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二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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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蘅实在是太困了，他靠着查干吉达并不宽阔的背，紧紧眯着眼睛，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担心他从马背上摔下来，用腰带把他给捆得结结实实的。小孩子倚着他，口水流满了他的袍子。
红姨曾经告诉过卢蘅，北边的蛮人，都是很可怕的，他们个个都九尺多高，蓬头垢面，脸如恶鬼，满身都是恶臭……当他们张开一口的黄牙时，气味能熏死一头小牛。
然而卢蘅却没在查干吉达身上闻到那股能熏死小牛的恶臭，他闻到的是属于皮革和油脂的一股特殊的清爽的味道，以及柔缓的马背上的颠簸。伴随着如同摇篮一般轻柔的跃动，卢蘅沉沉地睡了过去。查干吉达用手拍了拍他的背，感觉到他睡得安稳，便也没再打扰他，驱着马往博日格德身边赶去。
博日格德骑着的是血统上好的大宛白龙，衬着他的白发白袍，整个人都像玉雕成的一样。可此刻他却将一只放了血的兔子挂在马头上，一手拽着缰绳，一手将兔子腹中的内脏给扯了出来——暗红色的血洒了白马一脖子都是，博日格德却像是毫不在意一样，将兔子的内脏搁在手里，伸到莫日根眼前。
饿极了的海东青立即低下头去，开始猛啃。
“你打算拿这小孩儿怎么办？”查干吉达撇着头看他。
“随便咯，到时候看伊勒德喜不喜欢他，”博日格德耸着肩说，“要是喜欢就给他做个包衣阿哈，要是不喜欢……就随便丢给噶鲁去。”
“你怎么老是这样……”查干吉达忍不住地揉了揉紧皱的眉头，“老是让我和噶鲁来给你擦屁股，等你做了卡汗，真让我给你做左贤王，还不要是累死我……”
“谁说让你做左贤王了！”博日格德朝着他卷发的弟弟瞪眼睛，“……不管怎么说，查干吉达你才是最合适的卡汗人选。
“我嘛……还是在你和北部开战的时候，为你做个先锋，多杀几个人头比较好！”
“阿珲……”查干吉达抿了抿嘴唇，“别闹了，我干不了这个的。”
博日格德似乎完全没有在听弟弟的话，他轻轻拍了拍莫日根的脑袋，激灵的玉爪立刻发出一声清脆的名叫，振动了一下翅膀，飞了出去。
“我才是干不了这个的人啊查干吉达……我不像你那么聪明，也不像伊勒德总是忍得下事儿。除了跑马打猎，我可是什么都不会……跟你们这两个阿兜（弟弟）比，我才是一无是处的那个。”
博日格德笑着说道。
查干吉达忍不住地叹了口气，“阿珲，这些南部的人……可都是跟着你才来的，若是没有你，我们都不晓得南部会变成什么模样呢。你是大家的神。”
刺目的阳光穿透了博日格德蓝色的眼睛，他忍不住地眯起眼。莫日根逆着光向他飞来，白发的首领伸出手去，接住了自己的伙伴。
“……也许吧，不过我还是不会改变我的想法的，查干吉达。”
年轻的白神双腿一夹马肚子，白色的龙马便奔了出去，马蹄溅起草皮上的雪雾，一团一团地，迷蒙了他的身影。
等卢蘅醒来的时候，雪已经挺得很彻底了，正午的阳光投射在冬季的草原。天空蓝得近乎透明，像是一块蓝色的琉璃，又有些像博日格德的眼珠。天气异乎寻常地冷，卢蘅忍不住地索瑟了一下脖子，现在他身上这件被虫子咬蛀了孔的破袄子完全没了用处，不停的颤抖也不能让他缓和些许。
这是一片白茫茫的荒原，像是永远望不到头一样，山脚是黑色，山顶却留着白色的雪盖的鹰爪山仿佛更小更远了，天地太大，一切都变得那么小，那么小。明黄的枯草像是长在白雪之上一般，横七竖八地斜躺着。然而草甸之上却不是平坦的一望无际的，雪地上到处都是马蹄和拖拽的痕迹：这一切都告诉卢蘅，在这片草原之上，是有人居住着的。
不但有人居住，鹰爪山脚下的当古草原是南部蛮羯人最大的聚集地，此刻，被湮没在白色的雪雾底下的一个个帐篷模糊不清，一名年轻的马倌赶着马群从汉族孩子的眼前疾驰而过，卷起的雪花飞溅到他的眼睛里，冻得生疼。小孩子连忙闭起眼。查干吉达解开腰带，将卢蘅抱下了马。
小孩子有些奇怪地抬起头来，他不解地望着温柔的年轻人，不明白他为何要将自己放下来。查干吉达指了指他眼前的博日格德，示意他跟上去。卢蘅望了望他，又回过头去看着查干吉达。卷发的年轻人朝他眨了眨眼，骑着马轻快地溜走了。
雪地里又湿又冷，他穿着布棉靴，冻得连脚趾头都感觉不到。卢蘅跺了跺脚，他见到博日格德在他的面前勒住马，凝视着西边那座巨大的白色帐篷。
那是博日格德的帐篷，卢蘅一眼就看了出来：白色的毡皮在雪地里虽然极不醒目，但却用深蓝色的毛绒勾勒着漂亮的花纹，像极了博日格德的风格。在这座巨大的帐篷前，一个灰蒙蒙的身影正把好几张毛毡铺在乳白色的石头上，用牛骨头做成的棒子敲打着。
一片白雪被激得飞扑了出来。
从不安分的博日格德此刻少有地沉默了下来，他只是侧马凝望着这顶帐篷，和这顶帐篷旁忙碌着的人影，好像卷入了一场梦幻一样，卢蘅不敢去打扰他。
过了许久，博日格德忽然下了马，一路朝着那个人影拼命地奔跑了过去。他摘掉了他白色的狐狸皮帽子，随手扔在雪堆里，当他跑到灰蒙蒙的人影身边时，忽然拼了命似地大叫起来。
“噶鲁！噶鲁噶鲁噶鲁噶鲁！噶鲁——！”
博日格德一把将那个人影扑入怀中。他抱着那个人影狠狠地转了几圈，直到那人也跟着他高声吼了起来，“博日！你把我放下来！！”
然后卢蘅听到一记闷响，高大的蛮羯汉子腹部被人重重殴了一拳，他猛地放开灰色的人，捂着肚子蹲了下去。
“噶鲁你……好疼……”
灰色的人压根没看博日格德一眼，他从地上拾起牛骨棒，又走到石头边上拍打起毛毡毯子来。博日格德一面傻笑着，一面缓缓挪着步子走向那个人。
卢蘅远远地看着这一切，完全不敢迈开步子走上前去。然而那个人在和博日格德说了没几句后，就收了牛骨棒，朝着他走了过来。
汉人的孩子原先以为，这个能这样和博日格德打闹的人，是他的小妻子——红姨曾经告诉过他，北地的蛮人丫头个个都彪悍泼辣，在宴会上会将酒喷在男人的脸上；在家里则会用马鞭抽打她们的丈夫。
然而朝着他走过来的却是个相貌更接近于他的年轻男子。他并不算高大，比博日格德矮了足足大半个脑袋，乌油油的黑头发盘在银拢子里，穿着一件式样普通的灰色皮袍子，翻出来的袖子里却衬着丝绸，隐隐地透着金贵。他的脖子上和手上都套着不少的银环，倒衬得他更像是个牧场的主人一样——这名清秀的，穿着蛮羯人衣服的汉人正微微笑地看着卢蘅，漂亮的凤眼眯成了两条缝。
“噶鲁，”博日格德一面仍揉着自己的肚子，一面笑道，“我把这个孩子交给你啦，你替我好好教他……我想把这小子送给伊勒德做包衣阿哈的。”
噶鲁应该是眼前这名同胞的名字。然而这却让卢蘅更加好奇起来：为什么，明明同他一样地是个汉人，却穿着蛮羯人的衣服，说着蛮羯人的话，叫着蛮羯人的名字呢？
叫蛮羯名字的汉人将右手放在胸前，微笑着朝他行了个蛮羯人的礼，用并不太快的汉语道，“你好，我是博日格德的包衣阿哈，我叫噶鲁。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有那么一瞬间，卢蘅几乎是想立即回答他了。然而他忽然想起他先前一直在假装自己的失声，于是只是动了动嘴唇，便又摇了摇头。
“这孩子是个哑子，不过我看他挺机灵的，你教他学会听懂人话就行啦。”博日格德轻松地说道。
噶鲁漂亮的眼睛忽然微微地眯了起来，他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的主人，半天才开口道，“说你傻，你还真是傻啊……”
紧接着，他将眼神转向了卢蘅。
“……他是在装哑巴，连这都看不出来。”
卢蘅的心忽然狂跳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二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