了。那个人一生不曾落泪,却哭了整整一夜。没有人知道那个孩子,他想给孩子立个碑却连石头都找不到,后来他就在椅子下面抠了一块小木片下来,手上全是血,没有刀,只能以指甲刻了字……”

      “别说了,”我长长叹口气,“还有其他的么?”

      白什么低了声音,“药是子车君上给的,而家主的命……是他为您续的。”

      “你总称神医,为何信这子虚乌有的东西?他若真那么厉害,当初早下了诅咒杀了我了。”

      “家主,您是他的妻主。尊敬、顺从、维护、侍奉,男训四诫,他不会对您动恶意。”

      男训四诫,不知哪一位大姐写出来的东西,终于让我再无可怨恨,伸手取了采薇的帕子递给行芷,“我们走吧。”

      女娲天坛在帝宫之后,有一极高的塔直耸入天,据说只有神奉方能入内观天。中间便是极大的一个坛子状宫殿,辐射了金木水火土五个分坛,委实壮观巍峨。

      门口是金光闪闪的子车在等着,头顶上挂了一串鲛珠,整的跟蜡烛一般。见到我,他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下巴扬的高高的,“就知道说了那人的名字,你才肯来。”

      那您还真弄错了。瞧瞧这一出儿整的,人家晏洗月没说想见我,我也没巴巴想来见他,你们这帮男人非要把我们凑一起作什么啊。

      跟着子车一路到了内殿,我在雕花木窗前停了停。屋里一个人正在做祈福仪式,纯黑的祭祀袍,衬得眉眼苍白的很,眉心散着温润的光。几年前,本宫闯了病重母皇的病榻,殿外的那个人也是这般样子,跟另一个女子站在一起,眉心的光相互映衬,委实是副极美且圣洁的画面。当时我倒没有自惭形秽或勃然大怒,只仔细忖度了下自己新近暗杀了谁。忖度了会便忍不住发笑,若说我同晏洗月,除了同床共枕几个夜晚外,其余时候这么摆在一起,这种搭配委实好笑。

      子车已经进殿,大约同那人说了什么,那人转过头来,看那形容是被我们惊了一跳,好久才略略低头,往前走了两步。

      模样还是旧时模样,但似乎又不是晏洗月,似乎瘦了,又似乎胖了,似乎很难过,又似乎很高兴。我太久没见他,真的什么也辨不出来。

      这殿里毕竟是母皇驾崩之处,我不想踏入,便隔着窗子道,“那日你走的急,也没同你说句再见,不曾想今日竟还有缘重见,正好补上。”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娇唇有些抖,大约是在纠结该如何称呼我这个前妻主前帝上伪死人。我忙解围道,“神奉莫客气,直接唤我名字即可。”

      他脚步一顿,依旧不答言,一步步走到窗棂来,透窗而入的光瞬间将他淹没,他的脸愈发的透明,莫名让人有种血淋淋的错觉。

      采薇瞪着大眼睛一动不动盯着我们,子车瞥一眼冷哼一句,花湮最后进来,一个劲儿往我身上扑,行芷正按着他,不知有意无意飚得满屋子冷气,白什么就更是皮笑肉不笑。气氛委实尴尬,我抓了抓头道,“神奉倒是说句话,怎么老觉得认错了人似的。”

      他立在窗前,垂了眼睫,低低唤了一声。若不是我离得近,根本听不到,也根本不可能相信这会是晏洗月的声音。

      他唤了旧时称呼,“殿下”。声音极其晦涩嘶哑,像是生锈再也转不动的齿轮。我委实又惊又诧,“白什么说你曾为我续过命,我虽从不信这子虚乌有的事情,但你可莫说这是什么狗屁代价,你从不曾欠我一丝一毫,这样只怕我下辈子都还不清。”

      晏洗月拿手帕捂着口咳了几声,抬起头微微扬唇,露出了重逢后的第一个微笑,声音也重是旧时的温润清灵,“今日不适,殿下多虑了。”

      他这一声殿下才真让我确认了他是晏洗月,之前我一直疑心这是人假扮的。毕竟我因为此人心生心死了许多次,如此轻易就见着了,委实没有真实感。

      我“哦”了一声,便又再找不出话说。晏洗月似乎一点都没变,连不爱说话都一模一样。两人隔着窗子静默地立了会儿,我都觉得对不住行芷他们,搜肠刮肚寻了一句,“我这人一向混账,对你不起之处怎么也无法补回,也不求你原谅。你倒不计前嫌的施恩于我,此生无以为报,下辈子必当好好报答。”

      他垂了眼睫很久,声音又是发哑,微微有些颤,“殿下,求您莫这么说。臣侍从不曾想施恩于您。”

      我尴尬一笑,“天色已晚,我们要回去了,神奉还请留步。”

      他睫毛抖了抖,抬眼看着我,又低了下去,也没说什么,只施了往日君侍送主上的礼节,低声道,“殿下慢走。”

      我忙还了礼,拉着行芷火速离开,因为采薇那个家伙显然对这场重逢的狗血度不满足,已经抹着眼泪活动手腕了,这一脚下去,殿门可就堵住了。

      回到家已是近暮。白什么最开心,说我如今眼睛全好了,那药材他就捣腾卖了。莫名其妙跟回来的花湮也很高兴,已经开始捣腾着把鲛珠琉璃琥珀金条闪眼的东西,全拿出来挂满所有屋子,自己身上穿了件金光闪闪的无比露肉的马甲往我身上扑。行芷大约也很高兴,竟然破天荒允许花湮将一粒猫眼石装在他那柄“秋霜”上。

      最悲伤的是采薇,眼泪还没干,便被他们赶去收拾行李,回幽州那个据说已经堆不下宝石的家。

      “家主,我们还是把皇位抢回来吧。”马车里我在卧榻上方要睡觉,花湮就钻进来撒娇了。

      “为什么?”我赶紧捉住他乱摸的手,将他推在塌外,寻思着到了幽州立马将这祸害嫁出去。

      “子车君上很想你啊……家主您别装傻了,子车君上是为了保护您才入主中宫的啊……当然有一点点是因为他自己啦……还有,你既然对晏……哦,神奉死了心,那就不用怕帝上用他要挟你啊。”花湮仰着小脸,张着他那樱桃小口一派天真。

      我恨不得把他脖子上那几大串宝石塞到他口里,“要本姑娘说多少次,我对那个位子没兴趣。坐在那里有什么好?”

      “坐拥江山,万人俯首,大女子不就是要创一番伟业么?”

      我冷笑着瞥他,“俯首?妁王上手下最得力的听风都对她心不甘情不愿,你还好意思说万人俯首?”

      花湮缩了缩肩膀,又抱住我手臂,“那有倾国之财、跺一跺脚都抖三抖的气势啊。”

      “在幽州,已没人敢抬头看我了。在其他地方,我也懒得去看他们。”

      花湮犹不死心,“那至少可以有佳丽三千、夜夜笙歌啊。”

      我摸着下巴,“本姑娘现在美人还少么,若本姑娘想要,玉猊的也能挖过来……”

      话音刚落,门帘一动,我跟花湮还没来得及眼前一花,行芷便端正的坐在我右手边了。我忙伸手抱住他,改口道,“但除了我家阿芷,其他美人都是天边浮着的云啊。”

      行芷哼了一声,冲花湮飞了记眼刀,钻进我怀里,脑袋往我颈间一窝,只说了一句困了,就真睡着了。

      我见晏洗月那晚,行芷哭了一整夜,整个人跟喝醉了般,絮絮叨叨跟我说事情,仿佛最终解脱的是他。他说他一直在学晏洗月,从衣着到动作到冷淡的性子,说他再也没穿过红衣。末了说从此后要做回他自己,说完便拿那柄秋霜抵在我的脖子上,阴森森道,“姬姒狸,我如今真是你的人了。你若负我,我就再给你捅一透明窟窿,然后自杀去地府陪你。”

      我欲哭无泪。行芷啊你做什么自己,还是去做晏洗月吧。

      对于行芷从冰山到火焰山的突变,全家上下都脱了下巴。如今行芷对外还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但对我却天天黏着,本姑娘坐享艳福,早就把那刀忘脑后去了。

      花湮走后,我也缩回被窝,行芷往我这边拱了拱,声音低低道,“家主,你想不想要孩子?”

      我惊讶的瞠大眼睛,话都说不全了,“你、你有了?!”

      行芷一把拍开我的手,“还没呢。我是问,你想不想要啊?”

      我嘿嘿一笑,“当然想要了。可是行芷啊,咱俩这话听起来是不是有些……嗯?你想不想要啊?”

      行芷恼怒地又拍了我一下,把绯红的脸钻入被窝死不出来,我也钻进去,咸猪手正乱摸呢,又被行芷抓住了,“家主,我不问你心里到底是谁,只想问,你现在开心么?”

      我怔了怔,双手用力把他抱住,“我很开心。真的。”

      我半生坎坷跌宕,与晏洗月几度纠缠,谁欠了谁再也理不清。我终不是天仙精怪,心力枯竭便想现世安稳。所幸他对我,自始至终都是守着男诫从着妻主,也不像采薇那样希望的倾心与我而不自知。仔细算来,他从无半分对我不起,只有我欠他的份。一切于晏洗月来说,是六年噩梦醒来,他终是顺着预定的轨迹做了神奉,而于我则是,半生血殇,心死成灰方得以重生,也不过咎由自取。

      我不知道此时心底那个人到底是谁,但这并不重要。那日他让花湮带了一首词,是最后一章九张机,说的便是三生机缘。我虽不信这些,但若来生能再见,我还是会喜欢上他,大约甚至还是会第一眼就喜欢上他,把他放在心尖尖上疼,又或者只是轻微心动的喜欢。又或者,他对我深情,而我无所感受。那些都是下辈子的事情了。

      此生,便只能缘尽于此。

      委实如前人所说,一念起,万水千山,一念灭,沧海桑田。

      车帘晃了晃,阳光洒了进来,带着一瓣粉色的花。耳边是行芷软而温润的气息,我合了眼,在温暖的春光中做了此生最美的梦。

      岁月静好,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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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梦便是半生。再次醒来,有人打了帘子,暮色四合,流霞倾尽,他冲我浅浅的笑了起来。
      我吃惊地看着自己婴孩的身体,那人浅笑溶溶将我抱起,我无奈地喊了声“爹爹”,那人却浑身一抖,差点把我丢下去。

      那人泪珠子落了我一脸,低声道,叫我阿月就好。

      我张口又唤了声“爹爹”,这小身子只会发这一个音。

      那人还在落泪,将一粒带坑的大珠子塞进我怀里,低声一遍遍道。好,你喜欢叫什么。都好。

      九张机,
      青竹闲飘火莲池,
      共看花满谢桥日。
      忘川重见,
      再笑白首,
      与君定三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忘川白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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