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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番外二·不是没想过 ...

  •   室内张灯结彩,但两位老人的遗像却摆在了最明显的地方,三缕香烟还轻轻袅袅地升着。
      此时宾客暂且回避,只留下顾家父母和即将去亲迎新妇的儿子说上几句嘱咐的话。
      “你爷爷奶奶若在,看着你成婚,有多好。”刚刚给逝去父母敬完香的顾父望着挺拔沉稳的儿子,不由感慨。顾母的父母倒都还在,已经先接去酒店的休息间等待,此刻无法如丈夫那般五味陈杂,但想起公婆以前待自己的厚道,再想着自己和丈夫竟然也到了为人公婆的时候,鬓角已有白发,儿子已经长大,不由感慨,亦是唏嘘不已。
      “儿子。”顾父语气严肃起来,“从今往后,你便是个有妻子的人了。”
      “儿子明白。”顾维庭端坐在父母面前,也严肃起来。
      “以前你无论做什么事,遇到什么状况,都有我和你妈给你遮风挡雨。但从今往后,你将要为你的妻子和未来的孩子们遮风挡雨,养家糊口,保你妻儿平安,家庭和睦。再遇到任何事情,我和你妈,都无法为你解决。一切只能靠你去应对,你是否明白今后将遇到的风雨艰辛?你是否明白这肩上的重担?”他起身,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顾维庭亦起身,庄重道:“儿子明白。”
      “以后,”顾父语气沉沉,“你将不再只是一个‘儿子’,而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你明白不明白这身份的含义?”
      顾维庭望着父亲坚毅而充满温暖和鼓励的目光,心中涌起暖暖热流,他不由挺起胸膛,坚定道:“我明白!”
      父子二人对视许久,顾父的目光初刻严厉,逐渐慈祥,最终他露出笑容,“去吧,别误了吉时。”
      “哎,怎不多说会儿啊。儿子这一去就要和媳妇腻在一起了。”顾母埋怨丈夫,拉过儿子,一面给他整理缁衪纁裳的婚服,一面道,“房子的租金用不用我们再给添点啊?咱家地方小,我和你爸都不好意思让你带着媳妇回来委屈,到时候添了孙子孙女更没地方。以前都是姑娘嫁过来,进公婆的屋,一起过日子。现在时代变了,儿子女儿全都要闹着什么自主自立,什么个性的,全都要出去过日子,这好端端三个人又变了两个,空落落的,岁月不饶人,我和你爹到底是老了……”忍不住想哭,让顾父给劝住,“儿子的大好日子,你干什么呢。”
      顾母擦着纸巾,哽咽道:“儿子好不容易长大成人,终于在我没闭眼的时候把媳妇娶到了,我……我高兴!”拉着顾维庭的手,却流泪流得说不出话。顾维庭体贴道:“妈,只不过是我不在家住着了,其余的都没变啊。您放心,我会带着琴儿常回来看您二老,好好孝顺。”
      顾父试探道:“别管我们,也多带你媳妇常回你岳家那边尽孝。”
      顾维庭淡淡一笑,只和和气气地应了,他不打算在这么美好的时刻去打开这个话匣子。婚后该怎么回“家”,还要看自己和琴儿的学业工作,总归是他和琴儿商量着来。当然,对自己的爹娘,顾维庭是满腹感激,他也相信琴儿是通情达理的,自己爹娘也绝非小家子气的人,媳妇和公婆定能和睦相处。他早就想好了,不能让爹娘受气,也不能让琴儿受气,若真是现实残酷,有了家庭怨气,那还用说么?自己是个男人,就痛痛快快地由自己吞下去吧。是个男子汉,就该懂得自省、自强、自立,哪里有遇到纠纷就怨怪父母、责骂老婆的道理?!当然,这些话,是顾维庭内心的小私密,他不打算告诉父母,也不打算向琴儿表白。
      顾父又端起严肃的面孔道:“要说娶了琴儿那姑娘,真是你小子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可不是,琴儿那姑娘生得跟那天上的仙女似的,但却一点都没那些个狐媚子妖妖娆娆的劲儿。那一身的气质,就跟古代官宦人家的千金闺秀似的,可也不傲气,大大方方、干干净净的,我看了就喜欢。”顾母立刻补充。
      “成绩也好,知道上进,性情也和顺……”顾父继续道。
      顾母又打岔,“而且一点都不娇气,是个能吃苦的!我几次去她那里,看那屋子不大,却布置得井井有条,打扫得干干净净,日常生活都是自己一个人料理,有条不紊的,哎,一看就是个会持家的。”
      “还为你等了两年。”顾父瞪眼,“她出身富贵,却肯为你如此牺牲,儿子,你日后若亏待了人家,莫说你岳家那里,你老子我先不饶!”
      顾母瞪了顾父一眼,“你的儿子会是那种人吗?不是个当老子该说的话!”又拍拍顾维庭的手,看了半晌,目光柔软非常,到底只说了一句,“好好和你媳妇过日子去吧。”
      此时亲迎的时辰快到了,外面在催。顾维庭正冠起身,璘纹组佩叮当轻响,室内却一片肃静。
      顾维庭面对父母,跪了下来,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顾母慌得要拉儿子起来,让顾父给拦住,他知道,儿子必定有心里话要说。
      “儿子不孝,高中那年大病一场,迫得父母给我改名、搬家、换工作来避祸;大学时候,又是一场大病,差点就此别了父母双亲而去,让您二老孤独晚年。侥幸没丢了性命,也是昏迷不醒,让爸拼命工作给我赚取治病的钱,落了一身病;妈为了我,不要了升职的机会,放弃了心爱的工作,整日整夜都守在我床前贴身照顾着……为了我,爸和妈的牺牲,太多了。”双目通红,顾母忍不住哭起来,顾父眼中也泛起泪光,“那几年,爸和妈的苦痛,儿子感同身受。只恨自己拖累爹娘。”
      顾母疼他双膝受凉,只哭道:“全都过去了,何况你是我儿子,一辈子拖累我都肯。快起来,地上凉。”
      顾父则说:“儿子,父母给儿女遮风挡雨,为儿女挡祸迎福,解难消灾,都是理所当然,从不是个负担!这就是成年人的责任!”
      顾维庭心中感激老父。他的两次“大病”皆是因为中了齐入画狠辣的玄黄之术所导致,而后来迫得他父母四处奔波避祸的,恰又是齐念佛亲自出得手,只为将他这个“胆敢偷亲我女儿的混蛋小子”赶离琴儿身边。顾维庭从不怪齐姝琴,但也知父母恐怕不会如此体谅一个外人,毕竟爱琴儿的是自己,而不是他父母。是以顾维庭从不说那两场大病真正的原因,只说琴儿是富家千金,是他初中同学,和他一直要好,明知他身子不行了,但从未谈过别的恋爱,矢志不渝,为了下嫁给自己,最后宁可被家族赶走——当然没忘记跟父母说,琴儿家里虽然赶走了琴儿,但是也默许了他们的婚事,还想过给钱给房子办婚事,但自己出于自尊而拒绝了,反正岳家是绝对不会给儿子和您二老带来丝毫祸患。这么说,自然是为了释去父母的不安,避免他们为了心疼儿子而对琴儿起了不满。顾家父母听了后,一方面放了心,一方面也格外敬佩且喜欢齐姝琴这样一个忠贞不屈、从一而终的女孩子,谁不希望自家媳妇对儿子死心塌地呢?谁不希望女婿只肯和自己女儿相守一生呢?
      只是顾父到底是过来人,多多少少也能猜出一些这对恋人之间的波折,但是这位老父从未和妻子嚼过舌头根子,且一直以“当个男子汉、大丈夫,保护妻儿一生”的话来鼓励顾维庭,和齐姝琴每次见面更是夸赞不已,从不为难。
      顾维庭眼睛一红,接触到父亲严厉的目光,生生将泪水吞下去,他再度整冠肃容,俯身叩首三拜,“儿子以前年轻弱小,只能让父母为我操劳。从今以后,儿子便是个真正能挡风遮雨的丈夫了,这风雨,不仅要给妻儿遮挡,也定要给父母遮挡。这便是个成年人的责任!”
      起身坚定道:“儿子去了。爸妈路上也要小心,儿子和媳妇还等着给您二老叩头呢。”
      望着顾维庭离开的背影,顾母拉着顾父的手,“你说,他们小两口能过好吗?我真担心啊……”
      “否极泰来,庭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顾父安慰。
      “我们从不作恶,素来行善,一辈子过得小心谨慎。可老天爷还是害了庭儿两次,都差点要了他性命,我想起来,就怕日后……”
      “谁说老天爷薄待了咱们庭儿?”顾父轻声说,“有琴儿那样一个女孩子为庭儿执着的付出、牺牲,谁说老天爷薄待了庭儿?你快擦了泪,一会儿咱们还要去现场,别让宾客看了笑话。”
      顾母擦了泪,道:“也对。琴儿就是咱儿子命中的福星,她一直默默守着咱儿子,儿子两次大劫难都挺过去了。此后他们能正当光明的在一起,那咱儿子的未来,必会是平平安安。”

      齐姝琴的小租房内收拾得干干净净,她已经换了婚服,挽好发髻,甘棠好奇地用梳子拢着她的长发,轻轻着,一梳到底,清香四散,甘棠不由感慨,“琴儿的头发又黑又浓又密又软又香,真羡慕。”齐姝琴微微一笑,镜子内的她,格外端庄华贵。甘棠拎起红缨带,小心地系在齐姝琴垂下的发中,“本来我说要云朵姐来给你系上,她说她婚姻不幸,还是在外面陪着陆郎中等你。其实我也是短命鬼,你不觉得晦气吧?”
      齐姝琴笑道:“旁人就算了,我和小顾面前,你们还避嫌个什么呢。”
      “其实那谁倒是合适。坏事没少做,但是遇到的都是最圣母的人和鬼,竟然轻轻放过还提携她站到山顶上了。”甘棠语气微冷,“不过她这时候都没来,估计也不会来了。”
      “曼丽会来的。”齐姝琴叹了叹,甘棠说:“别叹气,笑一个,新妇不要忧愁,要不然不吉利。”见齐姝琴温婉的笑了,她又天真道:“为什么你说到那个谁要来的时候,会叹气呢?我就知道你不是真喜欢她。其实即便是乐乐和苏吉,也不能说对她毫无芥蒂,哪怕是转世走了的董大哥也不会的。”一番话说下来,格外解气。
      齐姝琴又是沉默片刻,“她若来,便定然不会一个人来。”眼中带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那个未婚夫齐宇良也会来吗?”甘棠问道,“代表齐家?”
      “齐家和我无关。”齐姝琴淡淡着,又抱过放到一旁的母亲的牌位,“有妈妈,还有你们出席我的婚礼,就足够了。若来了旁人,反正我都和小顾商量好了。”
      甘棠觉得她话中有话,但甘棠原先在安灵部工作,是岑曼丽事发后,为了弥补严重紧缺人手的首都组,这才后调到缉灵部的。只是她本与许乐之、苏吉交情甚好,又是个烂漫性子,骨子里也正直热心,这才能和交往不多的齐姝琴结下情谊,但严格说来,甘棠对齐姝琴的了解,是真的不深。她也知道这时候不该问那么多别的,笑着扶着齐姝琴出去,“一会儿新郎就要来了。”
      客厅中,云朵、苏吉、许乐之等灵见了她都停止寒暄,起身相迎,见本就貌若天仙、气质不凡的齐姝琴妆容淡雅,肤嫩唇娇,一对眸子更是干净剔透,又着了一身黑底绛色衣缘的华贵礼服,秀发脑后盘髻,红缨柔软束住一缕浓黑垂发,只待那良人来解,整个人一走出来,哪怕这平凡的屋子狭小昏暗,也掩不住那神女下凡般的光辉色彩。莫说许乐之和苏吉,便是姿容不凡、又是大排场结过婚的云朵都呆了呆。
      到底还是鬼龄最长、生前年龄最长的陆郎中保持了清醒的风度——实际上已经是缉灵部的缉尚书,只是大家私底下还是改不了口。他是长辈,故而未起身,满意地打量着齐姝琴,“小顾也快来了。你还要等岑曼丽吗?”
      齐姝琴垂首不语,她抱过母亲楚轻烟的灵位,放到高桌上,焚香,拜了三拜,这才转身走向陆郎中,水眸中带着坚毅和坦荡,跪下道:“不用。您便是我的长辈。”
      陆郎中轻轻点头,甘棠、云朵、苏吉和许乐之都退了开去。甘棠还问许乐之,“尚书阁下为何也提岑曼丽呢?不是说尚书阁下在放她重生的时候,说的话一点多不留情么?”
      “你若知道正婚前的礼仪,再看看时间,就该明白阁下明问曼丽,暗指——”许乐之一句话没完,左右胳膊便让苏吉和云朵分别给了一下,立刻噤声,对着甘棠嘿嘿傻笑。
      陆郎中对齐姝琴道:“你和小顾一路走来,颇为不易。若从我的本意,多希望你和小顾都能继续当我手下的得力干将,但我更欢喜看到你们今日一起重生,执手一生。齐姝琴,你聪慧沉稳,真诚善良,正义坚忍,又处处为他人着想,这些高贵品质,勿忘勿失,它们将是一个人一生中最大的财富。但你优柔寡断,有时忍辱负重,倔强过头,总把所有担子都拼了命的放到自己的肩头,需知柔能克刚,信任胜金,夫妻二人同舟共济,方是正道。你可明白?”
      齐姝琴望着这位如父般的前上司,心中品着他这番话中的关怀与勉励,格外感激,认真道:“我明白,请您放心。”
      “你和小顾的情缘,不是小孩子的一时冲动,也都携手经过了磨难与考验,依然能撑到今日,我是看好的。你们二人素来默契,要将这默契保持到底。”陆郎中温言。
      “琴儿明白。”齐姝琴看着陆郎中的面孔,不知怎地,忽然就觉得眼前这张脸,变了,变成了……
      她不由茫然,是内心深处的某种意识在这个时刻悄然苏醒吗?是那贯穿了十七年的苦守与等待,希冀和不甘,是那被无情的石块一层层压在泥土中的小草,依然倔强地拼了命的往上抬头的渴望吗?渴望看到蓝天白云,渴望有明媚的阳光安抚,有柔软的雨滴滋润,有温馨的风轻轻吹着,吹她进入夜晚的梦乡,吹她精神抖擞的迎接清晨的朝阳……
      只是黑夜无边,风霜无情。
      小草,你可否想过当你终于得到那阳光雨水与清风的青睐之时,你还真会让自己沉浸在曾经的美好幻想中吗?
      齐姝琴略略低头,再抬头的时候,陆郎中还是陆郎中。
      可其实……
      不是没想过……
      不是没想过他会把自己许配给谁,不是没想过他会不会给自己准备好齐家女儿都有的丰厚嫁妆,不是没想过他会不会像每一个疼爱女儿的父亲那样,摆着丈人的架子去挑剔女婿,不是没想过自己会不会像每一个有爸爸宠爱的女儿那样,腻在父亲怀里幸福地看自己的老爹告诫那个良人:敢欺负我女儿,大耳刮子抽你!
      原来不是没想过啊。
      但是,齐姝琴低头,轻轻闭眼,那都是过去的事,过去的心了。
      我重生了。
      齐姝琴想,你不是早就明白了么?琴儿,何必强求那人给的家?自己难道不是人么?自己就不会给自己一个家么?有丈夫,有儿女,有自己。
      她轻轻按住心口,山重水复,寻寻觅觅,百转千回,终是海市蜃楼黄粱梦,怅然若失间,回首才知,此心安处便是吾家。
      “小顾来了。”陆郎中平静地说,“跟他去吧。”
      四个字,简简单单,每一个却都包含无限祝福与信任。
      齐姝琴向陆郎中三叩首,陆郎中坦然受了。云朵等四灵站在后头,亦是肃然庄重,便是许乐之都没了往日嬉笑。
      齐姝琴转身又向母亲的灵位拜三拜,“母亲,女儿去了。”
      微微哽咽时,门铃,响了。那新郎,便站在门外,等待亲迎他的新娘。

      婚姻不仅仅是纯粹的开心与欢乐,它实际上意味着真正的成人与沉重的责任,也正因为有这样的认识,所以酒店大厅的色彩以红、金、黑为主,肃穆中带着温暖,端庄中透着喜庆,进门便是两溜仿制的长信宫灯;斜在门口的婚礼告示牌上是齐姝琴和顾维庭的婚服照,一对璧人立在白玉阶上,身着黑红婚服,背后便是碧蓝的天和肃穆的古建;墙上挂着的俱是写作在红底纸上的书法作品,内容皆是向新人道贺的,龙飞凤舞的,端庄大气的,清秀雅致的,看得人啧啧称奇。宾客们提起毛笔在竹简上书下自己姓名,递上礼金,迎宾者回赠古朴的喜糖盒子。
      进了大厅,满眼金红喜庆。穿着曲裾的仕女用古琴奏出满室悠扬丝竹之声,温婉的茶艺师为宾客们端上一盏盏香茗。整个宴会厅都沉浸在庄重的喜悦之中。
      云朵、甘棠、许乐之、苏吉几灵携着裴清浅、董霄、晏祥、简薇的牌位,一起在最靠近礼台的圆桌旁落座。甘棠小姑娘心性,到处望着,忽然捅捅许乐之,又拉着苏吉,“那边怎么突然张开个大屏风?”
      她指的是离礼台最远、在整个宴会厅也是最偏僻的那个角落。他们进来的时候,那里还是空的。却不知何时,静静打开了一扇仕女屏风,遮住了后面的一切。
      甘棠好奇,要去看看,许乐之和苏吉也有意跟去,都被云朵扯住,“全坐下。”
      “可是我刚刚好像看到曼……”苏吉说了一半,忽然噤声,许乐之也停住脚步,脸上若有所思,甘棠最急,“是那个谁吗?她还敢来?”
      “别这么说,琴儿都不计较了。”云朵让他们三个都坐回去,甘棠兀自不满,和许乐之等灵窃窃私语着。
      许乐之偷偷跟云朵道:“云姐,你知道那后面是谁吧?”
      云朵沉吟,呷了口茶,终究还是点点头。
      “啥时候来的啊?这行动快得,比咱们还像鬼。”
      “管那么多做什么。”
      “那琴儿还有小顾都……”许乐之迟疑。
      云朵叹息,瞥了许乐之一眼,冷笑道:“就你聪明!当人家都糊涂吗?”
      “那琴儿什么意思啊?若风向变了,你得跟大家通风报信。”许乐之道,“尚书老大都说过,咱们组长最大的弱点就是优柔寡断,而且太容易体贴别人。”
      “吃还管不住你这张嘴么?”云朵竖起好看的杏眼,一把剥了皮喜糖就滚到许乐之的嘴巴里去。
      此时宾客都已到齐,喧闹了一会儿,宴会厅的明灯,忽然灭了。
      大家安静下来。
      长信宫灯却依旧盈盈闪着,烘托出一片肃穆。
      门开,一对新人在万众瞩目中款款而来。
      齐姝琴纯衣纁袡,端庄优雅;顾维庭纁裳缁衪,俊朗果毅,双手交于身前,长袖垂垂。身后两队曲裾仕女,提灯而行,仪态俱婀娜。
      灯又亮起。一对新人先拜了顾父、顾母,待男方父母首肯了新妇后,又一起拜了楚轻烟的灵位,再拜了拜陆郎中(新任缉尚书)。这时候便有端水者来,让新人行过沃盥礼,随即一对新人步上礼台,隔着低矮木案相对而坐。此时气氛愈发庄重。在场人们就算不懂,也都严肃起来。
      待赞者在案上设好俎、敦,置了酱、鱼、肉汁、兔腊、黄米、肉后,这对新人便按照礼仪,依次进食三回,共牢礼便就行毕。又持着合卺杯,相对饮酒,随后顾维庭起身将齐姝琴垂发上的红缨轻轻解下——台下众人皆有所感知,明白那最甜美而庄重的时刻到了,果然,二人又各自割下一缕发——小顾为此还特意稍微留长了些头发,再用红缨系好,从此,他们便是结发的夫妻,系在一处,永不分离。
      台下微微骚动,就要响起贺喜之声,但随即顾维庭牵起齐姝琴双手的举动又让全场寂静下来,莫非是执手礼么?人们纷纷猜测。只见顾维庭牵起齐姝琴,二人双手交握,彼此深深注视——那里面有甜美的爱,有庄严的责任,有诚恳的许诺。
      “阴阳无间,与你重生。”
      顾维庭说。
      台下人议论纷纷,有人说好古怪的话,有“人”却说这才是完满。
      正婚结束,接下来便是宾客尽欢之时。鼓乐声起,丝竹悠扬,舞者踩鼓跳起相和歌,席间觥筹交错,喜气洋洋。初刻人们的话题都在婚礼如何传统,如何在庄重中令人感受婚姻的严肃与对爱情的坚守,自然也要称赞那一对璧人如何般配,慢慢的,话题就散开,天南海北的扯。唯独云朵等灵这一桌的话题就没从新人身上断开过,叽叽喳喳议论了半天,甘棠总是看向那边的屏风,非说她刚刚看到的一定是“那个谁”,“她定然是不敢见琴儿,就偷偷躲起来看。要不我这就把她揪出来?”
      “闹什么,闹洞房也不带这么闹的。”云朵薄责。
      甘棠扮个鬼脸,许乐之忽然得意的笑了,“我早有准备。”
      他从桌子底下拿出带来的一只细长礼盒,谁都不知道里面是什么,还以为是给新人的贺礼。但是许乐之拉过一名侍者,把礼盒递过去,耳语片刻,那侍者拿着盒子就往屏风走。云朵扣住许乐之,“你要干什么?别胡来!这是琴儿和小顾大好的日子,快给我追回来。”
      “那里面没有不好的东西,那是那人最喜欢的!我送礼物而已啊!”许乐之跳脚,甘棠吵闹道:“是不是那个谁啊?你们都知道啊,就瞒着我!”苏吉拉着甘棠道:“真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止是曼丽。”最后陆郎中(新任缉尚书)走过来,严厉的眼神止住了这一场小喧闹。
      苏吉偷偷问许乐之,“你小子到底送了个什么?早就看你包好那盒子了。你是怎么知道他会来的?”
      “我会推理啊。要不我的作品能上市呢。”许乐之眉飞色舞。
      “你到底送什么了?”云朵急切问道。
      许乐之与众灵耳语。
      三秒钟后,举座愕然。云朵抚着裴清浅的牌位叹道:“这本是裴清浅最会干出来的事,她走了,你倒是替补上来了。”
      许乐之嘿嘿笑。刚好顾维庭携着齐姝琴换了常服后出来敬酒,一干老同事、老伙伴相见欢,举杯祝福,言笑晏晏,如此幸福,如此欢心。

      屏风后——
      一身传统礼服的齐念佛静静坐在椅上。岑曼丽几次问他要不要抬张几子,上面摆点吃食,他都无动于衷,只是默默从屏风的旁侧,默默注视着整个婚礼的进行,他的目光似乎只停在新妇齐姝琴的身上,不肯移动片刻,哪怕是岑曼丽端来茶水让他润润,他都舍不得把目光偏移一下,一个不稳,让那茶水溅了出来,落到礼服上。他终于心疼的擦了擦衣服,岑曼丽看他这样子,以为愈发失势、不断被削减月例份额的他是心疼做这一身华贵的传统礼服的钱,有点可怜他,想着自己是晚辈,名分上算他的侄媳妇,便拿来纸巾,“我来吧。”轻轻擦去水渍,孰料齐念佛摇摇头,让她起开,岑曼丽忍不住说:“齐先生,今天掌门让我跟着您过来,内里的意思,你我都心知肚明。但是大家的面子上也还过得去,就算过不去,看在琴儿的面子上——我跟您说,您终究是齐家嫡系的人,是堂堂的前掌门,是尊者长者,就算最后真斗出个惨败的结果,齐家又能短了您吃穿住行么?至少我知道掌门和齐宇良不是这种人。”
      齐念佛冷冷看着岑曼丽,淡淡道:“这是礼服。是我嫁自己女儿的时候,穿得衣服。”他沉默片刻,目光追随着礼台上的齐姝琴的身影,“只这一次。”
      岑曼丽怔住了。
      齐念佛不理会她,只看着齐姝琴,看着楚轻烟的牌位,他心中酸涩无比,他的女儿,美丽柔弱的女儿,今天终于嫁人了。嫁给那个一穷二白一文不名一毛钱都不值的混蛋小子!
      齐念佛恶狠狠地瞪着顾维庭——此刻他正轻轻解下了齐姝琴柔软长发上的红缨。
      岑曼丽在一边,一会儿羡慕而激动的看着顾维庭和齐姝琴那边,一会儿观察着齐念佛,看到这个愈发疲惫的人的眼中,竟然爆出了近一年来、难以再寻到的威严,不禁吃了一惊,顺着那威严的视线望去——啊,正瞪着小顾呢。
      再看去,他的目光又移到齐姝琴身上,霎时柔软,又掺杂了些许伤感。齐念佛轻轻一叹,闭上眼,两行清泪滑下。他用纸巾点在眼上,垂头独坐了好久。
      终于有个侍者小心翼翼地过来,岑曼丽过去接待,回来的时候,脸色很古怪,“他说是女方亲属团集体送给您的答谢礼。”
      齐念佛冷笑,女方亲属团?那些鬼也配吗?粗暴的拆开礼盒——一根光滑的藤条滚了出来。
      盒子内还有纸条一张——感谢您把我“养”大哦。
      齐念佛哑然,半刻后,他仿佛是对岑曼丽说,又仿佛是自言自语般,“我说我是真的爱琴儿,疼琴儿,你信吗?”
      岑曼丽判断了一下,觉得这个问题似乎是问自己的,只好实话实说道:“确切的说,您的疼爱方法,我是真的不太懂。”
      齐念佛又沉默了。
      “正如我不懂琴儿到底想要什么一样。”齐念佛说,“可她是我的女儿。”
      他不是没想过把她嫁给怎样的人;不是没想过给她攒下最豪华的嫁妆,让她未来的婆家不敢小觑了自己的心肝;不是没想过自己该如何摆出丈人的架子,去挑剔那将带走自己女儿的混小子;不是没想过女儿会乖巧地在腻在自己的怀里,神气地看自己这个当爹地告诫那个混小子:敢欺负我女儿,大耳刮子抽你!
      齐念佛看看顾维庭,又看看他美丽的琴儿——这对新人换了常服出来敬酒,看上去,是如此幸福。
      琴儿笑得如此甜美。齐念佛的心,痛了。为什么以前从未能在女儿美丽的脸上发现过这样发自肺腑的微笑呢?为什么以前从没在女儿清澈的眼眸中找到那样真心的愉快呢?
      是因为嫁给她最爱的人吗?是因为可以和她所爱的人相守一生吗?
      不是没想过,该如何看她穿上华美的嫁衣,该如何出席她盛大的婚礼,该如何堂堂正正地以新娘之父的身份坐在上面,在一片欣羡的贺喜声中,接受一对新人的叩拜。他可以抱着爱妻楚轻烟的牌位,轻轻地抚摸,告诉爱妻,咱们的女儿长大了。
      原来不是没想过啊。
      “你去吧。”齐念佛说,“我知道你早就想和琴儿说几句恭喜的话。去吧。我一个人在这里。”
      岑曼丽迟疑,齐念佛冷笑,“不用担心我逃跑或者跟谁秘密会见,你放心,我不会用任何你们那边所惧怕的行径,来玷污我女儿这辈子唯一的一次婚礼!”
      他看着岑曼丽脸红的离开,自己却闭上眼,完全隐藏在屏风后。
      不是没想过的,太多了。
      但是从没想过的,就是在心爱的大女儿的婚礼上,自己这个亲爹,竟然只能躲藏在最角落的屏风后,不敢探出头。
      孤伶伶地,吞下冷酒凉茶。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时间过得好快,宾客们纷纷告辞离去。热闹的厅堂内很快就剩下扫场的酒店服务生。顾家的老人都先回去休息了。缉灵部的老同事们也都返回了冥府。最后一个走的是岑曼丽,她欲言又止,目光落到屏风上。
      齐姝琴微微一笑,“多谢你的祝福,快去吧,一定要保重哦。”
      说完,她便背过了身。
      岑曼丽一步步后退。
      齐姝琴一直背着身子,许久,许久。
      直到顾维庭走过来,轻轻握住她的手。
      “走了?”齐姝琴轻轻着。
      “嗯。”顾维庭低低着。
      齐姝琴转过身,静静地看向了屏风。
      安静而清澈的目光。
      顾维庭拥住齐姝琴,“我会对得起给他的承诺。”
      ——岑曼丽带着齐念佛从屏风后走出来。
      ——齐姝琴背对着他们,没有转身。
      ——顾维庭伫立在礼台上。
      ——齐念佛与顾维庭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你敢欺负我的琴儿,我绝不饶你。无论那时我是富贵是贫穷,是得势还是失势,哪怕粉身碎骨早已变鬼,只要你对琴儿有一分不好,十八层地狱,我也会爬出来找你!
      ——您放心。琴儿是我永远的妻,阴阳无间。
      顾维庭挽起齐姝琴的手,轻轻吻了吻她的额角。
      齐姝琴微扯唇角,她和爱人相偎相依,双手紧握,永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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