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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裂缝。 ...


  •   无言是在一间小屋里醒来的。
      屋内摆设简约,除去必要的几样家具摆设外再无其他,简约到几乎有一些简陋了。
      他略微思考了一下身在哪里,因为他毫无把握她会收留下他。她应当还是恨着他的吧,纵然没有露出多憎恶的表情,但应当还恨着吧?他努力忽视她那平淡到若无其事的表情,反倒令他心生不适,仿佛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若然如此,他还宁愿被她恨着。起码,那会让她记得他。
      没有来得及再想更多,门便被人推开。
      来人是一个少年,个头是普遍男子的身高,五官秉直却生了一双眼尾上勾的邪魅眼,那双眼破坏了五官的整体结构,让他无法成为一个面善的好人,却也因了其余五官的存在,让他看起来不像是一个邪佞的人。好坏交杂,就是那张面皮给人的感觉。
      是小凤。
      “你醒了?”少年口气没有多友善。
      “请问这里是?”他不太记得这张面孔,见过吗,没见过吗?他当时一门心思系在安若素身上,根本也没注意来到面前的伙计是圆是扁。
      “你来找素姐是不是?”没回答,只是反问。
      他一愣,没料到对方如此直接,点了点头。
      “来找素姐做什么?”连珠炮似的问题接连而出,让无言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原本就是慢性子的人,除了动武之时。他根本跟不上小凤的问话速度。
      “探望吗?补偿吗?还是……迎娶?”问题一道比一道直接。
      面薄的无言在小凤直接的提问下面红耳赤,“我……没想太多,只是想……见她。”
      听到无言的回答,小凤有种看见第二个莺儿的挫败感,怎么这年头流行白痴吗?好无奈好无奈的叹口气,引导道,“那见到她之后呢?”
      之后?
      这问题显然把无言难住了。
      见他傻在那里,小凤没好气的道,“你若是连为什么而来的都不知道,那么,我们怎么能够放心把素姐交给你?”
      听出这句话里的否决意味,他心里一痛,一下清醒了过来,神情急迫的看向小凤,“不,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是来寻她的。”
      “然后呢?”对话回到原点。
      “然后……”脑海里缓缓浮出一个念头。
      不是不知道的啊——
      是啊,不是不知道。只是那愿望是如此的贪婪,他根本不敢将它说出口,也不敢有丝毫的奢求。
      “你自己都欺骗自己的话,还有谁会去承认你的感情?”小凤轻哼,非常的看不惯这种懦夫行为。
      无言一怔,默默看向那个少年。明明他在年纪、身高方面都弱于他,何以却拥有他所没有的勇气与直率?这少年竟是心思无比的锐利啊。让人意外,也让人醒悟,却更让人……惭愧啊。
      “……我是来,接她的。”无言终于坦诚自己的心声。起了头,便心生出勇气,说出了口,便越发坚信坚定自己的念头,“我是来接她的。若然她愿意,我希望她能够成为我的妻。”
      说出来了……
      说出口才发觉,竟然,一点也不困难。
      小凤点点头。这样就对了嘛。
      “你手脚要快点了,像素姐这样的女人可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妻子。”给个小提醒。
      “什么?什么?”无言惊吓。
      “我说素姐有很多追求者。”
      “那她……”可有中意之人?可有想与他共度一生的人?
      “素姐还是孤家寡人。”
      珍贵的提点,无言彻底明白了。不禁感激的抱拳,“多谢小兄弟。”
      点点头,“剩下的,要看你自己。我与莺儿帮不了多少。”
      “我明白。”

      毫无防备的遇见一个自己认为早不该在这里的人,该如何反应?
      见耸立于眼前的伟岸身躯,安若素怔了片刻。
      无言不语,只是默默的看着她。心里翻滚的那样厉害,欣喜、感恩、担忧、裹足,一系列情绪交杂交融又相互碰撞,让他的胸口生出疼痛。想说些什么,却怎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很快理清事情经过,不解多过于忿然,如何也想不明白何以莺儿他们会帮着这个外人,与她为难。
      全然没想到是莺儿通风报信——关于这一点,还多亏了莺儿那晚了两年才送出去的信,让人将疑点完全的从她身上移开。反之,安若素倒是更偏向‘被尚家打探到她的所在地’这个可能性。毕竟尚家财雄势大,要寻一个人并不困难。
      陌生的望了他两眼,装不认识的从他身侧走过去。他也没有拉住她。
      她的反应在他的预料之内,他一点也不意外。是他做错事,是他对不起她,他该羞愧。
      安若素自然知道无法限制一个人的来去自由,所以即便是将无言赶离或者丢出沿城,只要他有自我意识,只要他有脚,就能够再次回到这里,这就是她不跟他硬碰硬的原因。她采取冷处理,以为这样的不理不睬迟早会让他知难而退,却真真低估了他的固执。
      她不同他说话,他便不说话,只是像影子一般的如影随形。她教书,他便立在门外的窗边看着;她采办货物,他总是先一步从小贩或者书商手中接下购买物品,默默扛着,然后跟在她身后一尺的距离;她坐在后面庭院里看书,他静静站在不远处的大树下守着她……总之她到哪,他就在哪。
      不用交谈反倒让他更觉自在。
      他原本就是这般的存在。护卫、奴才,安守己分就好,跟随主子,保护主子,默默做事就可,无需多言什么。他一直立于人后,习惯于听从命令,习惯于应答,习惯于将自己的存在感减少到最低。
      能够远远看着她就好。只要这样他就很满足了。
      这种情况持续了一段日子,并且,好像还会一直持续下去。
      略熟一些的街坊邻居开始向她打探男子身份,盘问的功力每每让她有些难以招架。连买条鱼都没有例外。
      卖鱼的福婶一边宰鱼一边好奇的问:“素夫子,这是妳良人啊?”
      还不等安若素回答,隔壁摊的大婶已经替她接去话,“什么良人啊,素夫子是寡妇妳不知道啊?”
      “啊?真的啊素夫子?唉哟,好好的一小姑娘,这么早就守寡了,可怜哦。来,福婶多送妳一个鱼头。”
      她只是淡笑,以为话题终了,伸手接过鱼,道谢,“谢谢福婶。”
      隔壁摊的大婶却不肯罢休,“那么妳身后的那个男人是谁啊?他看妳的眼神不一般哦,是新的心上人吗?”
      她又是笑笑,不予置评,知道她一定会自己接话下去。果然,大婶打量了几眼无言后,无不感叹道,“生的真好。”
      他在远处,以过人耳力将那方对话全部收入耳里。
      而他最期待听到的那温浅的声音,在其中,只有短短的一句。还是与她自身无关的一句。令人沮丧。

      回到书肆后,安若素首次主动同无言说话,内容极其简单扼要:“你何时走?”
      已经引起街坊注意,她知道不该再拖。冷处理无效的话,那么就把话挑明来说好了。
      他心里一刺,没有作声。只是默默的看着她。眼神静谧如水,疼痛是浪花,翻涌在上。还有痴恋,还有不舍,还有祈求。千丝万缕。她无法与这样的眼神对视,侧目避开。心里也复杂起来。
      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目光看她?
      她也不是没在别的男子眼中看见过爱慕,唯独他的,让她难以承接。是因为他的目光远比他们的复杂,多了很多别的元素的关系吗?
      “你何时走?”垂下目光,再问一次。
      “我……”艰涩的开口,在脑海里搜索一切可以留下的理由,“我答应过小丙给他雕一个木马,才雕了头。小蜀叫我教他游泳,还没去成。小红说她家的屋顶漏水,拜托我给看看。还有小灵要的风筝,小秋要的孔明灯,朱子要的兔子,还有,还有……我都还没完成。”
      无言一一点到的,都是私塾的孩童们拜托他的事。
      恐怕这是他这辈子说过最长的一段话了吧。
      “你……”抬眸看他,安若素有些惊讶,短短时间,他居然能与孩子们混的如此好。而且,还是在她没看见的时候。
      他又缄默了。只是专注与她对视。
      “做好……就走吗?”她再次躲避他的视线,口上却未退让。对着他的眼,似乎很难,说出绝情的话来。
      无言心一痛,就恨他至此吗?逐客令下了一而再,再而三。甚至,连正眼都不肯施舍给他吗?
      心底剧烈的痛楚掏空了意识,他摇摇晃晃,根本不知道自己将那个心心念念的名唤出了声来,“若素……”
      “若素?!”她不敢置信他居然唤她闺名。
      她微微拔高的声调,含着厌恶,让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安……姑娘。”他艰难改口。
      “有清白尽毁的姑娘吗?”她冷讽,清楚看到他整个人一震。她不是姑娘,早就不是了。名义上,她成过亲嫁过人,事实上,她与人有过肌肤之亲,她一直都梳着妇人髻。这样的身份,也有些许好处,可以抛头露面不会招来闲言碎语,同时,也可以避免媒婆牵拉红线。她已厌倦,对男人不再有丝毫期许。早已打定主意如此终老,晚些还打算收养一些孤儿,热闹些,走时也不至于无人送终。
      “请叫我夫人。”她说那句话,志不在为难他,只是在自我解嘲罢了。
      神经有些刺痛,不想与他多费唇舌。转身离开。
      他提及的事,都是可以在短期内完成的,届时他没了理由,她倒想看看他还能用什么借口留下。

      隔日上午,安若素照惯例在教书,莺儿小凤打理书肆。
      无言一人坐在后院,周遭放了一堆材料,有木头、竹篾、白纸、细铁丝、酒精、脱脂棉、浆糊等等。现下手上正在雕刻木马,已接近完工。
      “笨蛋。明知做完就要走了,还做的那么勤快。”来人揶揄道。
      无言抬头,看见一脸恨铁不成钢的小凤。
      “我允诺过三天,今天已是最后一天。”说着他又低下头去,专注于手头上的事。孩童是不能欺骗的,一次失信,再无信用。他憨直的脸上没有表情,却隐隐流露着温柔。
      小凤干脆坐了下来。看着他,仿佛看见了一个温柔为自己孩儿准备玩具的父亲。他倏地想到,若是当初素姐离开他的时候是有孕的话,那今天,情况就会变得乐观许多。素姐不看僧面也会看看佛面。
      但可惜啊,连老天爷也不帮他。
      “唉。”小凤幽幽一叹。他的感情顺利,这边却万般困难,让他在幸福的同时不免的带了一丝罪恶感。
      小凤问道,“都完成后,你打算用何理由留下?”
      无言一顿,只是摇了摇头。
      小凤再叹。
      算了,傻大个。虽然是顺便帮到你,不过,还是能替你多争取些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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