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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百步穿杨梅花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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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徐家惊鸿山庄也是杭州一景,只可惜这道景并不是谁想看就能看到的。
这个时候,惊鸿山庄里栽的山茶开得正烈。和普通人家的山茶不同的是,惊鸿山庄里的每一棵山茶都有七八尺高,上面的每一朵茶花都艳得似血,映得山庄内如同有红云降下,煞是好看。
如此风景,徐凛却依然感到百无聊赖。
徐凛正值弱冠年纪,在前年入秋时刚过了廿一岁的生日,照理是到了该成家立业的时候了。惊鸿山庄的庄主,徐凛的父亲早就有意将惊鸿山庄交给徐凛来打理。可徐凛一口回绝不说,还偷偷跑去了帝京,足足去了三个月,才被分舵的人绑着手脚锁在宽敞并铺了软垫点了香炉的马车里送回了惊鸿山庄。之后,从去年的一月一直到现在,徐凛都被禁足在惊鸿山庄内,而他要做的事情就是被徐家老爷拎着去见那些时不时上门求佳婿的人。
徐凛想不出任何一件比这个更糟糕更让人无聊的事了。
就连惊鸿山庄这明艳到令晚霞都失色的茶花也无法驱散他眉宇间的忧悒。
白衣的公子负手立于花下,不由得叹了口气,回头问立侍一旁的女孩儿道:“今日可有哪一家要登门拜访的?”
女孩儿眼睛一眯露出笑容道:“今日没有,公子可算有一天的清闲日子了。”
徐凛道:“这倒是。赭夏,父亲大人近日来有无什么安排?”
被唤作赭夏的女孩儿道:“老爷子打算同夫人一道去朝天山庄参加殷庄主的侄女殷小梅的生日。”
徐凛道:“又是殷庄主……但真不似父亲大人的作风,按理他一定会差人把我捆了去的。也好,免得我又见到那殷庄主。”
赭夏掩口笑道:“公子难道忘了,前几日夫人就让赭夏来问过公子的意思,但公子拒绝了呀。还当着老爷子的面说就算要在徐家列祖列宗的灵位前跪上一天一夜也不去,老爷子一气之下……”
徐凛打断了她的话道:“像是是有这么回事。”
赭夏的话令他毫不愉快地回忆起了父亲罚他跪在老祖宗灵位前的经历,若不是赭夏硬塞给他一副护膝软垫,他的那双膝盖恐怕是要废了。
说起朝天山庄的殷庄主,徐凛总忍不住脊背发凉。这倒不是因为那殷庄主的武功有多高强,手段有多狠辣,而是徐凛每一次受到家法责罚时,都和那殷庄主有着各种各样的联系。
上一次他偷跑去帝京,正巧赶上了殷庄主前来惊鸿山庄挑选佳婿,竟被徐凛放了鸽子。
殷庄主是什么人?在江南一带势力范围最大的“江南一家”总舵舵主,朝天山庄庄主,江湖人称“恨无情”,“白鹤四十四式夺命枪”的唯一传人,殷鸿离。像徐老爷子这般江湖小人物又怎能得罪得起这殷庄主?何况还发生了这么令殷庄主丢面子的事情。
徐凛一想起父亲一面赔着笑脸将自己从头到脚骂了一遍,一面吹胡子瞪眼地急召三十六分舵下令绑也得将徐凛绑回杭州的模样,不禁有了一丝玩笑得逞的快意。
而这次,徐老爷子又因为殷小梅的事罚他跪了一天一夜。
徐凛拉过赭夏悄声道:“赭夏,这两日父亲大人和母上大人要前去拜访殷庄主,趁着他们走,你不如行行好……”
可赭夏的脸一翻道:“上次我偷偷放公子去了帝京,老爷子差点就把我从惊鸿山庄里逐出去了。公子还是安安心心地在这惊鸿山庄里待着吧,有什么吩咐,赭夏和那些下人们都会帮公子去办的,公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赭夏带着一副乖顺的笑容不紧不慢地说道。徐凛顿时感到沮丧无比。
惊鸿山庄里若是连赭夏都帮不了自己,那恐怕就没有机会出去了。
有什么比失去自由更让一个渴望自由的人痛苦的呢?
再好的花,再大的权力,再优渥的生活,都及不上真正快意的那一刀。你说是不是?
徐凛将视线移向惊鸿山庄外的远山碧水,道:“真是惦记大哥。”
赭夏道:“可是天下第一快刀何无忧何大哥?”
徐凛眉间一皱喃喃道:“是啊。据说自去年九月十五何大哥斩杀了秋分堂主后,无论白道还是□□上都得知了秋分堂已派出几路高手要取他的项上人头。”
赭夏咯咯一笑,她的笑声清脆、明亮,她道:“这天下第一快刀的首级可是那么好取的么?”
这时一阵中气十足的笑声打断了二人的谈话,只听那人扬声道:“不劳二位如此费心了。”
这人无疑是个内力深厚的高手,先不说那单单扬声一笑都像俯在耳边似的清晰,只那极佳的而立,就已经能称得上高手了。
赭夏苍白得一张脸转过去张望。但徐凛却眼睛一亮,满含笑意地走向山庄的门口。
自惊鸿山庄门口向下望去,只见那蜿蜒而上的石阶上远远的有两个小黑点缓慢地挪动。
那人是何无忧,跟在一旁的自然就是杜明薇了。
待何无忧与杜明薇二人走近后,徐凛才迎上去道:“大哥难得雅兴来杭州一趟,也不通知二弟我一声。”目光落在了杜明薇身上,徐凛的眼神游移了片刻,瞄见了杜明薇那双白银吞口,嵌着碧玉珠的蝴蝶刀,半晌后大笑道,“这位可是乘风镖局杜镖头的千金杜明薇?”
杜明薇道:“好眼力!”
何无忧道:“也是三妹。”
徐凛道:“哦?真是没想到。”
杜明薇道:“我也不曾想何大哥所说的二弟竟是惊鸿山庄的公子,‘百步穿杨’徐凛。今日幸会。”
徐凛道:“那么,两位快请进吧,我吩咐赭夏去备些饭食。”
走在两人身后的杜明薇盯着眼前白衣的背影,不由得感到了无形的压迫感。明明只是一个弱冠少年,然而几句话之间气势已窥见一斑。杜明薇是个傲气的人,断桥上一战何无忧并没给她太多出手的机会,仅以一人之力杀了秋分堂三大高手,重创无情天女。虽然表面上杜明薇没说什么,但这对于一个向来争强好胜的小姑娘来说无疑是件难堪的事。
所以她现在想借这个以轻功暗器功夫出名的百步穿杨来挽回一点面子。
有的时候啊,女孩子的心思实在是复杂,她们往往揪着那些芝麻绿豆大小的事情耿耿于怀。杜明薇也不例外,因为她也只是个十九岁的女孩子罢了。
但她到现在为止仍一个字都没吐露。因为她有直觉,这个白衣少年也在思忖着相同的事。她在等对方先开口。
直觉这种东西,一向准得可怕。
餐桌上,徐凛问何无忧道:“大哥此番来杭州,怕是秋分堂也在行动了吧?”
何无忧哼了一声,笑道:“秋分堂什么时候不在行动?不过这次可不得了,不但有地修罗,无情天女和竹叶青,还有双剑夫妇。”
原来那被伞柄贯穿的渔人便是竹叶青。
竹叶青本是一种剧毒的小蛇,善于伪装,一击致命,这和他在江湖上的形象倒是十分相符。杜明薇暗自想道。只不过这条竹叶青遇上了何无忧。何无忧自然懂得打蛇七寸的道理,事实上他也如此地准确捏断了竹叶青的七寸。
何无忧继续道:“幸亏了这小姑娘啊,接下了双剑夫妇的几十招呢。”
徐凛“哦”了一声,再一次打量着杜明薇后道:“秋分堂已经注意到你在杭州了,何大哥,要么等暂作歇息后,我差惊鸿山庄的两名好手护送大哥前去洛阳?”
何无忧笑着摆摆手道:“暂作歇息可以,护送就免了。只是万一秋分堂和惊鸿山庄对立的话,后果怕是不好。”
徐凛亦笑道:“对立又如何?惊鸿山庄和这类武林渣滓永远都是对立的!量它秋分堂也不会来拆了我这惊鸿山庄,退一步说,二弟这百步穿杨也并非虚名!”顿了顿,徐凛果然将话题转到了杜明薇身上,“素闻杜姑娘一双快刀的大名,早有切磋之心,不知杜姑娘意下如何?”
杜明薇笑道:“百步穿杨徐凛徐公子,真真一腔正气凛然,在下佩服!切磋之事,正有此意。”
是日,天空被春雨洗刷得透出清亮的光,按照高手的说法,大寒大暑宜在家静养,像这般肺腑清畅的日子正适合高手对决。
杜明薇虽不自诩高手,在这样一个爽朗的日子里比试无疑也是十分合她的意。
两柄蝴蝶刀握在手中,刀柄微凉,刀锋如同浸了水刃过雪,闪动着薄薄的光,杜明薇很满意。
令她满意的还有惊鸿山庄开得血似的山茶,美得令她喘不过气。
山茶中一白一黄两个身影各自站定,风的低吟,花的缠绵在这一刻悉数褪去。徐凛似笑非笑地看着杜明薇,但他浑身的肌肉都在绷紧,手中的梅花镖蓄势待发。
突然,徐凛扬手一打,几十点寒光激射而出,直打杜明薇几大要穴。
一时间蝴蝶刀的刀光交织成了一张无形的网,只听见叮叮当当的声音,徐凛方才所发暗器竟有大半落在了地上。徐凛不由得大喝一声道:“好!你看这招!”说罢,他提了一口气,一记细胸巧翻云的身法凌空跃起,雪白的袖袍一抖,转眼间又是几十点暗器出手。
赭夏笑眯眯地堆一旁喝茶的何无忧道:“那杜姑娘身手不赖呀。”
何无忧道:“只是现在看来,她好像暂时落得下风呢。”
赭夏道:“怎讲?”
何无忧道:“二弟这一手暗器无非是想拖垮三妹的体力罢了。”
赭夏笑道:“也许是您错了呢。”
何无忧也不恼,反问道:“依你之见该如何?”
赭夏到:“我看杜姑娘手里的两柄刀挥舞起来看似费力,实则以力借力。”
何无忧道:“这是上一回我告诉你的长枪大戈的道理,但这蝴蝶刀却是像雁翎刀一般的轻巧之刀,这理儿怕是行不通。”
赭夏的脸红了红道:“同一把刀,或许男人拎着的时候是雁翎刀,在女人手里就是长枪大戈了呢。”
何无忧心知眼前跟着徐凛的素衣小婢心中窘迫仍要强辩,遂笑道:“不过三妹那一手快刀也不是吹出来的,赭夏,你觉得她与你家公子谁更厉害呢?”
找到台阶下的赭夏想了想道:“也许是平分秋色。”
说话间,徐、杜二人已过了七八十招了,杜明薇状态渐佳,蝴蝶刀逼得徐凛疾退了十几步,徐凛暗自叫苦不已,但那凌厉的刀风却始终贴着自己的鼻尖。只听见“嗤”一声,徐凛的衣襟被划了一道口子,杜明薇的刀尖也沾了些许殷红。
杜明薇愣住了。
然而就在她愣住的瞬间,徐凛的一枚飞蝗石准确地打在了杜明薇的腕上,她左手的蝴蝶刀登时飞了出去,然后深深插入土地一尺。
往往只有那么一个瞬间才是决胜的关键,但世界上又有几个人能把握住这转瞬即逝的瞬间呢?
赭夏惊呼道:“公子!”方要奔去,便被何无忧伸手拦下。
这时,杜明薇做了一个非常奇怪的举动,她扬手一甩,扔开了另一把蝴蝶刀,赤手空拳欺身而上。
一个用惯了刀的人却主动弃了刀?!
徐凛显然也被杜明薇杜明薇的举动惊了一惊,却见杜明薇一手七十二路擒拿短打的功夫也不容小觑,竟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了,他冷笑一声抬手间几枚梅花镖封了杜明薇出手的方向。
杜明薇堪堪躲过了徐凛的梅花镖后,只感到头顶盘着的头发一松,这才瞧见徐凛笑意盈盈地捏着自己头上的发簪,已经一个鹞子翻身落了地。杜明薇忙伸手去挽,但一头乌云似的黑发已毫无保留地垂落了下来。杜明薇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她气得直咬嘴唇:“快还我发簪!”
徐凛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小女孩生气的样子似乎也挺可爱的。
他得意地扬了扬手中的发簪,然后“夺”地钉在了杜明薇身后的树上,那发簪一端的珠花尚在兀自抖动。
赭夏问何无忧道:“这下算公子胜还是杜姑娘胜?”
何无忧摇摇头道:“这得问他们俩。”
杜明薇瞪了一眼徐凛,走到树旁伸手拔下发簪重新绾好头发。但她做这一切的时候就像是个被偷了糖果的小孩。
她生气的时候眼睛真亮,真好看。徐凛想到,他甚至不介意杜明薇再多瞪他几眼。
但惹一个女孩子生气毕竟不是什么值得荣耀的事情,白衣的少年拾起那副蝴蝶刀送至杜明薇跟前道:“快可断飞花,艳之若彩霞,三妹的刀真当厉害。”
杜明薇本想劈手夺下徐凛手中的刀,然而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于是双手接下了少年递过的刀,笑道:“这怎么担得起,二哥本可袭我背后空门,但却手下留情了。就这一点,三妹还比不上二哥。”她的目光掠过徐凛衣襟上晕开的薄红,把头埋得更低了。
赭夏笑着对何无忧道:“公子怎么对杜姑娘改了称呼?”
徐凛轻叱她一声,旋即在赭夏的陪伴下去处理伤口了。
何无忧望着徐凛的背影道:“真难得见二弟如此失态。”他哈哈大笑着问杜明薇道,“你说是不是?”
杜明薇撇撇嘴道:“我怎么知道。”
她当然知道何无忧那张讨厌的笑脸后面想要表达的意思,她毕竟是个聪明的女孩子。
只不过她并不想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