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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 3 秦梓。相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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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自从那天之后,每逢送药,我都哄着李凌志去。那浑小子聪明,总晓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我整日里躲在流悦身旁,也算是有个伴。她没有再劝过我,大抵是看出了我的执着。我们整日里伺候果蔬,倒也别有一番玩乐。
我不晓得载之是怎样想的。我总是看不透他。至少,曾经如是。以为他是在意我的,却会为了另一个女子给出我从未享受过的宠溺。以为他视我如无物,却会因为我的生病成天跑到我的跟前说着“你倒是快点好啊”之类令人牙痒的话。我终于定位良好,自认没有那样的福气成为他生命里的携手同行,只得做他所谓的好妹妹以期待他偶尔的一次莅临。于是,现在的我最怕的,就是他会问到那沈相惜的一切。
沈相惜,真是令人讨厌的三个字。若是十六岁的我,遇到这些厌恶,必定想尽方法毁去。不过,好像也是只能干想。十六岁的穆载之,正处在恩怨分明的最佳时刻,容不得有人在他眼前乱来。
穆载之,你是我薛席衾的劫。偏偏我还这样的,无所畏惧。
把随手摘下的茉莉搁进了圆簸箕里,瘪瘪嘴就朝外面望去。刚才流悦便离开了,说是李谋翔快要回来。啧啧,也不担心我嫉妒,这样光明正大地显示恩爱。不过,也是应该的。他们想着法子躲到了这个地方,如果连幸福都要偷偷摸摸,当初我不知道的付出又哪里值得?
摇摇头又低下了身子,准备再摘些茉莉。近了近身子,只觉得芳香扑鼻得紧,却又不是浓香。总之,好闻极了。家里总是种些芙蓉芙蕖之类的植物,鲜少见到这样可爱的花丛。他向来喜欢这些清香,一会便让那臭小子给他送些去。嘴角不由就起了弧度,连手上的动作也麻利起来。等到手上的动作歇下,我才拿出手绢擦了擦发间的汗。虽说时值立秋,却到底暑气未减。端起簸箕正打算往厨房后院走去,却被李凌志吓了一跳。
我腾出左手拍了拍胸脯,也没有理会,只绕过他往右手边去。途径载之的屋外,脚步略顿了顿,却到底只能不入而直行。想看到他,这样的躲避自己快要撑不下去。可是,没有办法。我实在不想提起关于她的一切。那简直堪比十大酷刑。
眨了眨双眼,脚下的步子立刻快了起来。将簸箕放进架子上,想着晚上添个菜给他送去。思绪到此,正打算起步跑到李凌志的书房,突然脚下一顿,立刻抓住这小子,捏着耳朵盘问,“说,你穆大哥今天在干什么?”
“痛,痛”,他连呼了两声,我这才放松了力度,“穆大哥在他房间看书呢。”
“那就好。”我松了口气,双手狠狠揉了揉浑小子的头,“下次再来吓我,当心收拾了你。”说罢就不再理会,只一口气跑到了李凌志的书房。
把李谋翔的书收拾到书架后,我再没到过这里。如今一想,竟已隔了一月的时间。手指轻轻扫过书籍,只捡了本薄册随意便坐在了软榻上。
这是一本简单的食谱。在李谋翔书房瞧到的时候心下感喟得要命,却到底让浑小子挪了过来。当初、当初以为他看书的时候自己可以陪在左右的。只不过以为的事太多,早已做不得真。
隐隐有些头疼,双手按了按太阳穴,这才稍有好转。叹了口气,翻开簿册慢慢找着。那天浏览的时候,好像曾看过茉莉二字。想来应该是有的。手间的动作有些加快,终于停在了一页。
茉莉花鸡片。生鸡脯肉适量,茉莉花24朵,鸡蛋2枚。此汤菜具有补虚强体的功效,适用于五脏虚损而具有虚火之人食之,尤适于贫血,疲倦乏力者。健康人食之能防病强身。
下面是它的做法。我细细看过,心下起了欢喜。这样一个有病治病没病防身的药膳,自己应该早早寻到的。
将簿册拿在了手上,正准备出门,却看到了书桌上乱放的文房四宝,皱了皱眉,终究是把簿册揣到了怀里,开始慢慢收拾。
屋外有脚步声传来,大概是李凌志这浑小子。我没有理会,把宣纸好好地铺在书桌中央,近身看了看砚台,将墨块搁在了一旁。
正打算抬头,门却被推开,我蹙眉开口,“浑小子,你娘呢?”转过身便往门口去。意料之外地,他却站在那里。手上没有书籍,不像是还书,倒像是和谁约定好一样。大约,是被李凌志出卖了。我心下这般想,却到底没有先开口。
“席衾。”依旧是很平淡的口气,听不出来一点许久不见甚是想念的感觉。我深呼吸了一口气,这才应声,“载之是来取书的吧?那我先走了。刚才摘的茉莉还没匀开呢。”说着就打算侧开他的身子跑出去。
“为什么?”想象之中地没有绕过,他一手便把我拉到了他的跟前。眉头紧紧皱着,透露主人的心情,嗯,很糟糕的样子。
我轻轻挣脱,想要从他的桎梏中解脱出来,只是不被他允许。大概是惹怒了他,他的力气加重了几分,手间传来阵痛。我很自弃地在想,如果他面前站着的是沈相惜而不是薛席衾,他哪怕再生气也一定不会这样相待吧?越想越愿意笑开,细细的笑声溢得满屋子都是,却入不了心底。
好一会,我的笑声才停下,没有看他,只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力度。渐重,然后终于开始减轻。
“席衾?”语气里仿佛有些松懈,一副亟待知道真相的模样,突然让我很想离开。
“茉莉花真的没有匀开。明日吧。你想知道什么”,我闭闭眼,“我通通告诉你”,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绝无半分隐瞒。”这是我的誓言,若有隐瞒,魂飞魄散。够了吗?这样的回答,够了吧。所以,他的手才会松开。
“明天见。”趁着空档,我连忙窜了出去。等到了自己房里,不由自主地跑到屏风后面的墙角蹲下,双腿紧紧挨着,双手死死环住。想到刚才那一幕,就会想笑。他的生气,他的平复,不过是那样一个女子。她到底是哪里好,哪里自己比不了?竟然让这样一个男人,为了她变得不像自己。
脑袋慢慢缩进去,一点都不想再面对现实。生活太残忍,还是回忆美好。我的回忆,足够幸运地只停留在十三岁的盛夏。
二.
昨天晚上做了一件很幼稚的事情。睡觉的时候,让被子将自己牢牢掩住。不希望今天到来吧?所以才会这样尽心尽力地想尽一切办法避免今天的来到。我自嘲了好一会,看着外面渐亮的天色,这才换了衣服下床。
一如往日,依旧一件素净的旗袍,没有染上胭脂,整个人透明得随时可以消失掉。今日的自己,不想再簪一只钗子,只用当初的系带绑了个舒爽的样式就出了房门。
昨天李凌志来请了罪。他说,以为我们吵架了。他说,穆载之总问自己在做什么。他还说,他真的觉得我们是一对。像他的爹娘一般,恩爱得一吵架就应该马上和好。我当时摇摇头,只告诉他那不过他的自以为,没有凭据,做不得真。
“如果你们不相爱,他怎么总是从我这里打听消息?如果你们不相爱,你怎么可能寻得到他?这见情崖我比你清楚多了,只要一个不当心就只能万劫不复。如果你不爱他,怎么可能连性命都不要,就这样无所畏惧地想要找到他?”说着说着,他自己竟然哭了起来。
然后,我知道了一个故事。一个他从李谋翔那里听来的,关于李谋翔和流悦的过去。
正如我曾经的想象,他们的结合,并没有多少人祝贺。她是罪臣之女,而他高高在上。在那个旧时代,两个人的距离哪里是一道银河可以比拟的。可是相爱这种事,从来不是理智能说得清楚。
于是,他们相爱了,越来越爱。初尝禁果之后,相思更是无法抑制。她终于假作宫女见到了他,却也见到了太后。和所有说书人讲的故事没什么区别,太后当场便赐了鹤顶红,像是恨不得她立刻死去。他一怒,再顾不得伪装,直接抢过她便奔到了见情崖。手中无数的良药都入了她的口,却怎样都只是命悬一线。接下来的故事没什么好讲,不过就是定居下来到现在,而这片地方,却是自相遇他就开始的谋划。
真是个痴情的皇上,宁爱美人不要江山。像极了她的穆载之。
“他打听消息,是为了他爱的人。那个人不是我,是另一个女子。至于我的感情,没什么可说。”我终于缓缓开口,每一字都像一刀痕迹,狠狠划过心尖,不带半分犹疑。
然后的然后,李凌志很乖巧地不再多问,眼里的心疼一点都不像一个十三岁的小孩。我赶了他出屋,才回到床上安静地入睡。一整晚的噩梦,都是他离开以后可怜的自己。
望着手中的药碗,我终于收回昨天的记忆,很礼貌地敲了房门,不再像当初的径直而入。
木门叽叽喳喳地被打开,他再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没有说话,只将药碗递了过去,他也没有说话,只侧过身子让我进去,顺手接过药碗,然后痛快地喝下。其实,他的伤早已好得差不多,现在的药不过强身健体。而再过几日,这样的药也可以停掉。至于我对他,也将毫无作用。
我慢慢走到他房间的凳上,看着他把空了的药碗放在桌上,没有多话。
今天的药格外地苦,我尝过。流悦应该是因昨天的事加重了药味,我很感谢她却有些责怪。她再生气再恼怒,可以指责我的愚昧,却当真不该这样对他。于是,我掺了些蜂蜜进去,虽说味道有些怪异,却到底还有股清香。
他为我倒了一杯茶,我接了过来,细细抿着,带着十足的小心翼翼。但凡涉及到他的一切,哪一次不是用尽身心?我知道接下来的大概话题,只好把茶一饮而尽,免得一会口干舌燥。
三.
与以往一样,他很直接地开口,“席衾。”
我点点头,没有回应。
“我这些日子想了很久,依旧记不起往事。”
他边说边坐在了圆桌旁,离我隔了一个凳子,很安全的距离,我心下一阵好笑,却听到他继续说话,“能给我讲讲吗?那个,我爱的女子。”
如果我没有看错,他方才好像闪过一丝羞涩,像是提起心上人的欢愉。我别开头,已经不打算再观察他的神情,这样的苦,我还不能做到风平浪静。
径直拿过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没有着急喝下,只把玩着茶盏开口,“她叫沈相惜,鸳鸯楼的头牌。”说到这里,轻轻哼了声,也不打算看他可能会因我的嘲讽而起的怒意,“据说,她卖艺不卖身。”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传说是真的话。”
“席衾”,大概受不得我对他心上人的冷嘲热讽,他的声音有些怒气,“不要这样说话。”
我瘪瘪嘴,到底不忍心违逆他的意思,心下盘算了该怎样开口,这才继续,“我先说好,我告诉你的,大部分是我的所见所闻,你只当六七分真听就好。”眸里却不禁哀伤起来,不为别的。我深信,如果我口中的沈相惜差了半点,那所谓的六七分真恐怕连半分都抵不上。
“你们相遇,是在十七岁。少年意气风华,女子在最美好的年华。你那时刚被穆伯父托付重任不久,凡事都求的完美无缺。于是,她就这样入了你的眼。因为,她在可能最凄惨的时候遇见了你。”
紧接着的故事其实没什么好说。我想了想,终究还是继续开口。
“那时的她,被鸳鸯楼的妈妈逼着卖身,她不愿意,正值被打就遇上了你。你一气赎了她的身,从此,她成了穆公馆府上的沈姑娘。”
记忆仿佛回到了十七岁的时候。那时自己正在外面学艺,好不容易溜了出来,一进到他的书房却只看到他眼里的宠溺,还有沈相惜手中的燕窝羹。她皱眉看着自己,他好像看出了她的心思竟第一次指责自己。从此,自己再不可随意进出他的书房,至于他的沈相惜,哪里不可以走?
“我当时在外面学艺,你们的相处知道得不多。听公孙说,她一到你府上就患了伤风,你看她可怜偶尔便去瞧瞧。她痊愈之后,总说要还你的恩情,时不时煮些东西送到你的书房去。刚开始只差人送去,直到有一次,她说担心下人不晓得制法会让冰融掉。那时是盛夏,她一碗水果冰粥从此虏获了你的心,你的书房终究成了她可以随意涉足的领地。”
抬头看到他皱着的眉头,我又补充道,“公孙是你的侍从官,待你最是真诚,所以我才说,值得六七分真。”刚说完又觉得好笑,只摇摇头继续开口。
“后来大抵都是你们的甜蜜,没有什么可讲。只有一天我来找你,竟碰到你大发脾气,那时我才晓得,她将你最近的行军策略偷出去交给敌军的将领。我没有胡说,那是你亲自逮到的,人赃并获。”
只可惜,这样的女子你依旧把她宠上了天。我端着茶杯走到了门口,继续说道,“你终于知道,这么久的时间不过她导演的一出戏。从相遇到相爱,都只是她希望潜入你书房获取你信任的一码戏。很好的戏,至少,她很成功地让你爱上了她。”那是,连我都无法做到的事情。
“你恨不得一枪崩了她,只是心下千万个不愿意。你崩了那将领,从此两方的矛盾更加深刻。她当时一惊竟苦笑着要打你,口里不停喃喃。原来,那是她的青梅竹马。”
我吐出一口浊气,终究还是要说到那一天。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你知不知道我爱他,我和他认识的时间长过你万千倍啊。”她说着说着便软倒在地上,手中的动作不停,一副魔怔样。
“我••••••”一开口像要爆粗,终究还是舍不得,“相惜,忘了他吧。我爱你啊,你看不到吗?”软弱的样子,一点不像自己认识的穆载之。
我将茶水饮得干净,冰凉地仿佛要冻坏我所有的五脏六腑。
“她双眼茫然地被你抱着回到穆公馆,你在她身边伺候得像个机灵的小厮。过了一个月,她好像平复下来,开始对你有说有笑。你再顾不上别的,立刻便求了婚。她答应了,你笑得像个傻子。之后的半个月,整个城里都在说你求婚当天的盛大。”
我斟酌了下言语,免得一个贱字出口就惹得他发誓从此不见我,“婚礼那天她逃跑了,带着穆军的军事机密。穆伯伯气得进了医院,你却发誓要打垮湘军。没有其他原因,不过是她投奔的地方就是她情人所在的军队。可能是她带走的东西有用,开头的三个月穆军节节溃败,直到后来穆伯伯亲自上阵这才挽回了局势。”
“三个月后,穆伯伯决定不再管你的事,带着伯母的遗物来到我家,从此不问俗事。你的心里依旧放着沈相惜,战事成了你见她的唯一路径,于是你更是拼命。终于,一个半月前,在一场比较大型的战争中,你逃到见情崖,敌军尾随。”
已经不需多言,剩下的故事都在他失去记忆的以后。我摇摇头走了回去,看到的是他眼里所有的不相信。我将茶杯放在桌上,顺手拿回了药碗,“你如果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如果还想问,就明天吧。我该回去了。”
轻轻的一声叹息没有引来他的一句疑惑。左手没有办法地搁在心上,转过身的时候,眼泪无所谓地滴落。不敢再等他的回话,我径直奔回了自己的房间,手中的药碗早已不晓得去了哪里。心上的剧烈疼痛没有一点好转,像是下一秒就可以离去。
其实,离开这个尘世才是解脱。至少,不用再看到他的不信任。我摇摇头,终究还是走出了房门。打了些水洗了脸,看着倒影里那个可悲的自己,眼里浮现出一缕自嘲,没有说话,只沿着刚才走的路回去,好把那药碗找到。
走到他房间不远处,终于找到破碎的药碗,我低下身子开始收拾。没有掏出手绢垫着,这双手早就难看得不成样子,再难看一点也无关紧要。将它们细细拾掇,等确认了应该没有残渣留下,我这才拎着碎片往厨房走去。
随手就把碎片扔进了垃圾筐里,我很好奇李谋翔怎样处理这些东西,不过不好多问,只能藏在心里。前些日子托他送的平安信应该到了穆公馆,没有来由地一阵放松,我将手中的一丝血腥洗得干净,这才走进了自己的房里开始缝前些天就开始绣的一件披风。快要缝好了,就赶着这几天拿给他。总是不晓得关心自己,每每看书都到半夜,拿身体不当回事。我轻轻摇头,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