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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何其幸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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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我答应杜绍安第二日去试唱他的那支歌。
路上我碰见常敏,常敏顶着浓浓晚妆对我说,“我要去‘雪莉’,你去不去?”雪莉是本市一间酒吧,晚上经过那条街,整条街都能听见酒吧里彻夜狂欢的声音。我谢绝她的好意,“不,谢谢,我答应了吉他社社长留下来唱歌。”常敏笑得冶艳,“可惜,可惜。不过吉他社经看的男人也不少,去吧去吧!”我暗暗无奈,在常敏的世界里,玩乐与男人是很大的乐趣。
常敏同我挥手道别。
“你都在和什么人接触?”猛然一个阴沉沉的声音从我背后冒出来,我扭头一看,原来是孙叙阳,“原来是你,吓了我一跳。那是常敏啊,我们班的,你不认识?”
“我当然认识,全校谁不认识她!你怎么就喜欢和这些不三不四的人往来,昨天晚上你到哪儿去了,半夜三更还不在宿舍,和男人跑到外面去玩。你有一点分寸吗?”孙叙阳沉着一张脸,劈头盖脸地指责我,只有满心委屈,又无从辩驳。我看着孙叙阳那张黑沉沉的脸,心想他大概是怪我昨天放了他鸽子,这的确错在我。
“对……对不起,昨天我真的……”
“谁管你去了哪儿?你去什么地方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以为常敏是什么好人,你以为那个杜绍安又是什么好人,你们这些女生就是这么肤浅,对着一张好看的脸就飘飘然了,到时候被人卖了还帮别人数钱呢!”孙叙阳满脸怒气冲冲,把厚厚一沓纸塞给我,“以后你的事情不要跟我说,我也没兴趣知道!”
他已经转身就走,好像连背影都带着怒气。我被这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一顿刻薄气得快要上气不接下气,他的指责分明是毫无道理的,但我没机会解释,也无人可以解释。
我低头看他塞给我的一沓纸张,原来是竞选学生会的材料。有细致的章程与每个竞选的学生的资料。我一阵恍惚,孙叙阳站在这里等我,就是为了把这些东西给我?那昨天在宿舍楼下等到半夜呢?原来,他看见了我和杜绍安一起回来……可是,可是他等我这么久,难道就是为了在寒风里劈头盖脸毫无理由地把我刻薄一顿吗?
我站在那儿发呆,猛然腰上一阵触痛,一个女生横眉横眼地扶着倒下去的自行车对我发怒,“我按铃你没有听见吗?你怎么不知道让开?”刚才那一撞,撞得我眼泪快要掉下来,怀里捧着的一沓材料正迎风飞舞,满地散落。我忍痛蹲下去,一张张把纸捡起来,眼泪快要掉下来。
那女生的男朋友冲上来说,“同学对不起,撞到哪里没有?要不要我们送你去医务室?”
“不用,是我自己没听见。”我说。
那女生气冲冲对她男朋友埋怨,“你怎么还帮她说话,你是谁男朋友啊?我明明按了铃,她没有听到,木头似的杵在路中间,难道怪我吗?”那男生低头好脾气地哄劝,两个人越走越远。
我摸摸拾地上散落的纸张,心里羡慕那个女生可以任性耍赖,有人替她善后,收拾残局。
“我等了你很久,没见你来。”一只大手轻轻按抚在我头顶,那感觉很熟悉。我知道是杜绍安。我垂下头,“对不起。”那股酸涩的委屈还在心中徘徊不去,声音里带着哽咽。
“你在哭?”他一只手托住我下巴,扭过我的脸看见我满脸泪痕,“怎么了?”
我发现,原来我只需要一句嘘寒问暖而已,只需要一句轻轻的问候,只需要知道还有人在意。我也会脆弱。杜绍安的一句“怎么了”让我的所有委屈倾闸而出,我把所有事情全盘托出,“孙叙阳真是不可理喻莫名其妙,我和他并不算太熟,他怎么能为莫须有的事情指责我,莫名其妙地把我骂一顿,我……我又没有得罪他……”想起来又觉得委屈,心口像堵着一团酸涩的棉花,让我说话都继续不下去。
“傻孩子,”他揉揉我头顶,轻声说,“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莫名其妙的人,也有许多毫无缘由的事,不是每件事都有道理。想不通的事情不用再想。”
“撞到了哪里?让我看一下,”我来不及反对,他已掀开了我衣角,他的手指碰到我刚刚被自行车撞到的那一片皮肤,我咬住嘴唇才不发出声音,杜绍安不说话,我低头一看,才发现腰上居然被撞出了一片淤青。我吓得倒吸一口气,刹那间六神无主,后背冒冷汗。
杜绍安看见我双眼发直,手指扫了扫我头发, “不要怕。来,我带你去医院。”他在我面前蹲下来,让我伏在他背上,“抱住我的脖子。”
他真的有宽阔的背脊与让人安心的心跳。
“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刻薄你?”杜绍安忽然问我。
“你不是说……这世界上莫名其妙的人很多?也许他正巧是那莫名其妙的一个。”我还带着对孙叙阳的怒气。
“不,但这是有原因的,”杜绍安忽然腾一只手轻轻敲我额头,“他喜欢你。”
我哭笑不得,“这不可能。如果我喜欢一个人,我不会用这样的语气质问他,‘你都在和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接触?’他不尊重我,也不尊重我的朋友,这算什么喜欢?”
“可惜他太笨,用错了方式。他害怕你跟常敏往来学坏,害怕你跟我在一起时间长了,也许你会喜欢上我,也许我会追你。对他来说,可能性太多,变数太多。因为喜欢,所以才在乎。”他说到“也许你会喜欢上我”,我心里忽然砰砰作响猛跳两下,是“也许”吗?
“说真的,如果我真的追你,你会答应我吗?”他脸上有白月光笼罩的认真颜色。
我心里砰砰乱跳,我不敢抬起头看他的眼睛。
这是在做梦吗?
7.
我不敢看他的脸。已经走到医院门口,夜晚的走廊里空无一人,电灯发出陈旧的声音。
杜绍安把我从他背上放下来,我不知该怎样面对他,沉默无声地往医院里走去。我的手自后面被一把握住了,他紧握着我的手,令我转过身来面对他,“你答应吗?”他比上一次更急切了一些。这要我怎么回答他?答应?不答应?我当然是一千个愿意!可是……让我亲口说出来?我的老天!我张开嘴巴,艰难地要发出声音。不,我做不到。
我的脸颊在发热。我抬起头看着路灯下杜绍安漂亮的侧影,用微乎其微的声音责怪他,“你……为什么非要我说出来?”
他笑了,眉眼里都有笑意,看来他已经知道他势在必得。现在他微笑看着我,慢悠悠地说,“你不说出来,我怎么知道你的答案呢?”
我知道这明明是他的诡计,他偏要看我满脸羞窘束手无策的模样,我想一跺脚掉头就走,以此证明他是不能随意玩弄我的情绪的,但我做不到,头反而越垂越低。心里催促自己:说出来,说出来!承认喜欢他也没什么大不了。就好像,就好像迟一步说,杜绍安这个人就会在人世间蒸发一般。
我终于鼓足勇气,把头抬起来,声如蚊蚋、气若游丝地对他说,“我答应。”
我如释重负,双颊仍带着发热的余温,却久久不见回音。我又开始提心吊胆起来,想到一种最坏的可能。也许,也许这只是一个拙劣的玩笑,也许杜绍安下一刻便会捧腹大笑地对我说,“你怎么会答应?我逗你玩而已!”那……那一定会是世界上最难堪的一件事。
我不敢看他。双手被一股温热包围,他一双手紧紧握住我的,眼睛里有了圆满的笑意,“你答应了,谢天谢地!这是我第一次对女生表白。”杜绍安语气地松快,承认地坦然。
“为什么?通常都是狂蜂浪蝶追逐着你?”杜绍安但笑不语,我猜想这种情况放在他身上是可能的。
他一只手点燃了打火机凑在香烟上,烟头的火光时隐时灭。我又一次觉得,男人可以把烟得那么帅气,女人可以抽得那么朦胧迷幻。“我可不可以抽一支?”我抬头问他,杜绍安一只手敲在我头上,“不可以。”
“为什么?”我鼓起腮帮不服气,“不是没有女生抽烟的。”
“我不会让你抽烟,”杜绍安看住我,神色闪了一闪,“即使有一天我们分开了,我也不会让你抽烟。女孩子抽烟,不是一件好事。”他眉头微蹙,烟雾自他口中喷出,远远地散开来。那阵阴郁的色彩很快消散不见,杜绍安又扬着眉眼,抬手敲敲我额头,霸道地像耍赖的孩子,“做了我的女朋友,以后可就要听我的了。”
我没见过这样的杜绍安。我在他搂住我的臂弯里哧哧发笑。
我没办法克制自己提起杜绍安。吃早餐的时候,我对丽萃说,“杜绍安抽烟的样子很好看”,“杜绍安唱歌的声音很好听”,“我问杜绍安愿不愿意教我吉他”……丽萃饮一口豆浆,无可奈何地白我一眼,“才认识他几天就被迷得神魂颠倒,要是有机会,我也要看看这杜绍安到底是何方神圣。”
在吉他社林远远同我商量让我作为社里的歌手去演出,我忽而说,杜绍安说怎样怎样,杜绍安会不会来,杜绍安他……
我发现丽萃说得对,我是着了魔了。无论对着谁,我控制不了地提起杜绍安。
林远远有一双狡黠的眼睛,这双狡黠的眼睛里正闪着亲切的笑意。林远远挤挤眼睛,“希培,你是什么星座的?”我愣一愣,老老实实回答,“双鱼。”林远远笑意更深,“跟社长很配的,努把力!虽然追他的女生不少,但是你近水楼台,也很有希望啊!”
她以为我单恋杜绍安。我脸上燥热起来,连连摆手说,“不不不,我和杜绍安……不不不……”我无法对她解释出所以然。
杜绍安与我在校园无人的树林间漫步,我踏着地上落叶,默不作声。
“怎么不说话?”杜绍安拍拍我的头。我扬起脸,鼓着腮帮对他说,“我喜欢你比你喜欢我要多。”
“为什么这样说?”杜绍安看似不解。
“因为所有人都会以为我单相思。”
杜绍安笑,伸手拧一拧我的脸,把我揽在怀里,“傻孩子,这个话题虽然没有争论的意义,但是我喜欢你,是一定比你喜欢我多许多的。你知不知道我从哪一天开始喜欢上你?”
我茫然摇头。
“大一新生入学那一天,我在喷泉池边见到你。你穿着浅绿色的线衫,安静地待在阳光底下,一个人绕着喷泉池散步,很悠然自得的样子。像有自己的小世界,我听见你唱歌,发现你的声音很美……”杜绍安半拥着我,在我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轻,渐渐变成亲昵地呢喃。我讶然半张着嘴,许多事情才豁然开朗,难怪林远远在见我第一日便说他们社长夸赞我的声音,原来是杜绍安,原来他早已经见过我。
当时的我,进入梦寐以求的A大,满心憧憬,全然是个快乐的我。不曾想见,会在葱茏花木的背后,有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正看着我的侧影,听着我的声音……
这是一个奇妙的世界。
“那那首歌……”我忽然想起来。杜绍安一手点在我额头,“傻孩子!”
我已经知道他的答案。
他曾经抱着吉他对我唱,“我记得初见你时,见你身影在阳光间穿梭,为你清湖水般目光心折;我追寻你的影子,在风中低头,颈项温柔,我在喷泉池边看见你微笑的模样……”他对我说,他为一个女生写这首歌,那时的我午夜梦回辗转反侧,我想,那个女孩多幸运,会让杜绍安为之心折!我再也没有想到,那个幸运的女孩,竟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