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1/仙2遥灵]解愁肠》清疯明月

29、Part 29 僧庐下

　　画轴歌.听雨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蒋捷.虞美人>

　　Part 29 僧庐下

　　这一日午后,忆如,小虎与欺霜终于辗转来到了开封摩诃禅寺.
　　待与千叶禅师道出李逍遥被困于画轴中的事情后,禅师却将他们迎入了自己禅房中用茶水.
　　"...进入画轴中,必会遇到幻画魅妖.对付此等妖物,务必要心境澄明,不可处于身心疲惫之状态.现在天色已晚,你等先在寺中歇息一夜,明日一早老纳便施法,送你们入画轴中."
　　"多谢禅师叮嘱."小虎恭敬谢道.欺霜也欠身一礼.
　　千叶禅师望望忆如焦急的样子,不禁一笑:"令尊武艺极高,更兼心明聪慧,即便身困画轴中也不会出什么事的.他且已入画轴数月,不差在此一两日.反倒是小施主若有个三长两短,才真要叫令尊五内俱焚,难以承受."
　　忆如微有些失望地嘟着嘴,过去撒娇地牵住了沈欺霜,倒是没说什么.

　　几人在窗下案边坐定,却见外头暖阳高照,树影摇曳,更显得这禅院宁静祥和.即便是冬日,也少了几分严寒气息.
　　千叶禅师慈眉善目,忆如很是喜欢他.这一路上她缠着小虎给她说父亲年轻时的故事,但小虎不擅言词,不一会儿也就说完了.此刻几人坐定,忆如虽极懂礼数,不敢插嘴,但心中着实期盼老禅师说说爹的事迹.
　　沈欺霜仍如往日一样安静不语,一双秀眉微蹙若有所思,望着窗外,又垂下头.小虎木讷,一时竟也是无语.只忆如一双饱含期待的眼睛眨呀眨看着千叶禅师.看得他不禁又是呵呵笑起来.
　　"小施主,可是有话要说"
　　"老禅师,你也认识我爹"
　　"自然认识.数年前的论道大会,儒释道各大派皆有参加.令尊身为蜀山掌门,自然也有出席."千叶禅师看着忆如:"我与李掌门多次论道,知道令尊实乃人中龙凤,当今江湖中一奇侠,便是如今遇此劫难,也自会逢凶化吉."
　　"老禅师...谢谢你."忆如低声道.想了想又抬头看着他:"爹爹跟你,都论了些什么啊"
　　千叶禅师望着忆如天真无暇的眼神,微微一笑:"小小年纪,知道这么多做什么说与你听,你可也不一定听得懂."
　　"老禅师,连你也这么说!"忆如不服气地噘起嘴角:"你们总是什么都不告诉我,可如儿心中却有很多疑问...婶婆说过,大人们就是要替小孩子解惑的啊.可是你们反而什么都不愿跟我说."
　　"忆如,不可这样子对老禅师说话..."欺霜柔声制止.
　　忆如立刻消停了下来,默默垂头.小虎见此不禁摇头无奈:忆如在他面前时常调皮捣蛋,怎么样也说不听.可偏偏很是听沈欺霜的话,对着沈姐姐便格外的乖顺...问起她何故厚此薄彼,她却笑着答道:"因为沈姐姐很温柔啊,忆如很喜欢沈姐姐!"

　　且话说此时,千叶禅师看着忆如,不免叹了口气.摇头道:"无妨.小施主自幼失去娘亲,遭际堪怜.你可知..."他凝视着忆如:"令尊与你身边的长辈们,还有这位王少侠...不愿对你多说,只是不想徒增伤感罢了."
　　"但,事到如今,你们已是要入画轴中.江湖中也即将有大事发生.刻意隐瞒这些往事,也许,反是愚昧之举了..."
　　千叶禅师静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我第一次见到李掌门,便是在这开封的证道会上.彼时,李掌门已经修仙多年,我早闻蜀山派道法剑术非凡...而当年我见了李掌门,只觉得他步履之间虽已隐藏住非凡身法与周身剑气,不示张扬.但有一股仙气举手坄足间自然流露,且眉目沧桑间略带平和,面带微笑,却没有他这年纪的年轻人该有的年少气盛.这种种却是藏也藏不住的.
　　我当时便想,是何等际遇造就了令尊这样的人物."

　　"轮到蜀山派论道时,李掌门却向众人作礼道:"我不擅道经,怕是要让诸山长老见笑."说着便请随他前来的派中长老发话.有好事的人便笑道:"早闻蜀山派李掌门曾一人一剑行走江湖,万剑诀仙法冠绝天下,既然不擅道经,可能会后剑舞一回,让我等一饱眼福.
　　令尊却也微笑道:"承蒙不弃,自当奉陪."
　　便是那一日傍晚,我亲眼见了令尊剑气动四方的风采.隔日他并没立即回蜀山,而是留于寺中与我详谈武林中诸多事务."

　　禅师说着,手指窗外一株翠叶凋零的老桃树:
　　"那时,令尊立于这株桃花下,与一位小和尚似在谈论着什么.我走近时,只听见李掌门叹了口气:"...你何必如此.摩诃禅寺不失为佛家清修的好地方."
　　那小和尚道:"这是主人的吩咐.小石头不会走."
　　他们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小和尚又道:"主人曾言,若有朝一日她身遭不测,令我自行离去...若我真想报答于她,便跟随于主人小姐身侧随行保护,直到小姐长大成人..."
　　"......"
　　"公子,小姐确实...越来越象当年的主人了."
　　"是啊..."李掌门仰头看着落英缤纷,却是紧抿着唇.
　　"公子依然无法放下主人离去的事情..."
　　"哈哈..."令尊却是笑开来,摇头看着小石头:"曾有人斥我看不破,放不下,还修什么仙道,当什么蜀山掌门...然逍遥不是孑然一身,本来有妻有女...却当了蜀山掌门,不失为武林奇谭.便真放不下,却又如何"
　　"好,好!哈哈哈...好一句真放不下,却又如何!"我大笑而出:"心底明知放不下,却硬要强迫自己放下,反是更易入了魔障."
　　李掌门乍见我出现,先是微微一愕,随即微笑望着我.
　　这等从容气度,我现在想来依然感到钦佩.毕竟令尊当年不过也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
　　"在我看来,李掌门却是深怀天下之义,心中亦是有情,故尔如此.只是未能到达太上忘情之境界罢了."我笑道.
　　"李逍遥一介后辈小生,敢与禅师与诸位师叔伯并论"他亦含笑作揖为礼:"既无人在旁,莫要再掌门掌门的唤我,折煞晚辈了."
　　"我原以为李施主少年老成,如此稳重心性,大异常人.可方才出那豪言壮语,可见才是你这样年轻人该有的气概."
　　"禅师取笑了."令尊微笑道.从他云淡风清的言语笑意,我是探问不出半点往事的.但这依然可从他一言一笑,神色举止中看得出...令尊确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且别说过往曾令他多么伤痛,只怕至今还难以忘怀.从他仰头观看桃花那一剎那黯然眼神,还有与小石头的言语,皆可见一般.
　　我将他迎入偏殿吃茶.与他说起江湖上种种事务,李掌门年纪虽轻,可谈论起这些事情却有条有理,只是消停一会时,他安静地望着殿上供奉的观音象,一时又是垂头无语.
　　我便问他:"李施主可是有话要说"
　　他抬起头,微微一笑:"逍遥平日懒于看书,不敢论佛理,只是自己想的,不知是否通透,还请老禅师赐教."
　　我微笑:"施主请说."
　　他专注地凝望我,道:"菩萨既是普渡世人,不惜身命.可为了千万生灵,却能枉顾身边最亲之人...如此之行,固然无私,可也谓之大爱"
　　"古来有大义灭亲之说,施主岂能看不透"
　　"逍遥自问无愧于心.何来大义灭亲."他坦然道.
　　我略感惊讶,他说的这最亲之人,竟是指自己.我怔忡半晌,才道:"如此...你必是这位菩萨的至交...也是最知心之人.此人能这样对你,正因你也同他一样...为天下苍生可以不惜身命.他...正因全然的信你敬你,才会如此.你说的这人...想必也因曾有负于你,心中万分痛苦."
　　李掌门默然半晌,最终却是摇了摇头:"逍遥心系红尘,满腔杂念,并非如此之人..."
　　"是与不是,此时却也难下定论."我微微一笑:"李施主,可真认得自己本心"
　　令尊依然摇了摇头.
　　"既是这样...施主且放宽心...善良之人,天必佑之.往事已矣,却也不必太过哀伤,劳心伤神."
　　"逍遥...谨记禅师教诲."
　　他望着手握茶杯中的茶水,缓缓道:"逍遥宁可...从来未识得此人...更宁可自己并非她全然信之爱之之人...也不愿见她为我而感到内心痛苦."
　　"李施主...确是重情之人..."我叹了口气."

　　千叶禅师说到此,默然片刻,续道:"我当时便想,李施主虽不明言...但这位有负于他的人,八成便是他那位身为娲皇后裔的妻子.而今看来...确是如此无疑了."
　　忆如低着头,轻轻道:"是的...除了娘亲,不会再有别人,能让爹爹这么伤心..."她说着,竟是流泪转身抱住小虎,将小脸埋在他怀里.
　　"可怜小施主一片孝思...小小年纪,却甚是解得令尊的心情.却也不可过于哀痛.毕竟你母亲也不希望看到你父女二人如此..."
　　忆如啜泣片刻,离了小虎怀抱,端坐桌边,点了点头.
　　沈欺霜见此甚是不忍,伸手轻抚她背.
　　"晚膳需再等片刻,你等若无他事,可在寺内走走."千叶禅师起身:"老纳先失陪了."
　　千叶禅师走后,沈欺霜望望窗外,冬日日头下山得早,此刻屋外霞光漫天,染得寺中所植松柏也蒙上一层温暖的澄红光晕.
　　"忆如,沈姐姐带你去看看夕阳,可好"
　　"嗯!"

　　寺中僧人们正诵晚课.远处大殿中传来庄严肃穆的梵唱.
　　"沈姐姐...我听婶婆说过...娘亲自小在水月宫长大,也是每天修行,早晚做课诵的..."
　　"娘亲是一个很善良很温柔的人...为什么还会让爹还有如儿这么难过呢"
　　沈欺霜凝望着忆如,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望着天边残阳想了片刻,方蹲下来,认真看着忆如水灵双眼:
　　"忆如...生离死别...是这人世最无奈之事啊...只是你娘亲,因为很重要的事情,过早的离开了你爹爹跟你..."
　　"但是我相信...如果让李掌门他重新选择,他一定还是会选择与你娘亲相遇...他必然不曾后悔深深地爱过你娘亲,还有如儿..."
　　"沈姐姐..."

　　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离愁别恨,且莫与天涯断肠人说.

　　欺霜牵着忆如,一大一小的身影在夕照下拖得长长,晚风拂动她们的裙衫,已是有些微凉,她们仍望着天边,一动不动.任它落日如血,江山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