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二十几年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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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能忘记呢？面前的，是自己的儿子，却是香菱姐的骨肉啊。香菱，她最好的朋友和知己，她去了，把她深爱的丈夫和儿子一并留给了自己，而自己既未能做好妻子，又没有做好母亲，这双重的失职让她难受啊。她愧对丈夫，愧对儿子，更愧对一世知己香菱。对于香菱，她有着深切的怀念和深刻的感激，更有太多的谢意和内疚不安。她一直以为是自己抢占了香菱的最爱，是自己无意中夺去了香菱的生命，这一切都让她无法原谅自己。
当初，她为什么要爱上有妇之夫方奎元？为什么要爱上好友的知心爱人？而且，一爱就如覆水难收。那个时候，她那么笨，笨得不知掩饰自己，任爱水汹涌流淌，穿激流，过险滩，勇往直前。甚至，她已不在意伤害到香菱，不在意伤害到一位深爱丈夫的妻子，一位真诚又善良的好女人。
叶子文太爱方奎元了，爱他的风度，气质，雄才大略。她是多么羡慕香菱，羡慕她嫁了一位优秀的丈夫。在她的心目中，能和方奎元同床共枕一生，是何等幸福的事。可是世上的事圆满太少，残破太多，她知道，方奎元不会爱她，因为，他的心里只有香菱。他的爱，他所有的温情都是给了香菱的。虽然，香菱没有一副绝世的容颜，也比上她的美丽。香菱，她却是最有深度，最有内涵，最有修养的女人。也只有方奎元那样独具慧眼的男人才会注意到她真正的价值和夺目的光彩，欣赏她，珍惜她，毫无保留地爱她。
事实上，当她每一次面对香菱的时候，她绝没有十足的勇气去争宠，直至她再也无法忍受思念的折磨，她必定去好友的家，就为了看一眼日思夜想的好友的丈夫，幻想有一天嫁给他。
她最恨也是最伤心的事，就是他从没有正眼看过她。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妻子，好像除了香菱，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别的女人。而她的目光断难离开那个挺拔英伟的身影，她的爱是义无反顾的，即使她摆脱不了心头对好友的犯罪感。令她迷惑不解的是，香菱对她的情感变化，仿佛丝毫不知，浑然不觉，待她自始至终如同姐妹一样。直至后来，许多年以后，她才明白，香菱，她什么都明白，是她，把一颗善良的心和全部的信任交给了好朋友，也是她，忠贞不渝坚信自己的爱情。直到叶子文老了，还想不通，一个并不漂亮的女人，何以对一份爱如此自信？而是，事实果然证明，她的自信，是如此理所当然，毋庸置疑。她的丈夫，爱她一生一世。她知道，无论她走得多远，丈夫的爱，将永远跟随着她。即使她生活在遥远的天国，她的魂灵也一样感受到被爱的幸福。叶子文好难过，和她同床并枕的方奎元，他的心早已跟随香菱去了。可怜的她，虽然最终和他做了夫妻，却从没有获得一份完整的感情。她却不后悔，她的一颗心此生只奉献给他一个人，只做他一个人的妻子，只为他生儿育女，只为他，痛苦或者快乐。
你见过这样一位傻女人吗？爱一个男人，可以这样——精心守护他一生，还有他的孩子。这就是爱情啊，一位女人的爱情！如此忠贞不渝，爱心弥坚。她不求爱意万丈长，哪怕有真情寸寸短。
二十多年过去了，她真心真意守护着爱的家园，期盼着心爱的丈夫能说一句“我爱你”，二十多年了啊，她就这样等着，盼着，却始终没有等到。她好固执啊，就这样，等，等下去，希望有一天她能感化他，有一天，能听到亲爱之人说出那撼人肺腑的三个字。如果，今生她只能听一次，也会无憾。她不贪心，只听一次，就足够了。可是，丈夫啊，他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他的前妻，他已没有多余的情感释放给她。纵使他关心她，爱护她，体贴她，她知道，那只是因为她是他的妻子，他对她好，只是为了尽一位丈夫的责任。然，她还是感激香菱，感激她在离开这个世界以前，把她最珍爱的人留给了自己。香菱姐，她心里原本什么都明白，所以，她才放心地把丈夫和孩子交给了好朋友，她其实不想，让遗憾伴好友终生。当初，香菱在弥留之际，对她说：“子文，我明白你的心，我走后，奎元和孩子就交给你了。”叶子文痛哭流涕，她说：“香菱，你不能走，你还要和奎元好好生活下去。”是的，她爱方奎元，但她不想这样，年轻轻的一条生命就此消失，终生的好友，就此绝离。而且，她不相信香菱不悲伤，不相信，自己的爱，没有伤害过他的心。她至少，应当活到八十岁，至少，不该走得这么早，这么惨。当一个人，最舍不得的不得不抛下，最爱的，不得不别离，而且又是这种生离死别，两世相隔，这难道不是天下最悲惨的事情么？
那一刹那，如果可以，她宁愿离去的是自己，就让自己，在另一个世界里默默地观望着这一对至爱的人间夫妻，给以他们最真诚的祝福。也只有那样，自己才不可以搅乱他们平静的生活，才能遏制疯狂的爱的躁动。就让她一个人吞咽爱的苦果吧，就让相思任性地生长在她一个人的心上。何必有了这样一个残酷的结局，同时让三个人和一个孩子忍受思念的折磨。她觉得对不起好友，她只有努力把一切做好，做得完美。她力求让丈夫幸福，也让儿子幸福。因为，这不但是好友的嘱托，更是自己心底绵绵无尽的爱意。一个女人的爱，无论是对丈夫，还是对孩子，都是长长的，长长的。而这一切，她不说，从来不说。她只是用行动，用一位深爱着的女人的深情支撑着丈夫，儿子。而丈夫，是别人的丈夫；儿子，是别人的儿子。这两个人，又有哪一个真正属于自己呢？也许，真正悲哀的正是自己，真正幸福的其实是香菱。她得到了一个男人真正的爱和尊重，纵然人生苦短，又复何求？她不像自己，终生守着一个躯壳，却心甘情愿。这是一份苦爱，人世间，到底有多少这种傻女人？活得辛苦，爱得也辛苦。生生死死，痴痴傻傻，只为了心上人。
不记得，有多少次，她留恋在方奎元面前帮他收拾他那个缺乏女主人的家，帮他照护仅仅两岁的坚儿。她不是他的妻子，付出的，甚至比妻子还多；她不是他孩子的母亲，她做的，都远远超过了一位母亲。
对于方奎元，她奉献了一个女人的全部温柔，却换不回他爱香菱的千分之一。她伤心地哭了，就当着他的面，一任泪水横流。她说：“奎元，我到底比香菱差多少？我对你的心，你不清楚吗？”方奎元默不作声。她又说：“奎元，娶了我吧，孩子不能没有妈妈，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方奎元始终没有答应她。他只是拼命地工作，以减轻亡妻之痛。她看着他的孩子，尽心尽力侍奉他。她知道他性子倔，感情专一，她几乎已认定了他终生都不会娶她。事情的转机是这样的：
二十几年前的一个夜晚，跟着她的坚坚突发高烧。她又急又怕，真想找到方奎元送志坚去医院，可当时的方奎元，除了白天疯狂地工作，就是晚上死睡，仿佛已对生活失去了热情和兴趣。想到他劳累一天，想到他精神上的痛苦，她不舍得打扰他，就一个人租了一辆人力车把志坚送到医院。诊断结果出来了，她也给吓了个半死，孩子竟然得了大脑炎，一种可怕的疾病。特别是一想到这种病导致的严重后果，她就忍不住揪心的疼。这种病，可意味着孩子有可能丧失正常的思维变成一个痴呆儿啊。她不能瞒下去了，她应当马上告诉方奎元，他毕竟是孩子的父亲，她算什么呢？仅是一位爱着孩子的阿姨罢了。
沉睡中的方奎元被一阵焦急地拍门声惊醒了，当他打开门面对着气喘吁吁的叶子文的时候，他惊呆了。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一定是孩子出了问题。叶子文的话几乎立刻就证实了他的猜测，他什么都没有说，就冲进黑沉沉的夜幕里。叶子文的泪夺眶而出。这个男人，她什么时候能和他并肩走一程啊。
孩子的病床前，方奎元热泪涔涔。他和亡妻爱情的结晶正在受着病痛的折磨，这让他受不了。他忘不了妻子最后的遗言，妻子说，孩子不能没有妈妈，让他在她走后娶个有爱心的女人。他懂妻子暗示的意思，他也早就看出叶子文喜欢他。妻子之所以没有明说让他娶子文，是害怕自己误会她，误会她对他的一颗痴心，满腔信任。妻子，她始终坚信他对她的爱情，又担心她走后他会固执的一个人坚守一生。妻子对他的爱，是宽容的，大度的，无私的，高尚的。他的一生，都将被这种圣洁的爱滋润，温暖。他将永远感激妻子，这个品德优秀的女人，临终，没有忘记即将孤独的丈夫，并为他安排了今后的伴侣，又给了他充分选择的自由，没有把另一个女孩子强加于他。
自从前妻去世以后，他的心即水波不兴。这一辈子，他是只爱她一个人的。命运却捉弄他，让他心爱的女人只在他身边生活了三年。仅仅三年啊，却刻下了千年不变的爱，万年不变的情。短短三年的婚姻生活，夫妻之间的体贴恩爱，足可以让他回味余生。为了他，她不顾一切地从乡下那间关闭她的小黑屋子里逃出来，揣着她的爱情嫁给了一贫如洗的他。她为他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儿子，陪着他，守着清贫，守着恩爱夫妻之间的欢乐和幸福，度过了难忘的一个个日日夜夜。可以说，香菱给他的，不是其他任何女人可以代替的。在他的心目中，唯有他亲爱的妻子才是至上的。
叶子文对方奎元的感情，方奎元早有察觉。虽然在妻子离世以后，他完全可以对她好一点，但他不允许自己这样。无疑的，叶子文是一位美丽的好女孩，他却不是好色之徒，更不允许自己在感情上对妻子的背叛。自始至终，对待叶子文，他都是冷冷的。然，他也不是冷血动物，叶子文为他所做的一切，他都记在心上。
一位女孩子，爱一个男人，到了不顾名誉的地步，这让他感动。尽管，他完全可以娶她，满足她的愿望，但，结发之妻不能忘，结发之情怎能抛？他不能对不起九泉之下的妻子。妻在地府孤苦伶仃，他怎能独在阳世偷享人间欢乐？妻啊，好心多情的妻，奎元既然做了你的丈夫，就永远只做你一个人的丈夫。奎元愿意这样，活在怀念之中，奎元以为，你没有走，依然活着，活在奎元身边，孩子身边。鸳鸯床上，你怀抱娇儿；枕席半边，你长伴夫君。多少儿女情长，夫只为你；多少柔情蜜意，夫只为你。
方奎元对陈香菱的这份情意，叶子文比谁都了解，她了解得越多，嫁给他的愿望就越强烈。她要用全部的生命，争取方奎元的一颗心。坚儿的病，是失去妻子以后又一次对方奎元最有力的打击，如果不是叶子文，他甚至支撑不住了。两个月，叶子文衣不解带守在病儿床边，侍候得无微不至。她不只侍候坚儿，还要侍候他。那一段日子，是他有生以来最消沉的时候，妻亡子病，对于一位男人，是致命的打击。而叶子文，一位清白女儿家，顶着流言蜚语的诋毁，支撑着他的家。一位女孩子的肩膀是多么柔弱啊，她却拼尽平生之力，把一位女孩子的纯纯之爱奉献给了好朋友的丈夫，她爱了很久的一个人。用她的热情点燃了他即将熄灭的心火，重新唤起他对生活的爱。最后，她真的累倒了，当坚儿完全恢复健康以后，她消瘦得皮包骨头。当方奎元抱着儿子，让儿子说“谢谢阿姨”的时候，她昏倒了。等她幽幽醒来，竟然发现她正躺在方奎元怀里，而且，冰冷的方奎元满脸泪痕。巨大的喜悦和幸福冲击着她，她还从没有享受过这种滋味，躺在心爱的男人怀中的滋味。她深刻地体会到享受这种滋味的幸福。这么安全，这么舒适，这么惬意，这么温暖。她觉得她所有的付出，在这一刻都值了，她的感情得到了报偿。
“奎元。”
这一声轻轻软软地呼唤，包含了所有的情意缠绵。她幸福地闭上了眼睛。如果，她就此离去，她也绝不会有什么遗憾。让生命终结在心爱之人的怀抱，这是一份多么凄伤的美丽。而方奎元误以为她又昏过去了，他紧张又焦急地呼唤她，声音都颤抖了。她重新睁开眼睛，痴痴地看着他，美丽的眼眸漾着深情和醉意。
“奎元，我好幸福。”她满足地说。
方奎元的眼睛湿润了。直至此刻，他才明白，她是如此爱他。她的爱，让他深受感动。
“谢谢你，子文。”他真诚地说。
叶子文拼命地抑制住泪水。这么毫无保留的付出，最终只换回来这么一句话。她可是躺在他的怀抱里啊，他为什么不吻她？哪怕只有一吻呢。叶子文彻底绝望了，奎元，他是不会娶她的。极度伤心之下，她挣脱了他的怀抱，踉踉跄跄地向门外走去。她已决定，从此，再不打扰他。
“再见。”
短短的两个字，代表了她的全部心情。她的心，在挣扎。
“不要走，子文，你回来！”
方奎元说着，疾走两步，挡在她的面前。
“不要拦我，是我该走的时候了。”
叶子文低着头，不敢看他。他为什么挽留她？
“为什么要走呢？”方奎元问她。
“因为这里不是我的家。”
叶子文说完，狠吸了一口气，绕过他的身子往外走。
“你不能走！”方奎元说着，一把抱起她，放她坐在椅子上，霸道地说：
“我不让你走！”
“你不后悔吗？”她冲口而出，“我会在这里赖一辈子的。”
“不用你赖，我娶你！”他的语气坚定有力，不容更改。
叶子文浑身血液上涌，俏脸涨得通红，她根本不相信这是真的。娶她？方奎元愿意娶她？
“是的，我娶你！”方奎元又重复了一遍。
他心里明白，如果这一生注定他不要孤独，她就是他最正确的选择。
幸福是不是来的太突然了？她一时还无法接受，只愣愣地望着他。
“我只有一个要求，”方奎元郑重地说，“你会永远爱坚儿吗？”
“我会！”她毫不犹豫地点头。
只要他肯娶她，只要能和他相依相伴，她愿意答应他的任何要求。何况，她真心喜欢志坚。实际上，真能和心爱之人终生相随，生命中的其他一切，都将不成为负荷。
叶子文一直遵守着自己的诺言。多少年前的一点头，已决定，她将终生承诺。不为了别的，只为了爱。在爱情的眼里，只有奴隶，没有奴隶主。爱，是至高无上的。爱得越深，伤得越久。坚儿，正是由于用情之痴，所以活得如此之苦。她那一颗母性的心，始终为儿子担心着。她不知道，最终，她还要担心多久？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二十几年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