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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四、他们哪里也没去(回忆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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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他们哪里也没去(回忆之一)
此间电影谈崩的时候,江南其实心里觉得一阵没来由的轻松。江南这辈子努力过很多次,意志坚定,目标明确,他的努力大多倾尽全力,因而他的结果往往意料之中,绝无什么差错意外可言。
江南知道自己生来就为成功,赢不了的仗,他就会深恶痛绝——当然,那时候他还没成长成为一个强大的微软总裁一类的人物,能够在一场奋斗未见成效之前就能够判断结果。
江南还不至于能开上帝视角,随随便便就能预测到什么东西,对自己的人生会产生什么影响。
但是仗是不能输的。
江南觉得这大概就是男人行走成长的过程。他2005年回首往事,觉得自己合该回大学教书,一生无喜无悲波澜不起,全因为那时候和今何在一次争吵吵得心灰意冷。
他在2005年那次之前几乎没和今何在吵过,更遑论对象是同居者曾雨。吵架的原因是亘古不变的九州设定问题还有合作计划,今何在万事都能随着他,唯一这一项,偏是从不肯妥协,顽固得不像话。
江南那时候觉得自己分明没什么好坚持的,今何在要倔,大不了江南他自己退后一步。可不知为什么,向今何在低头,江南偏偏就是决计不肯。他心里想着,自己大概是太把对方当兄弟了,因而觉得兄弟之间就是不该藏垢纳私什么的。
于是他们像闹分手的傻逼情侣一样两天没联系。后来大概过了很一阵子,今何在没回龙阳路,江南自己没憋住,先妥协了。拨号时江南做好了大吵一架的准备,结果突然发现今何在恐怕早把那事忘了个干净。
江南打电话时对方声音很轻,似乎在忙别的事情,因而断断续续地,那边喧嚣吵闹把今何在的声音切成了一半一半的,江南竖起了耳朵也听不太清。
江南听见对方似乎在电话里跟他交待公事,条理分明。江南第一次觉得谈工作是件这么厌烦的事情,全然没什么兴趣听下去,随口敷衍了两句,琢磨着怎么让对方回家吃饭。
然后江南在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名词里听见了《此间》的名字。“傻鸟,我在谈此间电影的问题...情况、不太好...”今何在的声音无端撞进脑海,江南一瞬间恍惚了,然后噎了一下。“你说啥。”
“上次你提的那个《此间》的影视化的那个公司,今天说没有这个意向了。”
“没事。”
“没事?可是这不是毁约么,这样今后此间版权就成问题了吧。”
“别天真了...”江南停顿了一下,脑中闪过了今何在那双透着晶亮的眼,那颗一直在微微悸动着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像是要从嘴里跳出来,他冷静地说,“你先回来再说吧。”
“可是我这边再努力一下。”
“别和他们谈了,到这边再说。”
江南的声音虽然很强硬,可对方的声音也一般地不肯退让,虽然轻轻的,却总带着不能反驳的坚定。“我再和他们说说。”
“你回来,我不在乎,我不在乎此间。”
江南一瞬间的喉咙痛的厉害,脑袋也像是要着了火一样,那火将他周围的光亮向上冲击,随之而来一切却变得又冷又暗。
“你先回来再说。”
江南捂着喉咙咳嗽了一阵,觉得自己的声音沙哑难听。
江南当时自认很清楚《此间》的价值,“写得并非是一个故事,而是一群人已经失去了的时间”,那是一个再简单清纯不过的东西,和商业目标不一样。然而今何在却几乎执念——原因江南自己也很清楚。江南很清楚他是什么意思,也很清楚他们都是什么意思。他们拿他当兄弟,全因为江南为九州放弃的几乎是整个金光闪闪的前程,他们嘴上从不提这事,也从没说过江南的贡献意义之类的话,也是因为他们拿他当兄弟。
若是说起这个,江南心里到不至于说是看不上这些,至少是不太看重这些——这些事是他江南想做的,和别人倒真没多大关系,因而他从不觉得他们亏欠了他什么。以至于很多年以后,在那件事上,江南也一口咬定自己不曾亏欠其他人什么一样。
今何在更是情谊分明了,别人对他好,他就要对他好,因而今何在为《此间》的事这般头痛,江南说不感动是假的。
今何在在电话那头仍然一字一句地分辩着,还坚持要继续和那□□商磨。江南一根筋抽了上来,非要今何在立刻回来不可。江南心里有些烦,那家伙明明那么瘦,那么矮,说起话来腼腆怕人,分明柔软可欺,怎么偏偏就是这么倔。
江南知道自己放弃了此间,等于放弃商业理想,为九州牺牲更多了。他的朋友们都在为他可惜——江南也知道,今何在是真的拿他当很好很好、很看重很看重的兄弟,因而才会不仅为他的理想可惜,而且是把他的理想当成自己的理想一般的可惜。
江南觉得自己什么都知道,他什么都了解。而今何在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了解。
“猴子,你听我说,猴子,”今何在那边的辩解的话被打断了,然后江南的声音强硬地插了进来。
2005年的江南还很年轻,他那时候觉得真的遇上了一群一辈子都忘不掉的、一生都为之庆幸的好友,这群朋友已经足够他此生圆满了。他在那次的电话中有种无与伦比的感动,因而连喉头都颤动了起来。
“此间不是我的孩子,九州才是。”
今何在那边的声音似乎被湮没了。两人一下子在电话里停止了,一刹那之间陷入了沉寂之中。虽然那争吵无意义,根本连激烈的万分之一都称不上。江南听见那边的声音变成了一种刺耳的嘈杂,他怕今何在是由于太生气而把电话给丢掉了,于是试着唤了几声。
今何在语气模糊了,仓促地说了一声“自己在听”,然又被自己的喉咙噎住一般,只能用一种短促的压抑的抽气声,一种呜咽一般低沉的叹息,掩盖了自己的情绪。
江南当时没有听清楚,因而想要问他重复一遍。然而一个刹那间江南又突然意识到,今何在那时候是不是哭了——他说不出原因,仅仅只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他心里隐隐这么觉得,又说不出来原因。
双方在那时候都有些沉默,江南突然想要问一句,“猴子你在哭么”。
然而这句话他始终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