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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宋馨甜—神仙公子(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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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柳梢,夜已深沉了。
银光斜斜的从阁楼的花窗洒进来,照在床前的青花绣鞋上。此刻床上的馨甜正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脑中总回想着今儿先生望着天边时那低沉的样子。
“功名利禄谁不想呢?”
“如今食不果腹,老婆都讨不起……”
她能感觉到先生那强烈的失意。先生是想求取功名吗?若是求取功名的话,先生就会离她越来越远了吧……
她惶惶不安。从小到大她没有父母没有亲人,几经周转被卖到鸣翠坊里。像猴儿一样的被人养着,天天艰苦的练艺,只为了将来能登台取悦于人,替嬷嬷换来银钱罢了。先生就是她唯一的快乐。
先生若是讨不到老婆的话。等几年她长大了就给先生做老婆吧。她突然冒出这个想法来。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她心情立刻变得亢奋起来。
是啊。功名有什么好?做官有什么好?外边儿经常能听到些个半世风光一朝丧的故事。姐姐们也常说官场如浪涛,瞬息万变。保不准哪一天利剑就悬自家顶了。
不如做个平民,踏踏实实的生活。
她其实一直都有一个朴实的梦。不像姐姐们一样向往着波澜壮阔的绚丽人生,努力成为一名技压群芳的名角儿,有朝一日被达官贵人看上,从此飞上枝头变凤凰。再不济也能演绎出一场场才子佳人的佳话,被人怜惜,被人收藏。
可前年赛姐儿被沈大户家的三公子收作了小妾。整日被大房欺压,也没见个好。
而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大多也不见好结果。如杜十娘,如鱼玄机。
馨甜一点都不向往。她只觉得若是能嫁给先生,天天跟先生在一起,有个自己的家,踏踏实实的过日子多好。先生可以每天都出去谋活儿,而她绣工不错也可以在家做些绣活铺贴家用,断不至于食不果腹的。晚上收工回来,就和先生一起在大院里赏着月儿听他讲故事。先生肚子里就像有个活本儿,她想听一辈子。
越想越是兴奋,实在是睡不着了,她索性下了床,穿上绣鞋跑到了花窗边,朝下望去。楼下正是清幽的小巷。月光洒在青石板上冷光荧荧。
就是在这条巷口,白日里整日都有着先生的影子。俯身一望,每每都能看到先生那清冷的身影安静的坐在那里,间或的摇一摇折扇,理一理纸笔。
尽管先生长得过于瘦削,尽管貌不惊人也谈不上俊秀,尽管姐姐们总说他一身的穷酸气。但是她还是觉得比那些脑满肥肠的达官贵人们好多了。
每天听着先生讲故事,每天沉浸在各种各样精彩的故事内。她觉得冰冷的日子也变得有生机起来了。
馨甜撑着腮帮子,沉浸在快乐的幻想里。月光洒在她弯弯的眼睛里,光彩熠熠。
她想着:明儿就告诉先生让他不要担心。等我大些了就做他媳妇!先生就不用再发愁讨不到媳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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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晨,她早早的做完基本功练习,到厨房领了馍馍,可喜的是婶婶又多给了她一个白面儿馒头,她兴高采烈的捧着朝巷子口蹦了过去。
谁知道到了巷口,先生却不在。往日这个时辰,先生一般都已到了。
在原地等了半晌,还是未见先生的影子。料想是遇见什么要事,所以耽搁了一日不出摊吧。馨甜很是失望,临近辰时便垂首丧气的离开了。只好等明日再来。
未料的是,之后连续三天,先生竟一直未再出现。
馨甜开始焦急了。唯恐先生是出了什么事,这天向邻里的摊贩们打听了先生的住所,晚上待熄灯之后,她偷偷的从偏门溜了出去。
已是亥时,夜静月冷。路面上清清静静,夜雾反射着白月光四下蔓延。脚步声回荡在街头,声音显得尤其的大。馨甜有些害怕,但想着先生心中急切,仍是一刻未停。
待一路跑到了城南郊区,好不容易找到先生的住所之后,翻进栅栏只见陋院四周一片杂乱,东西摆放得七零八落。草房静悄悄黑呼呼的,在黑夜中像个棺材。
馨甜总有不好的感觉。扑倒房门前啪啪的拍了起来:“先生!!先生!!”
无人应答。
“先生,开开门,我是馨甜!!”她又拍了一会,益发的急促。仍是无人回应。门内寂静得让人不安。
馨甜心慌不已,用身子撞了撞门,纹丝未动。她连忙又四下看了看。突然跑到院中,抱了磨刀的石头回来,在窗户上砸了一个洞。就着窗户的洞爬了进去。
屋内一阵陈腐的湿气,馨甜咳了咳。还未适应室内的黑暗。已急着一边摸索一边呼喊起来:“先生,先生……”
连唤了好几声,突然隐隐听到里面有哼哼的声音,随后咚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跌了下来。
馨甜吓了一大跳。眼睛已经逐渐适应了环境。顺着发声的方向看过去,隐约能见左侧挂着一方门帘,应是内房。连忙扑了过去。
撩开门帘,却见到先生正跌在床下一动不动。
馨甜惊呼一声,扑到先生身边,摇了摇:“先生,你怎么了?”
未见回答,她探手一摸。只觉得先生的额头烫得吓人。应是风寒,烧得已很严重了。
馨甜顿时六神无主,手忙脚乱的扶先生上床,由于人小力弱,跌了几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先生重新安置躺了下去。一拉棉被,发现竟犹如纸薄,这初春时节尤其到了夜里仍是寒意十足。盖这么单薄也难怪会风寒,一想到先生孤身独居,病了几天竟连个知晓的人都没有,馨甜突觉得一阵心酸。
“水…水……”昏迷中,先生不住的呓语着。
馨甜连忙四下找水,好不容易在角落一个瓦罐里寻着些水,倒来喂先生喝了。又用帕子沾了些凉水盖在了他额头上。
但仍不见好,不一会又听到先生呓语着:“饿……饿……”
恐怕是好几天都没有进过食了,以至于先生昏迷中都还如此的饥饿。馨甜翻箱倒柜,搜遍了家里所有的角落,竟未发现任何可食的东西。不由得连泪水都急了出来。
“怎么办?怎么办?”她揩着眼角的泪珠,连连跺脚。她平时也没攒下什么吃食,这会就算管姐姐们借些也时辰晚了,再说往返鸣翠坊恐怕也来不及。
急切之下突然想起这不远处的小山上正好有座寒山寺。平日香火鼎盛,昭阳城的百姓都爱到那里去上香。
或许可以找到些吃的。
馨甜没有犹豫,奔出了屋子,朝着寒山寺便去了。
到了寒山寺,四周静悄悄的。这个时辰和尚们应该已经入睡。馨甜从西边角落的皂角树上翻进了院墙。一路鬼鬼祟祟的朝着大殿摸了过去。
正走到半途,突听到一阵箫声响起。在这荒山野岭中显得特别的清灵悠远。
馨甜自幼在鸣翠坊耳濡目染,对乐曲尤其敏感。什么名乐没听过?但仍觉得此箫吹得出神入化,气韵悠长,可见吹曲之人的功力非凡。
只是这箫声似乎太伤感了些,初一听只举得忧伤哀戚之感萦绕不去,再一听又觉得有种过尽千帆皆不是的苍凉寂寥。
馨甜觉得这箫声好听是好听,但是听着又说不出怎么个难受。一时好奇,循着那箫声摸到了后院一处篱墙外,往里一窥探,顿时便惊愕住了。
只见那院落中有一株梨树,满树的白梨花正含苞待放。此刻树下有一青衫公子长身而立,正手执一管铜箫,静静的吹奏。
他周身萦绕着淡淡月华,看上去超凡脱俗,没有半点凡人之气。
那场景比画儿还好看。馨甜不由得讶然的张大了嘴。神仙?还是狐狸?
她心里猜测不断。神仙为什么会到寺庙小院里来?在话本里,荒山寺庙这种地方最容易出狐仙了!馨甜更偏向于后面的猜测。
她伸长了脖子,想要看仔细狐狸的摸样。谁知道那公子却突然停下了箫声,垂下手来,扭头朝她这边看了过来。
被发现了?!馨甜心中一惊。不由啊一声轻呼,用小手捂了嘴。连忙转身落荒就跑。
一路上心噗通噗通的直跳。惊慌中带着些兴奋。那一瞬馨甜总算看清了他的脸。不知道如何形容,只觉得果然不是凡人。凡人中哪会有这么好看的男子。尤其是那眉间的一点朱砂,透出些浩然正气,仙风凛凛。哪有半分狐狸的媚气。
果然还是个神仙吧?……
跑了老远,馨甜停了脚步,回头看似乎没人追来。拍拍胸脯松了口气。大殿已在不远处了。
想着还有正事要办,连忙收回了心神。朝大殿摸了过去。
跟预料的没差,大殿里,菩萨的座前香案上摆满了香火和供品。那一盘盘的水果、糕点堆得山高。
馨甜喜出望外,连忙奔了前去。抬手要拿,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退了几步,跪在蒲团上,连连磕了几个头,嘴里念叨着:“菩萨莫怪,菩萨莫怪,先生病在家中没有食物。馨甜救人心切所以不得已跟您借些吃食,还请菩萨莫要见怪…”
这样念叨了一会后,这才爬起来,扑到香案前拿了些果子和糕点,塞得怀中鼓啷啷的。本想就此离去,一转头又瞟见了一旁的功德箱。她心念一转,先生如今正在重病中,也需要些银钱买药的。
于是取了案上香炉砸开了功德箱,从里面抓了几大把铜钱出来揣在了荷包里。这才抱着衣怀里鼓鼓的糕点果品朝回跑去。
哪知道刚跑出大殿,就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原来是个小贼。”
馨甜大惊失色:“我不是,不是!”回过头去,竟是先前见到的那位神仙般的公子。
那公子见着她的脸,也是一愣:“你的眼睛……”
馨甜正陷入极度慌乱之中,并未留意公子的话,只顾语无伦次的解释着:“我我我,先生病了,没有吃的。我必须要救他。我,我不是故意要偷东西的!!”
公子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馨甜见他看着自己半晌没有说话,越发的紧张。咽了口唾沫,又试探一问:“你是神仙吗?”
公子又是一怔。神仙……他想起了以前,也总是有一个人爱笑得没心没肺的说:你这般料事如神,真该叫你神仙才对。而那些过去的岁月,也已经离他越来越遥远了……
馨甜见他正在发怔。连忙丢下一句:“先生还等着我回去救命,我以后再来跟菩萨请罪。”说着,转了身慌慌张张的逃了。
公子望着那慌忙奔逃的幼小身影,眯了眯眼。重瞳……
生有重瞳之人眼内重叠着两个瞳孔。深邃而光过有异色。异于常人的漂亮。然却是罕见的致命疾病……
竟会在这里撞见一个重瞳子。若非走投无路,恐怕也不会上庙宇里来偷窃吧。
罢了,他并未去追。最后望了一眼她消失的方向,留下惋惜一叹,转身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