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七个男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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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回忆委实有些久，且极为伤神。
我将将忆完，回过神来，便见说书先生又“黑影一闪”消失在楼梯口。
我捂着铮铮作痛的额头，轻声道，“抓住她。”
采薇慢条斯理地从衣襟里另拿了帕子，与我拭净额上冷汗，扫了桌子一圈没有找到花生米之流，才嘟了嘴，不情不愿地从头上拔了簪子往窗外一丢。
窗子掉了下去，随后窗外“嗷”了一声。
店老板窜了上来，正看到我在苦口婆心教育采薇“随便乱丢东西是会砸到花花草草以及行人的”，于是缩了缩膀子又默默窜走了。
没多久，说书先生便顶着扇木窗被行芷拎上来了，那白什么东西竟然也跟来了。
行芷把人往地上一丢，说书先生脑瓜上的木窗才随着一根簪子落到地上，行芷寒着声数落采薇，“瞧瞧你弄这一地血，家主看了又要头疼。”
我忙拉过行芷抱在怀里，采薇这厮手劲不是一般的大。这次回帝都的路上马车陷了泥地，他一手娇娇怯怯地拿帕子掩嘴，另一只手将马车拎了出来。
“家主这是怕我欺负他？”
我握着他发凉的手，仔细捂着，“哪能呢。我是怕你下手没个轻重，让杜仲一家都死在咱们手里，委实太残忍了。”
行芷完全无视我的幽默点，身子轻颤了下，“家主想起什么了……家主，你莫听这说书人乱说，杜大人的死您一点错都没有。”
行芷的脸上委实少见这种慌张，倒更添几分楚楚风姿。我握紧他的手，仔细一指一指扣了，慢慢安抚他，“这位姑娘这不方抓过来，还没开始乱说嘛。倒也不一定就是乱说，比如来说说这引梦香……这香很贵吧？”
说书先生抬起头，额头上还有些木渣和红肿，人倒大方起来，恭敬与我行了个礼，“大人真是厉害，今日方下的香就让您闻出来了。这香没毒，在下为了这香把钱都搭进去了，大人您可别再让小的搭一条命啊。”
我绕了一缕行芷的秀发在指尖玩，顺便学子车送了个妖孽的笑容，“好说好说。好好说了，自然放你。”
“小的能坐在地上说么，蹲着怪累得慌的。”说书先生说完，自顾自地随手抹了抹地，一屁股坐下了，“我叫杜蘅。”
她沉默了，我也沉默了，于是全场沉默。
……
“然后呢？”我等的委实倦了。
她两眼瞪大，“我叫杜蘅……杜蘅……殿下没想到什么？”
我摇了摇头，她又瞪了会儿眼睛，终于挫败地接道，“我是杜仲的姐姐。”
采薇、行芷、白什么同时倒吸了口气，采薇立刻跳到我身后，“别以为我嫁给杜仲，你就可以对我为所欲为，竟然丧心病狂地追到京城了。告诉你，我是不会跟你回什么杜家的。”
白什么看不下去了，出口阻止，“采薇，你乱说什么。你说的根本就跟杜姑娘牛头不对马嘴。杜姑娘的重点是--她是杜仲的姐姐啊……诶，话说其实我一直以为，杜仲的姐姐会叫杜瓜呢。”
“为什么？”采薇问。
“杜瓜、杜仲都是中药名，你瓜啊！”
杜蘅再次沉默了。我狠狠瞪了两人一眼，两人却都撇着嘴扭过头去。
杜蘅良久才再次开口，“大人，当年家妹自幼入宫，随您十数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最后身中数箭而死，就只因为替您多拿了那一件芙蓉衣，就算有些许背叛，人也都已经死了。大人何至于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我头铮地轰鸣起来，漫天雷声中，似乎有人大声反驳，“你胡说什么！你知不知道家主为阿仲做了什么……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终身侍奉以为报答……她将阿仲葬在了天华……！”
“采薇，闭嘴！”
有人喝止了他，俯下身来将额头贴在我额上，净而温暖的气息渗了过来，让让我这失心疯般的头疼缓了下来。
我缓一口气过来时，眼角似乎有谁滴了泪，睁眼便是行芷躲闪不及的润湿长睫，这又傲又娇的模样委实让人欢喜。我伸手拉住他，“这招倒是好用的很，从哪儿学的？”
行芷垂了视线，声音冷淡，“跟晏洗月学的。”
我立刻闭嘴，转头向杜蘅道，“那杜姑娘放这引梦香，到底是想做什么？”
“在下斗胆，请大人去一处。”她抬眼看着我，依旧是几分耿介几分谄媚的纠结表情。顿了顿，补了句，“还望大人一人独行。”
唔，一人独行，我也这么希望的。
我看着死活跟上来的行芷，在白什么与采薇争执谁该陪我去的时候，他默默地从窗户上跳了下去，等他再从窗台跳上来亮出那柄“秋霜”时，眸子四下一扫，白什么跟采薇同时默默闭嘴。
当年我若有行芷五分的冷冽气场，与藩王对战时这么一摆，哪用得着三年日夜苦战、数万人命，外加一个杜仲啊。
正所谓，行芷在手，大荥随你走。
杜蘅将我们带去的地方，是杜仲的衣冠冢。那地方七绕八绕，越走越眼熟，等杜蘅领着我们钻过了长长的地道出来时，我登时有一种踏错时空的感觉。
这衣冠冢立得委实太巧妙了，竟然就立在我住了十二年的冷枫宫。
“衣冠冢其实是一位天大的贵人给立的，说这此处轮回风水最好，希望家妹能投胎个好去处。今日得以进来，也是那位贵人想见见您。”杜仲解释说。
说是衣冠冢，也只是在殿前槐树下砌了方小石台，供了牌位香火。自我出了冷枫宫，母皇便封了这里，此处供香焚火，倒也没被人发现。
“不见。”我漫不经心地拨了拨香灰。
“大人……”
“见什么啊？那贵人姓甚名谁，本姑娘认识么？有我家行芷美么？”
杜蘅忽然砰的跪了下去，这一跪倒跟杜仲死犟嘴时有几分相似，又是初时那份狷介的样子。这人倒真真会演。
唉，通风水晓轮回的天大的贵人？何必说得这么麻烦，这世间就只那么一个人。
大荥信奉女娲天神，司天监的女娲天坛便是最接近天的地方。侍天祭祀有通灵之能，可观星知天命，而奉天祭祀更是灵可通神，能移星改轮回，据说最后会得道飞升。晏洗月被我强掳回去前，便是全大荥灵力最高的纯元之子，就要入神坛晋为奉天祭祀的。我玷污了晏洗月，基本上就等于打了全大荥人的脸。
母皇为了封口晏洗月的身份，整整灭了数百人，对外只道侍天祭祀急病身亡。孰料到我即位四年，这事终究被翻了出来，成为我禅位的最大缘由之一。
我对那牌位行了三礼，揽过行芷的腰，对杜蘅说，“你若乐意就这么跪着吧，给杜仲增些儿阴恩。若是嫌跪着凉，就跟本姑娘一起走。本姑娘勉强讲些故事给你听。”
杜蘅一骨碌爬起来，简直要贴到我身上，“小的完不成任务，如今要得天天跟着大人了，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那故事刚刚巧就是《春帝艳史》中的，是著者写了又撕毁的。只不过故事有些地方还漏洞百出，还望说书先生这张嘴来补圆满了。”
“自然是知无不言。”杜蘅又开始谄媚了，我简直要怀疑，她是故意装出这幅样子，生怕我对她发了兴趣，抢到床上。
地道里阴凉凉的，时不时刮来一股长长的风。这次是行芷握住我的手，低声道，“殿下，还是别想了。”
“行芷莫怕，那些都过去了。”
春帝其实是个娘不爱的苦逼的孩子。
春帝唯一经历的一场战争就是藩王之乱。那时帝都极弱，藩地极强，三处藩地联攻，春帝根本没有任何胜算。春帝冒险以身做饵诱敌，才擒了一个藩王。只是春帝吃毒药吃的多，如今受了些轻伤便昏迷不醒。她身边的侍卫自作主张，单枪匹马闯了重围向帝都求救，不料却发现春帝的母皇与藩王们谈判，商议的结果便是藩地划出一半封地给帝上，而帝上则让战乱祸首春帝祭神。
那侍卫知道求错了人，最好打马回了战地。临走前去春帝宠爱的侍君处，拿了一件芙蓉衣。
便是这一耽搁，就让藩王的人发现了，一路追杀，等闯回中军帐，那侍卫已成了个刺猬。
拿来的芙蓉衣也早成了块破布，她一把塞到春帝手里，想以此让春帝醒过来。昏迷的春帝竟然真的回转了一口气，刚醒来就摇摇晃晃滚下床，爬到一身血又一身箭头的侍卫身旁，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一叠声叫着让人打断她的腿，看她还敢不敢乱跑。
侍卫最终还是死了。春帝眼睁睁地看着她流了一地的血，痛苦地咽了气。
那侍卫的未婚夫君已有身孕，闻此噩耗差一点小产，春帝便收了他为侍君，回宫让天家太医全日仔细将养，便是春帝的第七个男人，她的亲外甥。
春帝捡回一条命，发了怒，竟将三藩一气儿全灭削首。等她回到那座恢弘的帝宫后，迎来了全朝拜服，迎来了母皇灰败的脸，迎来了自己登基的任何条件，却再也迈不进那爱宠侍君的宫殿。
三年里，她日思夜想那个人，想的胃里生生的痛。她从来自私又任性，根本不关心天下如何。唯只怕自己不幸殒命，那侍君便再也不会记得她。
如今她回来了，却同那个人，隔了整整一条命。
当初一时故作伤秋的填词，竟然一语成谶。
情尽芙蓉衣。
“杜仲你要是敢死，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我把你的尸体扔到青楼、再扔到湖里，再扔到锅里……五马分尸……剥皮削骨，还有采薇……我让他也不得好死……”
“所以，你不能死……”
“你卖身给姬家，就要陪本宫一辈子的，你都陪了本宫十六年，要死为什么不早死？”
“求求你别死了……本宫这辈子没求过人……本宫勉强喊你一声姐姐行不行？”
“我在冷宫整整十二年，就只有你跟父君……本宫一直以为，我们三个会相伴一辈子。”
别死了，杜仲。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第七个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