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一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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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下到半夜的时候便停了，蛮羯马队还算幸运地寻着一处山谷避风。领头的白发汉子打了声哨，招呼着马群入山谷歇息。待马群依次入了山谷，将囤货的驽马围在山谷中间，这才依次下了马。
始终位列在马队第二的位置的，身材健硕的中年男人此刻已经利索地跳下马来，他脱掉了遮盖住大半张脸的风帽——这风帽是狐狸皮制成的，做工并不算细致，但皮子却是上好的。这名中年男人安顿好自己的马后，便拽着他那顶灰不溜秋的风帽想着领头的白发男人走去。
相比之下，白发的男人的脸甚至被衬托得稚嫩起来——他说到底也只是个刚满十八岁的少年人——这名身材高大魁梧的男子像拥抱自己的亲兄弟一样拥抱了这名中年男子，轻声笑道，“拉克申额其（拉克申，人名，意为魁梧；额其，称呼叔叔）！长生天保佑，还给我们找到一处避风雪的地方！”
拉克申严肃的脸上仍旧没有丝毫松懈的表情，他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忧愁，“博日格德，春天里下雪，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白发的博日格德一面扭头去吩咐同行的人点篝火，一面对着自己的叔叔轻轻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但是这既然是长生天定下来的，那我有什么法子？明年若是水草不好，就只能迁到山上去了，额其你放心，我会同额玛（父亲）说这件事的。”
博日格德挨着篝火，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一面温柔地大手抚摸着他那只海东青来，这纯白的鸟儿倚着他的胳膊站立着，满脸惬意。博日格德一面抖了抖手腕，一面道，“莫日根，找个地方睡觉去。”
这只仿若通灵的玉爪金雕拍了拍翅膀，飞了出去。
拉克申见他安顿好了自己的伙伴，便坐到博日格德的身边，将一块干肉从性囊中掏了出来，他扯下一块抵给白发的侄子，博日格德接了过去，塞进口中狠狠咬了一口。
“我并不是这样的意思，”拉克申压低了声音继续刚才的话题，“你的额玛……你的额玛太老了……”
“查干吉达比我更适合做这个卡汗（部落首领），”白发的年轻人满不耐烦地打断了自己的叔叔，“我会像额玛推举他的。”
刚说完这句，他忽然伸出手，向着货堆里的另一名年轻人招了招手，“查干吉达！”
被他喊到名字的，有着一头微微蜷曲的栗子色长发的少年回过头来，对着他同父异母的兄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边像一只山猫一样，悄无声息地俯下了身。博日格德扁了扁嘴，有些不情愿地缩回手去，放下嚼了一半的干肉，蹑手蹑脚地向着匍匐在货堆中的弟弟走了过去。
“查干吉达，你在做什么呢……”博日格德轻声凑在弟弟的身边，小声问道。
查干吉达刚十六岁，他长着一双亮晶晶的黑色眸子，相比白发的兄长，他和蔼的笑容显得更为可亲一些：蛮羯南部的人们总喜欢说博日格德英俊得就像天上的太阳，而查干吉达则像养育了他们的朔河。
——眼下，这名如同大河一般清俊的少年，正皱着眉警惕地望着货堆，一面用气声对着他的兄长说话，“你没发现吗，这里面有个人。”
博日格德也忍不住皱起眉，“所以呢，你就准备要在这里等他出来吃咯你？多麻烦！”急性子的年轻人抬高了嗓音，他站直了身子，冲向弟弟的眼神所示意的地方伸手扒拉起来，将那堆竹笋壳包着的茶砖通通扔了出去，待他摸到一块软绵绵的皮袍子，才满意地一把揪住了——
卢蘅就这样被他给揪了出来，小孩子见被发现了，扁着嘴瞪着眼睛，死死盯住了马队的首领。
“汉人小孩儿！？”这下轮到博日格德吃惊了。
查干吉达摇摇头道，“阿珲（哥哥），你吓到人家了。”
博日格德这才将提溜着的小孩儿给放了下来，斜着眼瞥着他，尽量放柔了声音道，“小孩，你从哪里来的，怎么跟着我们？”
他说的是蛮羯话，卢蘅听不懂。
汉人的小孩有些惊慌，他忽然才感觉到自己的冒失迷茫：只是看了一眼，那暴雪和马队，他像是着了迷一样地悄悄跟上，爬到了货马的背上，偷偷地跟着他们……
但是说到底，自己是要做什么呢？
他完全不明白，小小的孩子心中仿佛忽然被白雪、群山、马队……还有穿着皮袄的蛮羯人给充满了：这是个他从未见过的世界，一下在他的眼前打开，他只能接受，只想接近。
可他始终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但他知道一件事，眼下，他绝对不能说话，说了话，他就会惹怒这个看起来就脾气暴躁的英俊异族，他幼小的脑子里只装着这些，所以他连忙举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摆了摆手。
“你是个哑子？”博日格德这下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住了这个孩子。
卢蘅听不懂，他只能不停地指着自己的喉咙，又努力地摆手。
“好嘛，”博日格德这下兴味全失，他百无聊赖地叹了口气，“还以为是个长得挺好的汉人娃子，可以带回去给伊勒德做包衣阿哈（家奴）呢，这下好……居然是个哑子……”
他是真的不耐烦了，不耐烦地整个人直叹气。
卢蘅终于有机会好好地看看这两个异族人了。
一边站着的那个看起来有二十多的模样（因为查干吉达风吹日晒，加之卢蘅年纪小，判断错误），人很高，比一般人都要来得高一些。栗色的头发没有扎起来，只在左耳边挂了一颗红色珊瑚的珠子，衬得他的皮肤也红润起来。这个男人有一张瘦削但和悦的脸，眉弓和鼻梁挺拔，亮晶晶的黑眼珠好像两颗黑曜石一般。他薄薄的嘴唇上挂着一丝温暖的笑意——这让卢蘅不由地产生了一丝亲近的心理。
而另一边，全身皆白的博日格德，却让卢蘅不由地打着寒颤。
博日格德是蛮羯南部公认的美男子，比起弟弟查干吉达，他耀眼得如同太白星一样。他与查干吉达一般高，却比他魁梧一些，又总是穿着白色的袍子，在黑暗中更显得长身玉立，高挺的鼻梁像是在他华贵的脸上，画出一道优美的直线一般，他整个人如同被能工巧匠精心雕琢的塑像。南部的人们早就熟悉了的，他的满头白发被梳成了三四条辫子，又全部拢在银色的筒子里，上面挂满了铃铛——明明只是个蛮族，却俊美得仿佛天上的神祇一样。
卢蘅有些怕他，这样俊美的长相，加上一头雪白的头发……眼前所站立着的，身材高大家伙，难道不是人吗？
卢蘅被吓得大叫了起来。
然而声音还没发出些许来，博日格德忽然一箭步冲上来，一把捂住了卢蘅的嘴，
“你叫什么！想雪崩把我们都埋在这里吗！！”
白发的天神刚说完这句话，一般的查干吉达忽然笑了起来，他一面笑一面忍不住地捂住嘴，半晌才道，“这孩子……性子好生奇怪……
“……虽说是个哑子，但说不定伊勒德喜欢呢，不如，就带回去给他做包衣阿哈吧。”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一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