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纶天下》沈轻霜

8、昔梦

　　我和陆祈走到半途，我猛地停住，对他道：“我要回建康！”

　　他愣了愣，微侧了身来看着我：“不行。”

　　我的泪水汹涌而出：“阿翁病了！他病了！我必须回去！”

　　我甩开他，要去找萧镇。我要和他一起回京。

　　陆祈伸手紧紧拉住了我，我从未知道，他的力气原来这样大，捏得我的腕骨都疼了。可我不管，我满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回建康。

　　哪怕如同紫轩所言，建康有鬼，我也不怕。

　　什么样的恐惧能够胜过失去阿翁呢？

　　我多想在他的膝前孝敬他阿，然而到头来，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挣扎着，哭喊着让他放手。陆祈用力的扳住我的肩膀，迫使我转身正视着他的眼睛。

　　他一字字清晰有力的再次告诉我：“明月，你听着，眼下你是回不了建康的！萧镇不会带你回去的！你明白吗？！”

　　他的话一下子浇灭了我胸中燃烧的烈火。极端的冲动被抽走，我全身一软，坐在了地上，掩起面容，泪水无声的涌出眼眶，透过指缝。

　　“为什么呀，陆祈，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我喋喋不休的问他，哪怕，我明白自已无有可能询问到答案。

　　那夜，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方才打碎的那坛酒，它的气味似乎将我熏醉了。

　　我觉得自己的头重极了，半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正趴在一个人的背上。他的身上有好闻的淡雅的清香，像是晨间飘散在雾霭中的未知名的花的香气。

　　我将头靠在他的背上，抬眼视向天空，月亮跟着我们走着，它今夜是缺的，照出来的光这么凉。

　　我感到冷，眼前的夜景模糊在眼中，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应是睡着了吧，所以才能看见阿翁，这些年，我唯有在梦里才能看见他的。所以，我坚信，我是在梦境里的。我清晰的听见了清脆的笑声，花阴下阿翁抱着一个垂髫女孩儿，告诉她园子里各种各样花的名字。我站在远处，静静的望着，清朗的天空忽然阴霾。阿翁不见了，女孩儿不见了，花草也不见了，团团的雾将我围住。

　　我听见雾中仍是有阿翁和女孩儿的交谈声，那样欢愉，但我看不到，我感到慌张，叫着，阿翁，阿翁！

　　没有人理睬我。

　　我便在雾中哭泣。

　　忽然，我听见一个声音叫道：“姜桂圆！”

　　我心中一跳，四下里张望，却仍是迷雾重重。

　　那是紫轩的声音啊！我在心底说。

　　可他在哪里呢？在哪里呢？！

　　我听到他在呼唤我：“姜桂圆，你跑到哪里去了，快给我出来！再不出来，我就走了！”

　　我大声叫道：“等等，紫轩，我在这儿呀！我在这样里呀！你别走，你等一等我！我害怕，我一个人害怕。”

　　我不再听到他的回答，我感到很不安，一直哭着，唤着，这片雾海里，我找不到任何人，它让我窒息。

　　“郡主。”在我无限茫然之际，我听见一个男子温和的声音，“别害怕，有人在你的身边，有人在。”

　　有人在吗？

　　“是的，有人在。”他肯定的回答我，有一双手温暖有力的握紧我的手，传递来的力量如此真实。

　　我渐渐平和下来。

　　当我再次睁开双眼，艳阳盈窗，转眸间，看见有一个人趴在我的床榻边。我动了动手指，她抬起朦胧的睡脸，看见我在望着她，愣怔片刻，脸上留存的最后一缕倦意随即被惊喜所代替。她跳起来，握着我的手，高兴的整个人都在颤抖：“郡主......！郡主醒了！郡主您终于醒了！”

　　她一面笑着，一面呜咽着留下两行泪水。

　　我爬起来，觉得浑身都酸疼无力：“欣蓉，你哭什么呀？我睡了很久吗？”

　　她擦着眼角说：“郡主，您病了，昏睡了五天。把大家都吓坏了！”

　　我病了吗？

　　我自己似乎不记得。

　　欣蓉乍然想起了什么，说道：“郡主，您要吃点什么吗？奴婢这就给您去拿！”

　　“我想喝点水，口中苦的紧。”

　　欣蓉急忙倒了一杯水过来，然后又说：“奴婢去告诉姑姑，她昨夜照顾了您一晚上，刚刚才歇下的。还有王爷王妃！对了，还有陆先生，他也守着您好几宿都没合眼！”

　　她匆匆跑了出去，没过多时，父王母妃还有瑛姑都赶来了。

　　母妃抱着我，不停的哭。

　　我笑着说：“母妃，我没事的。你怀着身子，哭泣的话，对胎儿不好。”

　　瑛姑站在旁边问道：“郡主饿不饿？要吃些东西吗？”

　　我实在不想看见他们这么紧张的围着我，索性道：“还真是有点儿饿。瑛姑，有没有红枣粥呢？”

　　瑛姑道：“有的，我让人去拿。”，说着，走了出去。

　　一直在旁边默站的父王此时开了口：“清河，你也先回去吧。”

　　母妃愣了愣，仿似不愿，最终还是妥协。她哀伤的亲吻我的额头，扭头擦了擦泪，在侍女的搀扶下出门。

　　父王踱步走了过来，坐在我的床榻边。他憔悴了不少，眼里的神采也不如昔日那么耀眼。

　　“明月，你在怪我，是不是？”他有些无力的问我。

　　我低下头，不忍看他。我明白，他的心里，并不会比我好受多少。

　　“父王，我没有怪你。”我摇着头，“我只是不甘心，为何我们姜氏的江山，要握于他人之手。我们一家，在会稽躲得了一时，躲得过一世吗？”

　　他的眼里闪过震惊。

　　我涩然一笑：“父王，您以为我真的是深闺里的千金，什么都不知道吗？纵使再傻再笨，我多少还是能猜到一些的。不说，只是不想让你们担心罢了。”

　　他听着，脸上的神情从震惊转向苦涩，那苦涩深处，又夹杂着愤懑。

　　他站起来，伸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明月，你长大了。往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希望看见你再像这次这样倒下。姜氏的江山，终有一日，会牢牢掌握在我们自己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