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公主》云起时

2、第 2 章

　　京师乃首善之地，其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自是为整个灵羲国之冠。如果要问京城里最峥嵘轩峻的宅院，但凡京师中人皆会提及当朝的太师江文德的府邸。江府占了城南差不多将近一半的地方，红粉泥壁，文柏帖柱，琉璃为瓦，广厦连宇，一派富贵奢侈，远远看着就足够让人目眩神迷了。而若是问到京师最静雅别致的园子，大街上十人中有六人倒会说到安国公府三公子柳轻寒建的安澜园。安澜园占地方圆只得三里半左右，但里面佳木葱茏，奇花烂漫，清流泻玉，巧石玲珑，一楼一阁，格局分布无不精当，自出机抒，让人叹为观止。

　　这日，安澜园门口，门童看着面前的华衣男子，心中暗暗惊叹。人都说自家公子和水公子是京城最为俊雅，难分轩轾的瑶台双璧。但面前的这位公子，长身玉立，一张皎若明月的脸庞上，一双眸子黑白分明，宝光潋滟,整个人丰神俊朗，高华雍颐，恰似明珠生晕，美玉莹光，相较于他们两人，竟然也是毫不逊色的。虽然心中在暗自惊叹，他还是为难地说：“这位公子，我家公子说了，这几天他在潜心习武，外客一律恕不招待。”
　　华衣男子笑道：“哦，连我也不见的？”
　　门童望着他的笑容，温暖而无害，甚至有一点点戏谑的成分在内，但是不知怎的，他却觉得脊背上嗖嗖的冷了下来，连忙说道：“公子请。”
　　他的随从钦佩地看向自己的主子，居然一个笑容就将对方摆平了，不愧他“不动明王”的称号啊。

　　门童乖乖地带着两人来到了后花园中。远远地就听到了刀剑交击的声音，那华衣男子显然也是嗜武的，他连忙紧走几步，举目看去，只看到一团白影和一团碧影来往挪移闪动，一时却看不清交战的人影，更别说招式了。他不由暗暗惊奇。白影应该是柳轻寒了，但以前见过他出手时均是气定神闲，一副浊世佳公子的模样，而这次他虽然也没有全力以对，但出手如此迅捷却也是极罕见的了。这位和他交手的碧影是谁呢？只能看出是一位年轻的姑娘，居然可以逼他到如此地步。怪不得门童说他家公子在潜心习武，有这样好的一个切磋对手，柳轻寒自是不会耐烦接待俗人俗客的。

　　华衣男子正入神观看时，耳边传来清脆悦耳的声音，“小姐，柳公子的剑术果然厉害。哇，这招剑姐还的真是妙极啦，守中有攻，看他这次该躲不过了。唉，可惜，给柳公子避过去了。小姐你说这次谁会赢？”他不由惊讶道：“咦，和寒弟交手的居然是一名丫鬟吗？”
　　这男子游目四顾，见到舞鹤亭中站了一位十三，四岁模样的少女，一身绯色的衣衫，娇俏妩媚，明眸滴溜溜转着，活泼灵动之极，她的一张樱桃小嘴正不停指点着交战双方的招数，时而兴奋，时而惋惜，看的他忍俊不禁，到底还是个小丫头呢。当他的目光移到绯衣少女身侧的白衣少女身上时，却凝固不动了。
　　这位少女也是十三，四岁的样子，手中拈着一枝蔷薇，微微带笑，看着交战的两人，不时低声回答一下绯衣少女的问话，眼神中满是对那绯衣少女的娇纵。他竟是看的呆了，忘了开言，忘了举步，只是怔怔地望着那白衣少女。让他惊叹的不仅仅是那少女的绝世娇颜，更让他震撼的是，似乎有着什么正穿过他已经遥远到模糊的记忆，不期然地拨动了他内心最温柔而脆弱的地方，一种夹着些微酸楚却是极欢喜的感觉，让他一瞬间微微模糊了双眸。

　　那随从见自家主子目光凝固在一处，再没有任何举动了，不由好奇，随着他的眼神也看到了那位白衣少女，顿时也呆住了，脑中心头，只剩了一个词儿：天仙化人!竟忘了自己最重要的职责，保护主人，而只是和那华衣男子一样，呆呆看着那少女出神。
　　门童暗中笑了一下，似乎所有第一次见到凌姑娘的人，不论男女老幼，只有这样一种发呆的神情呢。但是，他暗中自嘲道：自己到现在也不敢正眼看凌姑娘呢。
　　正要传报时，却已经听到有个温雅的声音叫道：“子泽兄。”交战的双方已经停了下来，白衣翩翩疾步走过来的美少年果然是柳轻寒，而一身浅碧的美貌少女不用说自是侍剑了。
　　这男子竟是当今的圣上萧子泽，他在这呼唤中醒了过来，看向自己的贴身侍卫时，居然仍是呆呆的，便轻咳了一声，说：“李望？”
　　随从李望惊醒般地说：“是，公子？”回神过来，见自家主子正玩味地看着他，一张脸儿顿时红的有如西红柿了。

　　柳轻寒笑道：“子泽兄来得正好。介绍一下，这是侍剑姑娘，剑姑娘的武艺果然非同一般啊。这是萧公子。”
　　侍剑连忙裣衽一礼：“见过萧公子。柳公子过奖了。”她不引人注目地打量着萧子泽，端丽的娇靥上露出了一丝会心的微笑，让萧子泽和李望都无端地怔了一怔。
　　萧子泽看着面前的少女，心中微微惊讶，这位少女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吧，居然可以让柳轻寒用到七八成功力，且又这般的端雅绝丽，仅仅也只是一位丫鬟。那位拥有这样两位丫鬟的白衣少女究竟是何等样的人物呢？柳轻寒何时结交到了这样惊才绝艳的人了？心中思忖着这些，他脸上却是神色不动，只对侍剑微微一笑：“剑姑娘。”
　　柳轻寒对门童说：“清儿，你还是去门口守着吧，记住绝对不可以再让任何人进来了。”门童见公子并没有责怪他擅自带这位公子进来，暗中松了口气，连忙答应着，一溜烟离开了。

　　柳轻寒带着萧子泽望舞鹤亭走去，一边笑道：“子泽兄来的好巧，小弟正要向你介绍这几位姑娘。”
　　萧子泽笑道：“若不是我厚颜，还进不来呢，你不是吩咐了说谁都不招待的？”
　　柳轻寒笑了笑，说：“那是说外客，子泽兄当然是不在内的。不过剑姑娘的剑术也的确厉害，小弟这几天受益颇大呢。”
　　萧子泽微笑了一下，说：“那有机会我也要和剑姑娘切磋一下了。”

　　凌霜华和弄影早从舞鹤亭迎了下来，笑道：“寒哥哥，这位是？”
　　柳轻寒笑了笑，他才不信凌霜华没有听到刚才的介绍呢，刚才提醒他有客人到的正是这顽皮的姑娘。笑睨了一眼她俏皮的神情，他指着弄影说：“这位是弄影姑娘，影姑娘极擅轻功，小弟也堪堪是平手的。影儿，这是萧公子。”
　　弄影正好奇地看着萧子泽，闻言连忙施了一礼：“见过萧公子。”
　　萧子泽微微一笑：“影姑娘不必多礼。在下能认识剑姑娘和影姑娘真是三生有幸。不过寒弟，这位姑娘怎么称呼呢？” 他十分奇怪柳轻寒的介绍方式，只管将两名丫鬟郑重介绍着，对那位正主儿却忽略到最后。
　　柳轻寒望着凌霜华，正见到她已经掩饰不住暴笑却又要装着很娴雅矜持的样子，不由莞尔，说：“霜儿，还真的要我介绍啊？还不快见过子泽兄？”
　　凌霜华笑着，裣衽一礼：“小妹萧若冰，见过哥哥。”

　　若冰？萧子泽微微一震，仔细打量着面前的这位少女，终于明白那让自己亲切熟稔到想落泪的感觉来自何处了。面前这位少女的容颜，至少有五分是似足早已亡故的母后的。既然她是寒弟找回来的，那就更无疑是她了。他忙笑着说：“冰儿，你这么多年都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些年过得好吗？有没有受到委屈？怎么不直接回去找哥哥，却在寒弟这儿呆着？你们怎么认识的？”他仔细端详着妹妹，急切地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凌霜华不由大笑了起来：“哥哥你的问题还真多，小妹该先回答哪一个呢？我们先坐下来慢慢说吧。”
　　萧子泽忙答应了，又嗔着柳轻寒说：“寒弟，我让你帮忙寻找冰儿，你找到了居然不去告诉我！若不是我偶尔兴起来找你，你还要瞒到什么时候？”
　　柳轻寒微笑着没有回答。凌霜华忙说：“哥哥你错怪寒哥哥了，寒哥哥说你那里的规矩很多，怕小妹不懂礼仪，给人笑话。所以说要先教会小妹一些礼仪再回去的。本来也准备两天后就回去啦。”
　　萧子泽闻言这才罢了。

　　李望连忙上前见过凌霜华，说：“小的李望，是公子的贴身侍卫，见过，”他望着萧子泽，显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萧子泽笑道：“在外面，你就称呼小姐好了。”
　　李望连忙重新施礼：“见过小姐。”
　　凌霜华忙道：“快起来吧，这么多礼干吗呢。哥哥，看来家里的规矩还真的很多哦，是不是经常要这么施礼的？”
　　萧子泽笑道：“冰儿不习惯就免了这些好了，谁也不敢笑你的。”

　　六人到了舞鹤亭坐了下来。凌霜华自萧子泽进安澜园便开始打量他了。虽只在安澜园呆了几天，但她已经知道，尽管柳轻寒的脾气十分温和，极好说话的样子，但安澜园的侍儿仆从对他的命令也从来没有半点违逆。既他吩咐说不让外客进府，门童想来轻易也不敢随便让外人进来的，这位乍然出现在安澜园的客人，让她十分的好奇。
　　现在面前看着，让她心惊的却是哥哥眉头那一缕似有若无的黑气，显然是中了某种她以为绝不会出现的毒。这也是她自幼就跟着义母熟习药理，而她的义母，“追梦仙子”楚云英又是天下第一神医的缘故，不然也无法发现这缕黑气的。她秀眉微蹙，先不理会萧子泽连珠的提问，急切地问道：“哥哥，你近来有什么不适的感觉吗？”
　　萧子泽惊异地说：“没有啊，冰儿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李望和弄影好奇地看着她。柳轻寒微微皱了皱眉。侍剑也微蹙着秀眉，若有所思。
　　凌霜华奇怪地说：“真的没有吗？哥哥你会不会有时候觉得头晕或者别的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萧子泽想了一会，还是摇了摇头。
　　李望却说：“公子你忘了，你最近每天黄昏的时候都会头晕目眩一阵不能理事的。”
　　萧子泽一想，说：“那可能是批折子累的，休息一下就好了，不碍事的。不算什么吧？”
　　凌霜华皱眉道：“我来给你诊一下吧。”

　　萧子泽笑道：“冰儿居然会诊脉？”还是把手伸了给她。
　　柳轻寒笑道：“子泽兄不知道，霜儿可是碧落医谷的传人哦。”
　　萧子泽微笑道：“碧落医谷啊？那冰儿你的医术应该是很高明了。冰儿你还学了些什么本领啊？”他颇感兴趣地看着妹妹。由于柳轻寒的缘故，萧子泽虽久居宫中，对江湖中的掌故却是十分熟稔的。
　　凌霜华充耳不闻他的询问，只是凝神诊着脉，半日无言。侍剑在一边担忧地看着她，她从来也没见小姐诊脉就花这么长时间的，可见一定是极罕见的疑症了。

　　过了数盏茶时间，凌霜华才吁了口气，说：“是冰弦。”
　　冰弦？侍剑和弄影都惊呆了。柳轻寒也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他只是对这种毒物略有所闻，却也深知它的厉害。萧子泽和李望则完全不知所以地看着凌霜华。
　　侍剑颤抖地说：“小姐，你确定？”
　　凌霜华叹息道：“应该就是了。” 她没有说出来的是，配药的那人显然是深知这种毒物的药性的，不单单是有冰弦，还加了极少量的雪绛草和朱火蚕。这三样东西虽说再某种程度上是相克的，可是如果数量配的恰到好处的话，却是无药可解。而且更加歹毒的是，它会在人逝去后不到半炷香时间内就完全化解，任是什么人也验不出来。
　　萧子泽看着几人变色的样子，心中也微微一沉，却只是平静地问：“能解么？”

　　凌霜华略一迟疑，却微笑着说：“世上没有不可解的毒，总会有办法的。从这脉象看，哥哥虽然已经中了一年多的毒了，但目前这毒剂量还无碍，哥哥的内力就足以压制它了，而小妹也有办法让你不再中一点毒。别忘了我娘可是天下第一神医呢，小妹的医术哥哥只管放心。” 话是这样说，她却有了一瞬间的失神。
　　当年她偶然在一本古书中看到这种脉象，因为好奇，便去问楚云英。楚云英说应该不会有这种毒物现世，且不说这三种毒本来就很罕见，而且数量的比例也极难掌握，不会有人舍得用那么珍贵的药来做实验。因为单单一种药就够致人死地而很难验出了，不会有人蠢到同时用三种反而不一定有效的药的。凌霜华却是个好奇的，虽说那几种药都很珍贵，但对于碧落医谷来说，要拿一些来做实验也不是办不到，当年她和楚天遥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终于配出了三种药混合的比例。楚云英看他们不停地实验，只是笑笑说浪费了那么多珍贵药物，真是暴殄天物，却也由着他们胡闹。而他们又花了三年的时间，将几乎所有的药都混合配制过，却仍是没有找出解药来。
　　侍剑和弄影闻言，顿时放下了心来，她们对自家小姐医术可是深信不疑的，连夫人都说自己医术已经不如小姐了呢。萧子泽和柳轻寒却敏锐地看到了凌霜华那一瞬间的失措，均是心头微微一凉。柳轻寒皱了皱眉，但什么也没说。萧子泽却笑了笑，说：“既这样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冰儿，告诉哥哥，这十年你都在碧落医谷干什么了呢？怎么会遇到寒弟的？听说你还有两位师兄，哥哥这儿真是很缺人啊，能不能请他们出来呢？”

　　凌霜华淡淡笑着，简单地讲起她在碧落医谷的生活情况。

　　当年“追梦仙子”楚云英听说皇宫里的一株海棠是天下少有的名品，便在花开的时候，拉了夫君，携了十六岁的爱子凌云在一个晴朗的月夜进去赏花。（听到这里，众人都怔了一下，那位“追梦仙子”的雅兴还真不是一般的高，居然将戒备森严的皇宫仅仅看成一个赏花的地方，而且还拉了夫君和爱子。）以这三人的武功，即使在皇宫内院也是行走自如的，更何况他们的目的也只是一株海棠而已，自然不会有任何人能注意到他们。
　　机缘巧合的是，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活泼好动的三岁的无忧公主萧若冰，偏偏也拉了奶母来看这株海棠。奶母见到宫内闯进了三名陌生人自然惊骇之极，正要呼喊时楚云英玉指凌空遥遥一点，奶母便昏昏睡去了。楚云英微笑着将她放到了附近的石凳上，还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她盖了上去。
　　萧若冰好奇地看着这一切，一点都没有惊慌哭闹，反而天真地问那美丽的仙子阿姨怎么自己的奶母突然睡着了，而那魁梧的叔叔和好看的大哥哥都是什么人。楚云英见这位小公主玉雪可爱，资质极佳，且又知道她的父皇母后已经于一个月前先后驾崩了，目前是她十岁的哥哥登基为皇。想着这样情况下的一位小公主在宫里未免可惜了她。又看自己的爱子已经和她玩成了一片，两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就带了她一起回到了碧落医谷，收为义女，做了碧落医谷的第三位弟子。

　　听到这里，萧子泽苦笑了一下，妹妹居然是这样给人带走的。他当时听得那奶娘哭诉宫里怎样闯进三个武艺高强的强人，那妖女怎样手一扬她便晕了过去，还以为妹妹给个什么样的魔头绑架了呢，好一阵惊慌自责。几日后他在寝宫收到一份传书，上面只简单说明已收无忧公主为徒，会在十年后让她回宫和他团聚，他才稍稍安心。但因既不知道妹妹在何处学艺，也不知道她究竟过的怎样，总是不能放心，故而几年前便请柳轻寒帮忙寻找妹妹。
　　凌霜华在碧落医谷的生活很简单，无非就是和师兄们一起习艺玩闹。萧子泽听着这些婴婴宛宛的故事，却无端地羡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