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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枉将绿蜡作红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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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现在既然已经知道我们的身份,那你等会儿死也该名瞑目了。”弄影说着,手腕一动,作势就要将雪白的剑刃割进云菀的咽喉里面,却又听得苏肆夜的声音在耳后沉响。
“你们若杀了她,那你们可真就尝尽了失去至亲至爱的痛苦了。”
弄影一听,手上的动作猛地就停下了。紫纱夫人见状,着急到:“影儿,别中了他的诡计,动手!”
可是弄影却似已经有些犹疑了,因为刚刚苏肆夜说出的那句话,恰恰点中了自己大半个月以来的猜疑。
苏肆夜见此,继续缓缓道:“当年,我的确杀了你的妹妹和那位愚忠的将军,但是,我却并没有杀死那个女婴。”
弄影握剑的手已经开始有些颤抖,转头望进那双与自己长得有七八分相似的双眼之中。云菀也是惊疑的神色,唇齿喃喃微动,道:“你是……你是我……”
“不可能!”紫纱夫人惊狂叫道,“不可能!我的女儿已经死了十七年了,不可能,不可能的!影儿,这肯定不是你妹妹,别上当,快动手,动手啊!”
看着自己母亲眼底泛起了狂意,弄影无论如何也再下不去手。握着剑柄的手正要移开云菀脖间的时候,却猛然觉得手腕一紧。紫纱夫人见弄影站在原地迟迟不动手,竟将剑抢了过来,就要朝云菀的身上削去。
幸亏弄影及时赤手拦截住了剑刃,只擦伤了云菀脖颈的一点表皮而已。
见自己儿子如此,紫纱夫人才算稍稍有些镇定下来,瞅见旁边一个漏雨滴成的小水滩,她运力将剑锋上二人的血迹送去水中。
却相溶了,真的相溶了。
手上的剑锵地一声掉落在地,紫纱夫人眼底泛起了黯红。多年来的仇意早就已经将她的神智一点点抽离,哪里还经得住这样大的转折。
看准了时机,苏肆夜猛地运力,拔剑刺过去,一下割开了绑在云菀身上的绳子。思想还停留在一家团聚的云菀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就已经重新被苏肆夜护在了怀中。
紫纱夫人这才意识到机会错失,慌慌忙忙扯下了身侧的一根粗绳,拉动了预设捉捕苏肆夜的机关。
脚下的实地倏忽间化作了黑不见底的深洞,四周飕飕射来的都是淬了毒的暗箭,抬头更有一面密密麻麻的刀网撒下来。身侧又抱着个虚弱的云菀,苏肆夜别无选择,转眼间,已带着云菀被生生扣进了地牢之中。
地牢之中昏暗无比且湿气极重,借着火折子的火光能隐约看到墙壁光滑得找不到任何可以用轻功借力上去的着力点。
苏肆夜将火折子塞到云菀手里,随即走到墙边不断叩墙试探着。云菀看着手中唯一光热的来源,吃力地勉强站起身来,走到了他的身边。
“刚才他们……真的是我的娘亲和哥哥吗?”
“嗯。”且不论苏肆夜的记忆没错,滴血相溶总不会是巧合。
“那他们说的,是不是都是真的?”
“嗯。”仍旧是简单的一个字。
“那……那菡梅姐姐……”
听到这里,苏肆夜停顿了下来,转过身来,接着烛光再次望进她的双眼,一如之前一般的坚定:“我没杀她。”
这一次云菀没有躲闪,而是迎上了他的目光:“我知道,我知道你没有杀她。”
“可你之前并不信我。”
云菀低下了眸子,摇摇头:“我相信你的,之前也是,一直都是。只是,我一下子接受不了……”
接受不了摆在她面前的、那样血淋淋的真实。
毕竟,她敬佩荣菡梅的坚持,敬佩苏青睿的坚持,敬佩他们的一厢情愿却无怨无悔。那份感情已经算是深入心中,面对荣菡梅的死亡,她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影影绰绰的烛光中,他的眼光似乎也随之一闪。也不知到底为何,他开始慢慢解释起来。
“我原本以为荣菡梅是鲛珠的命主,因此去找她。是,我的确也想过杀她。但是至少也要等到公孙仲回来之后做个判定,确定她的确是带着鲛珠。我先前已经取得了她舍命的承诺,可她后来却犹豫了。我当她后悔了,说了几句重话,她便拼命夺了剑去自刎,以示决心。”
“但是她死后心口并无任何异样,你的身体也没有反应,我才知道,原来是我错了,她根本不是鲛珠的命主。”说到这最后一句话时,苏肆夜的语调连同眼神一起,泛起隐约苍凉的失落。
云菀一直低着眼眸,却可以看见眼睫不住颤动,烛光下闪烁起水色光芒。
那滴水色的晶莹触及他内心的一方柔软,下意识地,他柔下了语调来:“其实也是我太大意……”
“你做这么多,是为了朱砂吗?还是……为了我?”
云菀似乎是不想让苏肆夜看到自己落泪的样子,哽咽着说不清话来,却还是一直低着头。而在颤动竹影下那样的画面里,苏肆夜却不知不觉已经开始沦陷。
“是为了你。”这句答案,他说得果断。
他不想再用朱砂的幌子来骗自己。他对云菀如此,早已不是因为她是朱砂用生命换来的,而是他自己内心深处的悸动。
十七年了,他并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云菀已经代替了朱砂。但是,代替了,这是事实,是他不愿再回避的事实。
云菀的泪水却终于决堤。
这一刻,共在这个深深的地牢里,云菀才真的明白了。如果她喜欢云破月是因为云破月待她好,那么,对于苏肆夜,她就该爱他。
“我不值得的。为了我,不值得牺牲掉朱砂,不值得牺牲掉菡梅,不值得你再来这里为我冒险……你为什么这么对我?我不值得的,我不值得的……”
云菀的一句句自责、一字字懊悔都敲打在苏肆夜的心上,敲得生疼。他只想让她别再自责别再懊悔,别再伤害自己的心,伤害他的心。
轻轻地,他双手捧起她的带泪的脸颊,低头就这样吻了下去,尽可能柔和地贴着她的唇瓣。昏暗之中、烛影之下,仿佛直要到地老天荒。
云菀只觉得自己全部全部的思想和意识都在那一刹那被抽空,心头猛烈地一颤,一个呼吸急促,便晕了过去,倒入苏肆夜的怀中。
等云菀再被刺骨冰凉的夜风吹醒的时候,她和苏肆夜早已不在地牢里了。
的确,如果按照原先的安排,苏肆夜一定是不可能活着走出清风寺,但是却忽然冒出了一个计划外的女儿。
紫纱夫人的神智早已在一年又一年中被浓重的恨意所侵蚀,癫狂的意识甚至让她想要不惜让自己的女儿陪葬也要杀死苏肆夜。
不过弄影却做不到。于是他这才召了手下的杀手在地牢外重新布了陷阱,想要两全其美,将云菀救出来的同时仍然可以困得住苏肆夜。
但是这注定会事与愿违。
匆忙布下的陷阱并不周密,苏肆夜很快就找到了空门逃脱出了旧塔之外。但是就算他武功再高,毕竟还带着一个昏迷的云菀,况且弄影还带着大批白衣杀手埋伏在四周,且紫纱夫人又有着那么坚定而狂烈的必杀心愿。
苏肆夜也是血肉之躯。
终于,在苏肆夜分身无暇之际被紫纱夫人找到了空门,一把将昏迷中的云菀抢了过来,只逼向一处断崖。正是苏肆夜和云菀入城之前遇到刺客的那个断崖,正是先前云破月出手相救的地方。
苏肆夜想不到,自己竟会在同一个地方栽两次,而且这一次不会有援手来相帮,也没能将云菀护在自己的身后。
黑高高,风寥寥。云菀醒时,只觉得脖间一阵薄薄的冰凉,那是紫纱夫人——她失散多年的娘亲,亲手架在她脖子上的剑。
其他的几十个白衣杀手早已经陆陆续续被苏肆夜解决完了,只剩下弄影一人。刀光剑影,两人原本正在搏命厮杀,却在见到云菀被紫纱夫人挟持的那一刹那,不约而同地住了手。
苏肆夜握紧了剑柄,正想上前,紫纱夫人却阴笑一声,道:“现在你心爱的女人又在我手里了。你不准往前半步,否则,我立刻要了她的性命。”
紫纱夫人说是,还转动了一下剑刃,挑开了云菀脖颈上刚刚划开的伤口。
“娘,不要啊,那是妹妹啊!”弄影怕娘亲一时失去理智会狠杀亲生女儿,正想赶到她的身边拦住她,却被紫纱夫人一声斥停。
“你也别过来!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只是牺牲她一个人的性命就可以报仇。如此时放过了,恐怕今后你我都活不了!”
紫纱夫人的眼中因为愤怒而化成了暗暗的红色,仿若夜间开放的罂粟,邪恶绽放的冶红。
看到她们所站的断崖身后是一片飘渺的虚无,云菀脖间流血不止的伤口,以及她苍白却又坚持着装作没事一般挣扎的表情,苏肆夜心中一空,仿若自己也站在了断崖边上,随时都有可能跌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你要我做什么?”他的语气中早已泛起了掩饰不住的焦急惊慌。
“这还用问吗?我要你死,我要你马上死在我的面前!”明明是以自己亲生女儿的性命做赌注,她却仍因为苏肆夜的慌乱而欣喜异常,“我要你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将自己的脑袋割下来!”
“不要——”云菀听罢,慌忙出言想要阻止,身子不禁前倾一些,脖子上的伤口被割得更长了。
苏肆夜看得出,她早已不正常。若不按照她所说的去做,结果只有一个。
“你要发誓不会伤害云菀。”
“别废话,要动手就快一些!否则等她血流过多,就算你死了也无济于事了!”她心中当真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女儿了,只有仇恨,仇恨和仇恨。
看着云菀脖间的血沿着剑刃一滴一滴淌下去,苏肆夜立刻抽出手中长剑,架到了自己的肩膀之上。
转头看向弄影,他沉沉道:“以后,你要好好待你妹妹。”
紫纱夫人见他剑在颈上,立刻狂笑起来:“哈哈哈!想不到吧,你苏肆夜也有今天,也有今天啊!”
云菀的脸颊早已被泪水湿透,急切地望向苏肆夜。他也正是回眸。
三尺距离,生死遥远。
不,不能死,他不能死。
云菀仅剩的所有意识都告诉她,苏肆夜不能死。
也不该再有任何人因她而死了。
苏肆夜闭上眼睛,手腕一动剑刃正要刎上喉间。几乎是同时,云菀趁着紫纱夫人一心盯着苏肆夜的时候,猛地后退奋力向后一跳。
一道月色的身影在漆黑中从崖顶滑落,仿若一颗流星滑过苍凉的天际,美丽却是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