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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浮世红尘朱砂烬(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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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回残月上城楼,转眼西风紧。
广阔雪地之上尸骸遍野,同被炮火几乎烧尽的战车一起半埋进三尺厚的雪中。宽阔的护城河结起厚厚冰层,拦不住六军的骁勇善战、守不住王朝的外盛内衰。
城外大军扎营堆火,卸去甲胄的将士们大碗豪饮着热酒,征战士兵特有的粗朗笑声此起彼伏,篝火闪动的光芒照亮了南面的夜空。
城内一片凄冷。
这原本是大景王朝的都城,原本是一等一的风流繁华之地,如今满目枯骨、墙倒垣歪,哪里还看得出先前的半点喧闹。
苏肆夜也已卸下金边的黑色将军铠甲,仅着一身玄色劲装骑于马上,踏着城门吊桥悠悠然往城内行去,有时马蹄踩在死尸上略有颠簸也毫不在意,仿若只是走在田间小路一般。
行到城楼下,他忽然略收了收缰绳,将停在一具高冠华服的尸首之前。
那人戴着帝冠、手中执着的大白旗已经被血水湮湿,应当是示降的君王。投降者不杀,本是自古以来的道理,可是那不争气的皇帝还是死了,银头黑羽箭一箭贯胸,当场坠楼身亡。
那一箭正是苏肆夜搭弓引箭的杰作。
苏肆夜轻蔑地望着地下的伏尸,对身旁的人问道:“你说,我本该不该杀他?”
身后的人儿闻声引马并驾到苏肆夜身边,马蹄踏入雪地中簌簌声响,一袭月色白衣加上座下白马,仿佛要与银装素裹的大地溶成一体,只是一泻乌黑长发同眉间那颗如血似火的朱砂痣分外惹眼。顺着苏肆夜的眼光看过去,她轻一嗤笑:“你城门尚未攻破之时他就自己举着白旗投降了,最窝囊的皇帝也不过如此,还留着做什么,死了反倒干净。”
听着她语气中与自己如出一辙的不屑,他勾唇浅笑,那一抹绝世足以惹一时风静云止。伸手拢了拢她肩上的大羽氅,语中不再带半分凌厉威严:“凌晨外面风大,到王宫里看看,挑个你喜欢的宫苑,我好赶紧让人收拾,你也该累了。”
“只挑我喜欢的宫苑?万一你不喜欢怎么办,我就要一个人住了吗?”她俏笑着相问,带着少有的顽皮。
他却顺着她的顽皮接了下去,笑问:“倘若我也喜欢的话,朱砂你就愿意与我同住了?”
她叫朱砂,生下来眉间就有红砂印记,是个相配的名字。
“你只为了我一句话,就立马起兵来反这大景王朝,现在你所向披靡地当真篡位下来,我以身相许也是理所应当的。“
朱砂说时高扬着头,直接爽快,绝没有寻常女子的半分矫情。
大景王朝辗转相承了数十载,堪称是疆域辽阔的大国。只可惜这一世的皇帝不但昏庸无能,而且整日沉醉于制丹炼药之术,妄求长生不死,废了国事而百姓遭殃,大半的收益全缴了税给皇帝买新炼丹炉,剩下的塞不了牙缝,只好死的死,逃的逃。即便当初朱砂没有亲眼看到百姓生不如死的惨状、没有心一软亲口请苏肆夜起兵造反,这大景王朝也只是一棵内朽的枯树,徒有空枝罢了。
因而苏肆夜本也早有起兵大景的打算,只是难得朱砂一开口,他不等秋冬寒季过去就从自己的驻地挥军北上了。
南来的军队在严霜寒雪的时节打仗并不划算,但是他答应朱砂的事情就决不食言,而只要朱砂一开口,他就不会让她等,从来不会。
想到这里,朱砂不自觉地笑了。此时正是微晓时分,没有朦胧月光也没有暖白晨曦,只是残烧着的火把同雪光映着她的笑靥,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
一眼醉心。
忽的又一阵西北风吹来,掠过朱砂的脸上鼻下有些发痒,她不由自主略略蜷起身子,打了一个喷嚏。
这时苏肆夜才算回过神来。
“进去吧,我热点酒给你。“
示意朱砂把双手塞进大羽氅里,苏肆夜牵起朱砂马匹的缰绳,同自己的并在一起,如踏草芥一般踏过捏着白旗的废君尸体。
一面冷冽,一面暖情。
最东边的暮色渐渐消隐,晨曦的微光将天际的云层晕染成霞色,日还未出,天已微微亮了起来。
肆虐了一整夜的北风此刻已经收敛了不少,两马八蹄在雪地中的蜿蜒痕迹停在了一处红墙朱门之前,同朱砂下马,嘎吱一声,苏肆夜推门而入。
朱门半掩,院内狼籍一片,雪地中凌乱分散着匆忙的脚印,还有些散落在地的细软,想是先前宫人慌忙逃走时落下的。
苏肆夜抬步欲往屋内寻些火炭热酒,朱砂却回了头,反方向朝院前的花坛小跑过去。
“肆夜,你看,云菀赤梅。”一身羽色飘到一树血色梅花前,任凭长尾白氅拖在雪地里一点点洇湿,朱砂欺霜赛雪的面容泛起欣喜的颜色,“我想种很久了,只是南边实在太热,即便求来了种子也难活,今天可算见到了。真美,比书上写的、别人说的,都要美。”
云菀赤梅的花骨朵并没有很大特色,却胜在颜色特别。红得惊心却不妖冶,娇艳而如云淡风轻。
苏肆夜嘴角泛起一笑,正要走到朱砂身边,却猛听得身后传来踏雪的簌簌声。苏肆夜当即握住剑柄朝声源望去,眼神凌厉。
恰见屋檐一处松软的积雪掉了下来,打在地上,又是一阵酥响。
“怎么了?”朱砂回头,正见苏肆夜神情严厉。
“没什么。”苏肆夜眉间舒展,右手却仍搭在剑柄之上,左手却探向梅树朝南开得最大的一支梅花,就要将枝干折下来。
朱砂立刻伸出双手握住苏肆夜的手腕:“你干什么?”
“你既喜欢,我就摘下来给你,让你时时刻刻可以看到。”苏肆夜说着,又要伸出手去,却被朱砂加了两分力道扣住了手腕。
“我既喜欢,就由不得你折了它的枝干。”朱砂望了一眼梅花,又看向苏肆夜,“我既喜欢这云菀赤梅,见过、闻过、知道它开起花来会有多美,这就够了,即便以后再见不到,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你若是现在为我折了这花,反倒是遗憾了。”
苏肆夜摇摇头,却也收回了手:“我若是喜欢,就要留在身边天天看到。”
“不矛盾啊,”朱砂浅笑一声,“以后我们可以在这里住下,你可以天天看到,又不用折损它。”
苏肆夜凝望进朱砂的双眼,笑得难得温存:“我说的不是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