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十三，雨入扇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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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过的清风有些潮气，从鬓边掠过，同时携来银杏树叶‘沙沙’的响动，上下摇动，好像是锦绣的黄色绢扇。
离家数千里，琴川方家排行老七的姑娘方离歌此时正缓缓走过安陆市集，似有所感，停了下来，仰头望了望颜色渐浓的青天，忘了拂开粘在唇边的乱发。
“小七，怎么了？”走在前面的方家老六方兰生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声停了下来，便也转过头来关切。
只见离歌专注地瞧着天空，似乎在等待什么，又好像只是望着天边的一大朵又浓又厚的云彩出神。
“哥哥，你说，我们刚刚飞在天上的时候，地上的人都看到了吗？”离歌低下头来，看着兰生，很认真地发问。
“呃？”兰生一愣，但看到离歌真诚的眼睛，也没敢多想，只是答：“不能吧……咱们刚刚飞得这么高，而且，地上的人谁闲的没事净往天上瞧呢？”
“可是哥哥你看。”离歌抬起一只手，指向了高高的空中。
空中，苍穹与白云的交际处，一抹流线正好划过，仔细去看，似乎还隐隐有几分青光。
“哇，还真的能看到啊！”兰生乐了，手搭凉棚使劲地看。
“奇怪怎么只有一条线……”
“应该是离得太远，他两人离得又近，远看着就像一道轨迹了吧。”兰生聚精会神地瞧着，心不在焉地答道。
“哟，小姑娘好兴致啊！在这里观天象吗？”这时，兄妹两人耳边响起调侃之语，语气轻佻难免让听者诧异，“看这样子今儿晚上是有场雨啊，不过应该不会太大。”
“你是什么人？！离我我妹子远点！”这是当街调戏啊！方兰生不高兴了，横跨一步试图用身子挡住自家小七妹，打算随时捋袖子给突然出现的浪荡江湖人士长点记性。
无奈被保护的人却不领情。
“有雨？”离歌从兰生本就不怎么高大宽厚的背影中探出脑袋来，好奇地看着眼前一副落拓道人打扮的男子，“你怎么知道有雨的？”
“哦？小姑娘刚刚不是在看气象啊。”男子抓了抓耳朵，笑得豪放，对兰生的反应也浑不在意，“姑娘感受一下这会儿的风，一缕清风携半打水汽，再瞧瞧此时的天空——”说着，男子扬手一指天边一大片云彩，“这叫积雨云，想是一入夜，天一冷就要落雨点了。不过在这一带，这样的天气是常见的了，姑娘怕不是本地人吧。”
“嗯，我家在琴……”川字还没出来，兰生已经又上前一步把离歌拉了回去。
“小七不用跟这种人多说，瞧着一副醉醺醺的样子，一看就不是正经人。”一面嘟囔，兰生已是拉着离歌走开了，“小七你啊，就是出门太少，现在这世道上是什么人都有，如今咱们离开家门，更是林子大了啥鸟都出来扑腾，从此以后你可得多注意……”啰啰嗦嗦又是一大段，离歌也不知能不能听进去，她只是一面任由哥哥拉着，一面又回过头来若有所思地看着仍站在身后的人。
只见那人只是哈哈笑着，时不时举起腰间的酒壶灌上两口，再抬手抹开嘴角的酒渍，就这样一步三晃地走远了。
“……唉也不知道木头脸这会儿怎么样了，女妖怪他们靠不靠得住啊……”兰生的话唠又犯了，说着说着也就跑到不知边儿去了，离歌是听惯了的，此时又心中有事儿，也就未加在意，只是静静听着，不言不语。
微风在街上蹿着，时不时也从路上手拉着手的两人身边跑过，无力扬起衣袂，只得抚动着衣裙上的丝带，之后再满意地离开。
黄昏渐渐笼罩下来，市集也渐渐萧索，只见得这一双携手的身影在银杏树下斜斜地拽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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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哪？我刚刚明明……」
懵懵懂懂地独自向前走着，离歌就这么置身于茫茫白雾中，浑然不知方才还在打瞌睡的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有人吗？”离歌尝试呼喊，却无人应答。多次尝试，却屡屡无果。
四周依旧是浓雾，看似浓稠，触之却稀薄无物。
“哥哥，你在吗？”离歌又试图叫一些自己熟悉的人，“红玉姐，晴雪，襄铃！屠苏哥！”
四周全然寂静。
“如果在的话就回答我啊！我们明明是在一起的呀！二姐！姐夫！”
“不必呼喊了，”突然，一个声音泠然而响，“此处并无你希望见到的人。”
“谁？”听到人声，离歌又激动又惊怕。
然而那“人”却没有再开口。
兴许是确定这里不只有自己一人后，胆子大了许多，又或许是急于走出这个白茫茫的地方，方离歌跑了起来，越跑越快。
耳边的风呼呼而过。穿过了一层又一层的白障，一如穿梭于云间，无头无尾无边无尽。
然而终是上苍保佑，离歌终于一脚踏出雾团，眼前恢复了清明。
惊喜间，离歌抬起头，一眼却望见前方是万里花海，明媚无边。
“……这是……”离歌呆住了，只不自知地张开口，全然愣怔于眼前不似人境的美色之中。
“这一片花海，是江郎允诺与我的。”幽幽的，一个人踱至离歌右旁。
“！”这人这么冷不丁地出现，着实把离歌吓了一跳，两脚一错，差点把自己绊倒。
那人忙一抬手，恰到好处地扶住了将倒地的离歌，直将她扶正了才撒手。
“你、你是——”仓惶打量眼前青纱在身的妙龄女郎，过于强烈的熟悉感让离歌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你不认得我？” 青衣女子侧目而笑，虽不是绝美，却灵气逼人。
面容娇美的女子似乎与离歌年龄相仿，连个头也一般高矮。冷色衣裙好似雪山之上蔚蓝苍穹，薄纱随清风而动，绣工细致的暗花在阳光下若隐若显，衣着似富贵，却毫无俗艳之质，却是飘渺清雅。
“你……”目光触及到女子白皙的脖颈两侧摇动的血红玉石，离歌的脑海中忽然晃过一个腾翔在冰雪之巅的身影。
“我以为你在梦中已见过我许多次。”女子笑笑，转身向后走去。
离歌的目光随她而动，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玲珑的背影。
“坤离！”似乎猜测终于被肯定了，离歌几乎喊出了这两个字。
闻声，女子顿了顿，笑着转了过来，无声的承认了。旋即坤离扬起手，对着离歌招了招，似乎要她跟上。
离歌这才注意到，花海的正面，原来是一座山居庭院。
傻傻地朝坤离的方向走了几步，离歌又打量起眼前坐落在苍林翠竹之间的闲逸院落。
“如何？”正当离歌无比羡慕地端详这一切时，坤离又道：“这便是江郎希望的清泉小苑。”
“清泉？”离歌眨眨眼，疑惑的看向坤离。
“随我来。”坤离了然一笑，领着离歌继续向前。
直直走到院落前，推开高度不足过肩的柴扉，踏上碎石小径，穿过小巧的菜圃，简朴的几座草屋，走到了屋后，一米宽的溪流展现在眼前。
“我从山上引水，在这儿挖了水渠，我本还想着要不要挖一口水塘，养些鱼虾，然而此处的风水却并不适宜，故而也只能到这里为止了。”坤离解释到。
“真好。”离歌由衷的赞叹，“这里好美。”想了想，离歌又望向身旁的青衣人，“你住在这里吗？一个人？”
“不然，你以为如何。”坤离转过脸来凉凉地一笑，颇具讽刺，“这里本该是我与江郎的家。他曾言，要寻一处僻静悠然的山间，只需几个茅屋一进院落，设两片菜园聊以自足，引一曲清溪，每日便可听到叮咚泉音，他会席坐于屋檐之下，端一架琴于膝上，若日光明媚则弹欢愉之音，若细雨如丝则奏清愁之乐，只要我在旁，举案齐眉，和鸣琴瑟。”
“……”
“他怨我不似平常女郎喜爱脂粉珠钏，不知该送我些什么以表情意才好；又道世间俗物配不上我的气质容貌，只能以自然馈赠，用鲜花相衬。于是就承诺要赠我整片花海，要他亲手种下，亲自培育，亲手采来，细细抖去露珠与尘埃，亲手……为我插在鬓间。”
“那……他呢？”离歌从始至终都静静地听着，听完怔怔地开口。
“你说呢。”坤离风轻云淡道，只唇边的讽意愈来愈深。
“……”一阵剧痛从离歌胸口蹿过，短促即逝，却足以让她在接下来细细品味那种痛楚。
这便是，丧失爱侣之痛吗？
“我……”离歌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坤离却并没有给她机会。
“你回去吧。”坤离道，拂袖而笑，粲然丽容羡煞旁人，“若有缘，你我自会相见。”言罢，挥挥衣袖，携人带周遭景色皆归于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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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歌儿，快醒醒，怎好趴在这里睡着了？”忽然有人摇晃离歌的肩膀，将她唤醒。
方离歌这才起身，看到周遭天色已晚，淅淅沥沥地又下着雨，带着几分凉意，穿过四面通透的凉亭，将离歌吹了个透心寒。
离歌不由得打了个颤。
“呀，都冻得发抖了。快起来，离歌儿。”红绸大氅上略有几分潮意，看起来是穿过雨帘特地为唤醒离歌而来，“你哥哥正在厨房里熬汤药，你正好去跟他要一碗姜茶驱驱寒，莫要着了凉气，猴儿可就要絮叨你了。”
“嗯，好。”离歌迷迷糊糊地站起来揉了揉眼睛，“谢谢你，红玉姐。”
“呵，既然叫了这声姐姐，还与我客气些什么。”红玉笑，不自禁地为离歌抚了抚额前的乱发。她本该是绝情剑灵，越过千年，早该勘破红尘无甚留恋，然而只这一次随百里公子下山与众人走这一遭，却让她又生出许多凡人情感。真不知该叹抑或该笑。
“那我去了！”眨眨眼，消化了红玉的话后，离歌龇着牙笑了，扬扬手兴高采烈地跑了开来。
红玉站在原地，目送雨中雀儿一样蹦跳离开的人影，微微一笑，摇摇头转身也走下了凉亭。
然而，分别之后，离歌却并没有依言到客栈的厨房中寻找兰生，而是在庭院中来来回回地晃，脑中回忆着刚才梦境中与坤离发生的一切，又念起在天墉城时涵素真人对她说的一切，还有自从拿到那柄坤离剑后，每次昏睡间梦到的所有……
“真是个漂亮的人啊，仙女都这么美吗？”然而那么美的笑颜，想必是与爱侣在一起才会有的……是上天夺走了她的快乐吗？人仙不同道，坤离却还是执着于这样的非道之恋，甚至想尽办法转世为人，不惜放弃人人渴望的长命百岁的仙身……
“可，说我是她的转世，我身体里的三魂七魄都是她的，然而这具躯壳却毕竟是方离歌的。那么我是什么？”
这么想着，离歌——亦或是坤离——颓丧地两肩塌了下去。
“……”
这夜的安陆县，细雨沥沥，一时半会儿还下不完。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十三，雨入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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