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葵乱事》憨妲妲

22、第二十二章 太子重俊（三）

　　公元705年11月，长安的叶子已经全落光了，大明宫内的树木都只剩了孤零零的枝桠，偶尔有一两只不知名的鸟儿飞过，却没有发出一声啁啾，整个宫中，甚至整个朝中都蒙着一股肃杀沉闷之气。

　　六十八年前年仅十四岁的妙龄少女坐着马车一路从利州颠簸到了都城长安，也是十一月。她对着太宗明艳一笑，臣女武照儿，参见皇上。一瞬间，万千芳华，自此几经沉浮，权势冲天。

　　千秋万世，集一女帝。则天大圣皇帝终于在这个十一月离开了这个她留恋了一辈子的名利漩涡，享年八十二岁。

　　闭眼的那一刻，早已不在清明的眼角流出了一行长泪带着遗憾和悔恨，或也是因为大周的灭亡，或也是因为自己的下场，或也，是因为记忆中的那张绝恨的脸，那个身如莲花的少年郎。

　　这些我们都早已无从得知，我们能知道的，唯有那个叱咤风云的女子，就此烟消云散，玉殒香消。

　　在那座冷清的宫殿中，武则天静悄悄的走了，而前宫中却是依旧是歌舞升平，莺声燕语，此时内仆局的大总管还不知道则天皇帝的死去，正坐在椅子上，蹙着眉看着下面这个刚刚穿好衣衫的女子。

　　小圆子一张白嫩的小脸皱成一团，张了张口却又不知应当说些什么，倒是下面的女子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委屈。
　　“公公若是不要蝶衣，娘娘会杀了奴婢的。”

　　言罢，又用那双烟波流转的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小圆子，惹得后者一阵阵的头皮发麻。

　　小圆子细细的端详着面前的这个女子，虽说不上是绝色，但也算是清秀可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转来转去的，一看便是个精明人，看来皇后这次是给自己下了一剂猛料了，自己再想拖可就难喽。

　　想起韦后那张高深莫测的脸，想起李隆基那夜欲语还休的样子，小圆子不禁心生了些悲哀，淡淡道：“你先起来吧，我不会赶你走的。”

　　女子小心翼翼的站起来，小圆子本是随和之人，纵然是对她的突然而至受了些惊吓，但还不至于苛刻，此时也敛去了方才的审问语气，毕竟此人怕是就是自己的“媳妇儿”了。
　　“你先坐下吧，方才听你道你叫蝶衣？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么？”

　　蝶衣腼腆的笑笑点了点头。
　　“奴婢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侍女。”

　　“进宫多少年了？”
　　“回大总管的话，奴婢今年十六岁，进宫来已是十年了。”

　　小圆子沉吟着点了点头，道：“你在这儿住下，好生过着就行了，也不必做活儿，若是有空帮我看着下面那些小崽子们就再好不过了。”

　　蝶衣听到这一句才放下心来，脸上渐渐有了笑容，跪下道：“谢公公收留。蝶衣一定尽心尽力的服侍好公公。”

　　小圆子一阵无奈，伸手将她拉起道：“服侍不服侍的谈不上，你我日后以兄妹相称便可。你我同是在这宫中孤苦飘零之人，惺惺相惜是应当的，娘娘的意思我也明白了，明日你便可以回去跟娘娘回个话，只是我本是宦官，也早已断了欲念，不会将你如何。”

　　蝶衣睁大眼睛怪异的看了看小圆子那张比自己还白嫩的小脸，半晌才一脸娇羞的笑道：“蝶衣全听公公的。”
　　小圆子看着她这幅模样知道自己方才那一番苦口婆心的话是白讲了。

　　“好了好了，我累了，你先回去吧。我让小玉子给你收拾间房。”
　　“蝶衣要陪着公公睡。”

　　小圆子一阵的头皮发麻，干笑两声道：“本公公实在累了，你还是回去吧。”

　　蝶衣依依不舍的看着小圆子那张苦瓜脸，留恋了半晌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离了去，看着那扇门合上，小圆子不禁松了一口气，瘫在椅子上。

　　这叫个什么事儿啊！自己竟还被赐了个对食！皇后啊皇后，你这一招够狠啊！她苦笑着摇摇头，正欲再躺下，只听见门口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她不禁有些气恼，大声回了一句：“本公公说了，要自己睡，你先回去吧！”

　　门口沉默了一会儿，却又响起来敲门声。
　　小圆子怒火中烧，一个骨碌爬起来，没好气儿的开了门，正欲将“蝶衣”说一顿，开门却看见小玉子那张脸。

　　“公……公公……”小玉子有些忍俊不禁，却又不敢笑出来，脸上的肌肉一抽一抽的。

　　小圆子脸色一阵红白，伸手想揍他，却又觉得理亏，这才甩了手没好气道：“什么事儿了，着急忙慌的！赶着去投胎啊！”

　　皇宫里的小太监都是从小被骂着长大的，再加上小圆子虽说不上好说话，但也算不得苛刻，小玉子并不气恼，正色道：“公公，太后她，殁了。”

　　小圆子身形一晃，忽觉得更累了，看着光秃秃的树枝缓缓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半个时辰前，咱们刚从那儿回来不久，太医说是悲伤过度，急血攻心。”
　　小圆子沉默的摆了摆手，不再说话，小玉子弓着身子识趣儿的退了出去。

　　小圆子伸手抚上红漆的门框，看着远处大大小小的宫殿楼阁，低低的叹了一声，或许是惋惜，或许是惆怅。

　　武则天就这样死了，纵然生前翻云覆雨，死时依旧是这般孤苦凄凉，这皇宫，这天下，究竟有什么值得那些人争夺呢？

　　想着想着，她又自嘲的笑笑，何必去叹息别人呢？自己不也是在这名利的漩涡中泥足深陷了吗？相王，三哥，我就此舍身虎狼之口究竟是为了你们的江山，还是我们李唐？而这李唐又是否真的拿自己当做自己的子孙呢？

　　这是小圆子第一次对这些宫内江山之事感到无力，但脚步已然在走着，自己早已没有了回头路，闭上眼听着秋风飒飒，自己依旧是独自飘零。

　　好在之后没有几天，小贵子终于从掖庭局那边调到了内仆局，有他在陪着自己，自己心中也能有些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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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公今日怎么得空到我这里来串门了？”小圆子笑眯眯的坐到杨思勖身边的椅子上，语气之间全是至交好友的随便。

　　杨思勖也不避讳，挑挑眉喝了一口茶道：“圆公公果真是人红物丰啊，得了皇后娘娘的恩宠连这茶水都比我那儿的好喝许多。”

　　小圆子早已对他的冷嘲热讽不放在心上，憨憨一笑赶忙喝了一大口，在嘴里含了半晌才吞下：“真的比你的好？我怎的喝不出来。”

　　杨思勖看她这幅无赖样子也泄了气儿，冷哼一声道：“上个月听闻公公大喜，我今日过来是恭喜公公的。”

　　小圆子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苦着脸道：“你说的是蝶衣啊，唉……我还没想好怎么处置呢。那日我刚刚脱了鞋子钻了被窝，一掀被子就见她光溜溜的躺在我床上，我只好抱着衣服去了小玉子房里。”

　　杨思勖一口茶险些没喷出来，咳了半天，随即竟大笑起来，小圆子又怒又窘，正欲上前给他点教训却见门“吱呀”一声，一个女子款款的走了进来，手上带了一盘糕点。

　　“见过杨总管。”蝶衣落落大方的行了一礼，杨思勖淡淡的应了一声，便一脸笑意的看着小圆子。

　　小圆子尴尬一笑，伸手将东西接过来讪笑道：“啊，蝶衣啊，那个我跟杨总管还有些事情要谈，你先出去吧。”

　　蝶衣脸色一红，明显的看出有些不快，别别扭扭的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杨思勖倒是不客气的拈了一块糕点，笑道：“夫人这般的美丽大方，圆公公当真是艳福不浅。”

　　言罢，正欲往口中放，却停了下来，脸上不再有方才的轻松，拿着那块糕点放在手中端详了一会儿，然后扔在盘中擦擦手道：“这东西有毒。”

　　小圆子一惊，赶忙拿起一块，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来。

　　“这本是西域的一种毒，也算是无色无味，但遇水放久了会有些发黄，再加上原料本身有夹竹桃，所以闻起来有股香气，若是放在别的吃食中定然看不出究竟，坏就坏在它放在了白糖糕里，这白糖糕本应是雪白，但这盘看起来有些发黄，我才发现。”

　　小圆子心有余悸，这毒下的如此不动声色，若是自己定然就吃了，死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呢！

　　可是，是谁要害自己呢？她和杨思勖相视一眼，都已明了各自心中所想，小圆子朗声叫道：“小玉子，叫蝶衣姑娘过来一下。”

　　不一会儿，便见蝶衣进来，还带着笑意，全然不知自己可能已经置身险地了。

　　“我跟杨总管都吃过饭了，我看你整天忙里忙外的十分辛苦，这盘白糖糕就赏给你了。”

　　蝶衣歪着头心中有些疑惑，还是伸手接了过来，道：“就这个事儿？”

　　小圆子淡淡一笑。
　　“你先吃一块吧。”言罢，又看了一眼杨思勖，只见他面色沉静，只是抿着嘴唇。

　　蝶衣有些狐疑的看着过于反常的小圆子，但见她难得对自己这般亲昵，还是伸手拈了一块，毫无顾忌的便往嘴边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