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碧血剑（四） ...
-
一晃经年，又是六载韶光逝去。
衢州城外，石梁镇上的一家小客栈。
方羽将手中的纸伞收起，找了张临窗的桌子坐下，随口吩咐道：“小二，温壶青梅酒，再上几碟贵店拿手的小菜，不要荤腥的……”
“好嘞，客官您稍等，马上给您送上！”店小二从方羽手中接过一小颗银裸子，笑逐颜开地往店后的厨房传菜去了。
此时寒雨未歇，天色沉郁。窗外的青石街道上罕有人影，显得分外寂寥。几只野犬蜷缩在窗台下，发出低低的呜咽。
“倏”地一声，一只大白鸽子从雨幕中飞窜进来，用力抖了抖身上的水珠，然后围着方羽放在桌上的右手直蹦哒，还不时蹭蹭方羽的手背。这是袁承志专为两人间传信所驯养的。
“呵……”方羽低笑着弹了弹它的脑袋，然后从他细长的腿上取下一张用油纸包着卷好的小纸条。
鸽子是袁承志养的，信自然也是袁承志写的。
方羽拆开一看，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两行字：“已至桐庐，不日将往衢州，勿念！”
方羽无奈地摇摇头，失笑道：“臭小子，写几个字都每个正行！人都说字如其人，果然不差！”口里这么说着，方羽心中却也仍免不了有些牵念。
掐指算来，方羽下山已有两年半的时光。这期间方羽多在江湖行走，为琐事羁绊，也不曾回过华山，更未与袁承志有过会面。两人间只偶尔以书信联络，却因条件所限，并不大频繁。日子久了，方羽也难免记挂着。
直到前些时间，方羽接到师父穆人清的来信。信中言及他已去闯王麾下助阵，袁承志不日也将下山。
方羽本待前往西北和他俩会合，却又接了袁承志的飞鸽传书，说是要和位朋友往衢州来。当时方羽恰在江南腹地，便先行了一步到了衢州，只等袁承志过来会面。
方羽如今得了袁承志的准信，心生愉悦。便连阴沉的天气，和他即将要做的这件事，也丝毫影响不到他此刻的好心情。
店小二很快便端上了热腾腾的美酒和菜肴。方羽将背上用布条裹住的金蛇剑取下放在一边，一边惬意地独酌，一边听来往的酒客闲侃打发时间。
这些人初始时还说些江湖的趣闻轶事，又扯了一阵北方的战局，后来几杯黄汤下肚，酒意上头，就开始神神秘秘地说起这石梁镇内近日发生的一桩悬案。
“你可听说了？城南张木匠家的姑娘，前些日子被人糟蹋后，投井寻了短见？真是造孽哟……”
“可不是！你说好好的姑娘家，说没就没了。也不知是哪个丧尽天良的畜生干的？张木匠家的婆娘走得早，就剩下个女儿跟他相依为命，结果……哎！”
“据说是那温家的人做的？张木匠性子也倔，抬着尸首就上了温家的门，原想要讨个说法，结果反被毒打了一顿，当天晚上就去了！”
“嘘，噤声！你不想活了？温家的谣言也敢传……”
方羽闻言不由眉头一拧，眸中利芒一闪，耳朵微微一动，想要听个真切。
那些酒客却忽然噤了声。最先牵头的那人见冷了场，忙僵笑着打了个哈哈，又把话题岔了开去。
他来衢州已有七八日，之前一直宿在城里。后来他听人提及这有个人称石梁派，又唤作温家堡的门派，行事横行无忌，嚣张霸道，连衢州县令都要让他们三分。
再一打探，原来这石梁派是由石梁镇上的温氏宗族所创立，数十年来一直鱼肉乡里，为祸一方。什么占田夺产、杀人越货的勾当都没少干，其累累血债可谓罄竹难书。
这一伙人，实力强劲，黑活又做得小心，没留下过把柄。再加上如今这年代，北方战火纷飞，南边也时有人落草为寇，官府威严空前下跌，也拿他们毫无办法，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任由他们闹腾。
方羽本还以为这传言有些夸张了，结果多方打探下，竟发现这些传闻句句属实，字字泣血。而今日他才到石梁镇，就又闻了一桩恶行。纵然他轮回三世，见惯世情，性子本来稍显淡漠，听后却也仍旧有些义愤填膺，忍不住心生杀念。
他虽无意做那替天行道的侠客，却也无法坐视这伙人继续为祸。但既然恰逢其事，他自然也要往那石梁派走上一遭，将之剿灭了，好还衢州城一个清净太平。
至于石梁派的实力，方羽虽有所掂量，却也并不太放在心上。
非是他傲慢自持，事实便是如此。他师父穆人清和木桑道人放眼天下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而方羽更是将两人一身所学融会贯通，早已有青出于蓝之势。区区温家，囿于方寸之地，根本不成气候，又岂能令他望而却步，不战而退？
“罢了，便在今晚吧！”方羽拿定主意，眸中闪过一丝冷芒，端起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
是夜风雨初歇，残月隐在云端，天地间一片寂然，只余寒风呼啸。
方羽一身青黑色长衫，隐没在幽寂的夜色中，孤身踽步踱到温宅大院前，望着门前悬挂的那两个烛光熠熠的大灯笼笑了笑：“好个‘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随后方羽周身真气流转，长袖飞卷，将那两只灯笼“呼呼”卷下，悬在半空。长袖再一挥，内力裹挟着灯笼越过门墙直往宅中大厅的方向飞去：“温家五老可在？晚辈华山门下方羽前来拜会！”
灯笼被真气催动，去势汹汹，带起呼呼的风声，嘭地一下撞在大厅的横梁上，随后爆开簇簇火光，攒射整个温宅。
“小辈好胆，敢来我石梁派闹事！”大宅里传来一声沙哑的冷笑，“众弟子听令，给我拿下这不知死活的小子！”
方羽嗤笑了一声，长袖一荡，“啪”地一下将大门轰开，拾级而上进了温家正门：“区区石梁派，又非什么龙潭虎穴，有什么不敢的？”
话说间，方羽骈指一点，真气凝于指尖，点中了一个扑杀上来的弟子的檀中穴。立时毙命！
一个年逾花甲、手持单刀的老者自后厅赶来，正好见到这一幕，顿时咬牙切齿道：“好狠毒的小子，下此辣手！今天留你不得！”正是温家五老中排行第二的温方义。
方羽闻言微哂：“温家门下，皆有取死之道。杀便杀了，你待如何？”
他来之前早已打探清楚：若说这温家上下没一个好人，多少有些偏执；但若说温家这些会武的弟子尽皆干过恶事，却只有错过，没有杀错！是以此刻陡下杀手，心中也无半分不忍。
温方义气得须发皆张，满脸愠怒：“小子受死！”说罢欺身向前，单刀斜劈而下，直取方羽脖颈。
方羽面色沉静，蹑足转身，几个挪移间躲过了周边温家子弟的攻势，又侧身后仰堪堪避过温方义的刀刃，这才两指一弹，敲中刀背。正是华山派武学“铁指诀”。
两人刀、指相击，发出“当”的一声闷响。方羽足下一点翩然后退，温方义却只觉刀身传来一股沛然巨力，将他握刀的虎口震裂，渗出一丝鲜血来。
方羽这一出手，顿时试出了温方义的武功深浅，心下也有了计较：“这老头看来身份颇高，当是温家五老之一，实力却如此不济！想来其他四老也就这般水准了！”
他心下一定，又忖道：“只是听闻这温家有一座五行阵，五个人联手对敌，威力委实不俗。我虽不惧，却也不得不防。也罢，先将这人击伤了再行试阵，若是不能破解，也能瞅个破绽！”
这么想着，方羽顿时贴身而上，紧着温方义一阵急攻。他一会儿使“破玉拳”，一会儿使“劈石掌”，拳掌交叠间又戳出一指“铁指诀”，端的个奇正相辅，变化万方。
温方义在他手下走了不到十招，便已毫无还手之力，只剩招架之功。又十招过去，更被方羽瞅了个空门，一掌拍中胸口，顿时连连后退，“哇”地一声喷出口血来。
此时温家五老的另四人也到了前院。见方羽伤了温方义，其中三个立时暴怒，各使武艺兵器朝方羽攻来。只余为首的温方达扶好温方义，一边查看着他的伤势，一边分心关注着场中的战况。
这一看，顿时令温方达震惊不已：“点子果然扎手！”复又想起刚刚方羽破门而入时，自称华山门下，不由更觉棘手，只得吩咐道：“老三老四老五，擒下即可，莫要害了这小贼的性命！”
须知方今天下武林，以华山派最是了得。穆人清、黄真、归辛树夫妇皆是天下一等一的大高手，若是伤了其门下弟子，恐要惹上不小的祸患。温方达既知其来历，一时间颇有些投鼠忌器之感。
方羽却不领情，一招“伏虎掌”拍出，将老三温方山的龙头钢杖击飞，随口点评道：“温家五老原来不过如此！土鸡瓦狗之辈，今日便送你们上路，还给这衢州一片皓朗乾坤！”
温方达勃然大怒：“小贼狂妄，既出此大言，今日留你不得！”
方羽毫不理会，只顾应敌杀人。华山派诸般武艺到了他手中，早已脱离了自身窠臼，转化运用起来挥洒自如，毫不滞涩。一边分心应付着温方山三人的攻势，一边腾挪飞转，朝逼向前来的普通弟子大开杀戒。
温方达见他武功实在了得，在自家三个兄弟的围攻下尚能腾出手来杀人，眼见自己辛苦培养的一干子弟被他杀得七零八落，不由一声怒吼：“兄弟几个，结五行阵，做掉这个狠辣小贼！”
“早该如此了！”方羽朗声一笑，左右长袖飞卷，将老四温方施的飞刀荡开，翩然后退脱离了战局。那飞刀去势不减，正好洞穿了一个倒霉弟子的喉咙。
温方达目眦欲裂，其他四老亦是怒发冲冠。五人对望了一眼，齐齐使了个眼色，各踩步伐将方羽团团围住，却并不出手，只张扬着手中兵刃，绕着他打转。
方羽凝神一望，见他五人步法诡谲，来去腾挪间颇得章法，暗合五行生克之道，不由微微颔首：“想来这便是温家的五行阵了……只是，这阵法怎的如此眼熟，似曾在哪里见过？”
方羽越瞧越是如此，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无数杂乱的图形，不由朗声一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说罢真气流转，将身后缚住金蛇剑的布条震断开来。
那金蛇剑被内力一激，抛飞到半空，正好映衬着温宅渐渐燃起的火光，闪烁出一片璀璨的金芒。
“金蛇剑？你是金蛇恶贼的什么人？”温家众人尽皆震颤，失声惊呼道。
方羽并不答话，只断喝道：“且看我如何破了你的五行阵！”言毕手腕一抖将金蛇剑握在手中，虚指为首的温方达。
温家后厅的小苑里，隐隐传来一阵柔婉哀怨的歌声：“从南来了一群雁，也有成双也有孤单。成双的欢天喜地声嘹亮，孤单的落在后头飞不上……”
待众人惊呼“金蛇剑”的那一刹那，歌声顿时止住，便听一个女子在那边焦切地呼喊道：“金蛇剑？郎君，夏郎，可是你来见我了么？！”
而此时前院里早战成了一团。一时间刀光漫卷，剑影横飞，激烈得很。
众人皆不说话，只余那些被方羽寻机刺伤斩杀的弟子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哀嚎。
那女子的声音隐没在一片刀剑交鸣的尖锐声响里，又哪里还能听得真切？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碧血剑（四）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