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有佳人》青狐也九尾

15、第十四章

　　孙庆这几天一直睡不好，稍稍入眠，耳边就回荡起声声苍凉嗜血的狼嚎，直将他惊醒过来，冷汗涟涟。

　　和许多人一样，孙庆经常下意识地忘记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即使如此严重的罪行，他也不愿反省。他所想的只是：事情已经发生了，罪孽已经造成了，后悔歉疚等等全然无济于事，现在要做的就是竭尽全力让一切恢复到原来的轨迹，仿佛这样就可以抹杀过去发生的一切。

　　这个性固然令他能果断迅速地摆脱情绪化，但也让他愈加不知反省，变本加厉。

　　到如今，面对犯下的这样令人发指的罪行，他也从不考虑孙翔之惨，孙母之惨，徐梦瑶之惨，不考虑发生这一切的原因，只想到石门村因此而面临的危机。而作为村长，他要集中精力解决这场危机，还有，为他的儿子报仇……

　　大错既已铸成，不在乎多一项罪，既已出了人命，也不在乎多伤几条。

　　这些日子以来，他和孙山、孙小飞买通消息，四处散播谣言，颠倒黑白，抹杀徐梦瑶，试图形成舆论，影响甚至左右钱明逸的判断。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甚至连展昭也一并牵连了进去，虽然没有明着说出人家的名字，但绘声绘色的形容，一听也能轻易对号入座。

　　做了这么多工作，却半点成效也无。尤其令他焦灼不安的是钱明逸那里一点动静没有。而展昭不仅不受影响，见了面还照样跟他客客气气有礼有节，星眸带笑，却深邃得看不出一点情绪，转过身便不声不响地将公孙策接来给孙母治病。

　　虽然之前的大夫都说无力回天，但以这公孙策一个小小正八品的官阶，若非医术高明绝伦，岂会轮到钱明逸亲自登门去请？

　　事情走到这一步，他已经无路可退，只有闷头下去一条道走到黑了。

　　砰砰砰砰砰！！！房门在此时被轻轻拍响，清寂的深夜中那拍门声虽然不大，却急促得异常突兀慌乱，将孙庆吓了一跳，他心内涌起一种不安，身边躺着的孙山也即时弹起，下意识地将一把短刀紧紧攥在手里，紧张地看着孙庆。

　　孙庆镇定地按住孙山，盯着门口良久，沉声喝道：“谁？”

　　“村长，是我！”门口传来孙小飞的声音。

　　“小飞？”孙庆与孙山面面相觑。

　　孙山皱眉道：“他不是在那里盯着孙婆子吗？难道孙婆子那里有状况？”

　　孙庆心头咯噔了一声，连忙披衣下床，打开门一看，果然是孙小飞。他连忙四下看了看，见无人跟踪，才将他让进屋子里。

　　“怎么回事？你不是看着孙婆子那里么？怎么突然回来了？”

　　孙小飞咕咚咕咚连喝了一大杯凉水，这才喘着粗气答道：“醒了！孙婆子醒了！！”

　　“什么？！”孙庆与孙山同时一惊，两人惊慌失措地相觑一眼，孙庆急急道：“你可亲眼见到？”

　　“到底怎么回事，你慢慢说清楚。”

　　孙小飞喘着气道：“那公孙策在孙婆子那边足足待了一天一夜，我就偷偷在孙婆子那间对面的屋檐上趴着，到后来就不知不觉睡着了。到了后半夜，忽然被院子里的动静惊醒，只见那院子灯火通明，展昭领着开封府尹急急进了孙婆子那屋里。”

　　“后来呢？”孙山急急问道。

　　“我听那展昭说，孙婆子已经醒了，只是身体虚弱，尚不能说话，但能听懂人言，可点头摇头。听闻自己在开封府，便立时眼泛泪花，虽不能成声，看那口形却是在说个冤字。我听到这里，不敢再耽搁，便立刻回来见你们。”

　　“你可亲眼看见她醒了？”孙庆逼问。

　　孙小飞噎了一下，心虚道：“我看此事非同小可，必得先说了与你们知道才好，于是就……”

　　“糊涂！”孙庆跺脚怒道，“这等大事怎能不确认了再来通报？万一是个局呢？”

　　这样一说，孙小飞也慌了：“那、那该如何是好？”

　　孙庆皱眉不语，负手在屋内急急踱了两圈，一咬牙，转身走到孙小飞面前，恶狠狠道：“你即刻再回去盯着。若这只是个局，按兵不动；若那孙婆子果然醒了，你就找个机会把她给……”言罢恶狠狠地做了个手势。

　　孙小飞大惊：“杀、杀人？！”

　　孙庆冷冷一哼，死死盯着他，面目在烛影下狰狞隐现：“怎么，你不敢？别忘了当初抢夺徐梦瑶、将孙翔绑在树上的几人里，你也都有份。要说欠人命，你也欠了，如今还怕多这一出？”

　　“我……我……”孙小飞下意识地看了孙山一眼。

　　孙山也同样恶狠狠地盯着他，手里的短刀在烛光下闪着冷冷寒光：“孙良、孙才都已去了，你去是不去？！”

　　“去！！去 ！！！”孙小飞不敢再说个不字，连连点头。

　　孙山与孙庆闻言，脸色稍缓，孙庆很快换了个表情，微微一笑，拍了拍孙小飞的肩膀，笑道：“年轻人，胆子大一些。那孙婆子吃喝不进动弹不得，就算真的醒来又如何？儿子没了，儿媳叫人给糟践了，她又成了这幅样子，教她如何活下去？你结果了她，也是帮她少受点苦。这不是造孽，是造福！”

　　“可、可是，展昭在那里……”孙小飞一想到后果，眼泪都要飞出来了，“我如何能有机会下手？”

　　“这个简单！”孙山从怀里掏出一根竹管，另从怀中掏出一个封存已久的纸包并一支竹管交给他，冷冷道，“这里面装的是我珍藏已久的毒针，见血封喉，孙婆子只要挨了这针，就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救不得她！到时候你再趁乱逃走，谁知道是你做的？”

　　“这……”孙小飞惴惴地看着那管吹箭，一时怔忡。

　　孙山却不管他如何，径自将吹箭塞进他怀里，将他推出了门。

　　孙小飞怀揣着吹管，再度爬上原先潜伏的屋顶，见到孙婆子那间仍然亮着灯，透过敞开着的窗，可以看到公孙策正在床边向孙婆婆问话的模样，开封府的右推官穆华在一边记录着什么，展昭就在另一边负手而立地看着。

　　孙小飞几次举起吹箭，几次又放下了。

　　他心里不是没有自己的想法。

　　当初是孙才和孙良领着大伙闹的洞房，是，他也趁机占了那徐梦瑶的便宜，但自己只是个从犯啊！再说孙翔那事，不是他提议并带头将孙翔捆在了野外的树干上，而且当时他更不知道会有饿狼过来啊！如果他知道事情会弄成这样，无论如何也不会参与这件事的！

　　再说这回跟村长他们来开封府，做了那么多事也都是听从村长安排，真要算起来，他就是个从犯。

　　之前不管怎样也好，如今这一针下去，成不成另说，万一被人拿住了，那就不成了板上钉钉的死罪？而且，毕竟这是杀人……是杀人啊！！！

　　杀人这两个字让孙小飞悚然一惊，倏然放下吹管，翻身坐在屋顶上皱眉，心慌意乱地：村长和孙山也不是个善茬，这等事逼自己去做，若被拿住了，他们定然将一切都推得一干二净。到那时自己就是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了。

　　不行！不能杀人！！

　　但这样一来，孙庆和孙山能放过自己么？要怎么说才会让他们相信自己？

　　孙小飞又犯愁了。

　　想起适才两人在烛影下的狰狞面孔，孙小飞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忽然明白了一件事：这两个老人精早已将自己看得清清楚楚，若是行动失败，不管自己给出什么样的借口和理由，他们恐怕都不会相信，更不会放过自己。

　　怎么办？

　　逃！

　　一个字猛然跃入孙小飞的脑海。他激灵了一下，越想越觉得只有这个才可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逃！趁夜深人静，趁自己还能自由行动，趁还没有人防备，快逃！！

　　孙小飞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向天边，黑沉沉的夜色漫无边际，他在此时静悄悄独身隐入，便能仿佛泥牛入海，从此无声无息……

　　至于未来如何，他不在乎。

　　他的家早没了，何况石门村那样穷乡僻壤又何必非要回去？天下那么大，怎么会容不下他一个孙小飞？

　　想到这里，孙小飞暗暗摸了摸怀里一个硬硬的包裹。那里面装着十五吊钱，是村长交给他，要他再去雇人散布谣言的。现在正好拿来做盘缠！

　　孙小飞一咬牙，收起吹管毒针，一骨碌翻身下了屋顶，悄没声息地向开封府的边门方向摸去。

　　他一路蹑手蹑脚，小心翼翼，谨慎再谨慎，终于顺利地来到边门。眼看出了那扇门，就是自己的天地，孙小飞兴奋起来，禁不住咽了口唾沫，便迈步向边门走去。

　　颤抖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正要拉开门闩，忽然边上传来重重地一声咳嗽，惊得孙小飞浑身一颤，慌忙回过身，就看到不远处影影绰绰有个熟悉的身影。

　　那一瞬间真是将孙小飞惊得魂飞魄散。

　　“山、山叔……”

　　孙山自黑暗中缓缓踱出，一双眼睛阴狠地死死锁在孙小飞身上，紧紧攥着手里的匕首，满脸杀气：“你想去哪儿？”

　　“我……我……”孙小飞惊慌失措地看着孙山，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孙山狠狠道：“大哥猜得不错，没种的东西！你果然想逃！”

　　“我……我不是……”孙小飞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双膝一弯，就对孙山跪下了，“山叔，求你饶了我吧。我、我不想杀人！我不想死啊……”

　　“事到如今，你以为丢下我们就能独活？”孙山居高临下看着孙小飞冷冷一笑，“晚了！告诉你，而今你我早已绑在一处，要活一起活，要死……”他的嘴角勾起一丝阴狠恶毒的快意，“自然也是一起死……”

　　孙小飞愣愣地看着他，忽然起身转而扑向门口。

　　孙山一个箭步上去拽住他的领子将他按在地上，两人俱是不敢出声，也都拼着命往死里拉扯挣扎。忽然，不知是谁闷哼了一声，两人都同时停止了动作，怔怔地看着对方，随即孙山捂着脖子踉踉跄跄地后退了两步，摊手一看，月光下只见手心一片惨乌的血色……

　　再看孙小飞，依旧神色怔怔，手里仍然拿着那个包着毒针的纸包，只是纸包已然破开，露出三根沾着血的毒针，在月色下闪着幽幽黑芒。

　　“你、你……”孙山惊骇地捂着自己的脖颈，眼中映着孙小飞惊慌失措的脸渐渐愈发模糊，头重脚轻，很快地，他砰地一声扑倒在地上，抽搐两下就不动了。

　　孙小飞愣愣地看着孙山，直看着那黑色的血液蜿蜒流淌至一双乌皮履，他恍恍惚惚地顺着那双脚看上去，就看到手执巨阙的展昭，和身后站着的王朝马汉，三人俱是官服威仪，目光同情地看着他。

　　孙小飞这才蓦然惊慌起来，爆发出一声惨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