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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别问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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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锦华醒的挺早,昨天晚上折腾到三点,在隔着方晓的卧室里躺下,睁着眼睛呆了两个小时,琢磨着明天带方晓去医院,公司里还有没了的事,韩羽半夜怎么走回去…脑子歇不下来。累,可是睡不着,窗外的光越来越亮,刚闭上眼,闹钟响了。
看了眼表,八点半了。
下床,穿上拖鞋,去看方晓。
方晓的房间还关着门。
方锦华敲门:“晓晓。”
里面没人应,方锦华又敲了一会儿,回头拿了钥匙把门打开。
方晓还躺在床上,头向着墙,被子半盖着头,随着呼吸缓慢的起伏。
天已经很亮了,今天大概是个好天,不知道是什么鸟叫的格外欢畅,没什么风,窗帘有时却会安静的,极其缓慢的飘起来,露出外面干燥的蓝天,嶙峋的老树,有几只灰扑扑的的麻雀安静的站在瘦弱的树枝上,它们把头朝向太阳,朝向稀薄的阳光。
冬天是要到了。
屋里的空气明显凉了下来,方晓屋里温度稍微偏冷,还没有到开暖气的时候,空调也不敢整夜开着,太干,方晓嗓子不好,以前早上起来一说话准时哑的,然后到处找水喝。
方锦华坐在方晓床边,床陷下去一部分,方晓的头动了动,被子滑下一部分,方晓的嘴唇露出来,上面有死皮,干燥,灰白。方锦华从床头的小柜子上拿了一个小型的热水瓶,倒了一点水在杯子里,另一只手放在方晓的头上:“九点了。喝水。”
方晓好像憋着气似的,整个人都颤了一下,腿曲起来。杯子里的水差点洒出来,方锦华把水放在桌子上,把方晓扳过来让他平躺,方晓半睁着眼睛,身体以一种扭曲的姿态仰着,方锦华半抱起方晓:“怎么了?”
方晓也不看他,不说话。
“说话。”方锦华把方晓长长了的头发拨向一边,露出方晓苍白的脸,尖尖的下巴,方晓好像咬着牙,方锦华压着声音:“说话……晓晓,说话。”
方晓还是不说话,脸半埋在方锦华怀里,像是小时候,柔软的小孩儿在哥哥怀里撒娇。方锦华吐出一口气,才听见方晓断断续续的说:“背我,去卫生间。”
方锦华顿了一下,好像不太明白方晓的话。
方晓咬了咬牙:“我不太能动。”
方锦华把方晓的头拨过来一点,让他看的见自己,声音很温柔:“昨天不是还能动吗?”
“不知道,别问我,不知道!”方晓好像忽然烦躁了一样,估计想坐起来,可是腿几乎是半麻的,只是微微动了一下,方锦华把手伸进被子里,握着方晓的小腿,方晓脸上出现刻薄的表情:“别碰我!”
方锦华僵了一下,双手却还是固执的握着方晓的小腿,手捏了又捏,方晓想,妈的,昨天你差点跟别人做了,我不动能行吗,我腿再麻再萎缩,再站不起来,不也得跑过去阻止你吗?我贱,我喜欢你都成了疯子,不能动算什么?我不都死了一回了?这不一样睁眼了?
按了一会,方晓好像也没什么反应,方锦华掀起方晓的被子,怕冷气一下过来方晓受不住,又换了一个薄毛毯裹着方晓,抱起他去了卫生间,打开马桶,让方晓半靠在他怀里,给他拉下睡裤。
方晓闭了下眼:“你出去。”
方锦华又把方晓的裤子拉上,马桶盖放下来,让方晓坐在上面,慢慢扶着他的头靠在大理石墙壁上,转身走了出去。
方晓闭上眼,脸贴着冰凉的墙壁,鼻子因为骤然的变冷,气息忽然变得通畅。他慢慢的等着。
过了一会,方锦华手里拿了一个塑料小盆和一把椅子进来,他把小盆放在地上,抱起方晓在怀里,自己坐在椅子上,拉下方晓的睡裤,方晓的声音有点大,还带着点哑:“你看着我尿不出来!”
方锦华没说话。
过了十五分钟,卫生间里传来了水流的声音。
完了,方锦华帮方晓穿上睡裤,盆放在地上,硬塑料碰到大理石地板,发出有点清脆的声音。方晓闭着眼,咬紧了牙,脸向着一侧,一句话都没说。
把方晓放回床上,腿上盖了被子,空调已经打开一会了,温度上升了一点,方锦华脱了方晓的睡衣,给他穿秋衣,“护工已经请了,女的,一会儿就过来。”
方晓没说话。
方锦华接着问:“饿吗?”方晓闭着眼,方锦华接着说:“隔壁小区不是还有套房吗,我住过去,离这边挺近的。”方锦华给方晓穿完袜子,又给他捏了捏腿,方晓还是没什么反应,方锦华的眼角扭曲了一下。
“没什么事,你也要独立一下,我问了医生,只要按时按摩,锻炼,过不了多久就能好。我早晚都要搬出去,你要提前适应。”
方晓的眉动了一下,睁开眼,眼中好像带着火,格外的亮,方锦华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方晓冷笑:“你早就想摆脱我,干嘛说得这么灌满堂皇,呵,什么独立?”方晓死死盯着方锦华,“都这么活了这么多年了,忽然说让我独立?可能吗?”
方锦华沉默的低着头给方晓的运动鞋系鞋带,方晓半躺在床头,一只腿耷拉着,心里没有着落,心里慌,说出来的话却是透着一股蛮横劲儿:“你就是想再逼我死一次!”
方锦华忽然站起来,扭头快步往外走。
方晓心里被扯了一下,伸手没抓住方锦华,死命的动手脚也只是抖,好像被鬼压身,浑身上下只有脖子能动,方晓想道歉,话到喉咙又噎住,他不敢说,怕出口了,又是尖酸刻薄的话。
这张嘴,不知道是害了方锦华还是害了他自己。
越是在乎的要死,明明想要认错,可是又忍不住说狠话反复试探那个人是不是还疼自己?越是这样想,说出来的话越是戳心窝,何况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怎么一刀铲在致命的地方,怎么让他疼的话的都说不出来?就是因为明白那个人像海,却比海更广阔,比还更温暖,可还是忍不住知道,这海有没有边缘?所以无恶不作,所以肆无忌惮,直到恶言恶语,直到心口不一成了习惯,方晓才明白自己失去了多少。
护工来了。
两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穿着护士服,头发挽的一丝不苟,看着挺干练的,熟练工。电话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所以这次来,方锦华也没什么可交代的,剩下的杂事老保姆也替他办了。他在院子里愣了一会儿,要做的事还有挺多,心里有厌倦感,阳光不强,可是也让人昏昏欲睡,昨天没有睡好,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头上像是缠了十几斤浸了水的湿布条,越来越紧,让人没办法静下心来思考事情。
保安打开大门,方锦华的车像一条黑鱼一样在路上沉默的滑行。
钥匙哗哗响,方锦华安静的站在新公寓的前面,呆了两三秒,不知道想什么,有点迟钝的把钥匙插进钥匙孔,开门,灰尘的味道,地板上白惨惨的,抱着水瓶微笑的女人像,茶几,带着塑料薄膜的沙发,新彩电,他迈进去,在地板上留下几个脚印。
坐在沙发上,胳膊蹭着散发着轻微热度的塑料薄膜,有点不舒服,换了个姿势,衣服蹭着沙发,发出刺耳的声音。
方锦华站起来,把电视的插销插好,打开电视。
不知道看什么好,翻来覆去的换台,最后停在一个综艺节目上。
电视上的人发出刺耳的尖叫声,一个新出道的小演员挑战失败掉进了水里,粉丝们纷纷发出惊呼,有人划着船把穿着救生衣的演员救上来,小演员满脸都是水,头发粘在脸上,一绺一绺的,主持人话筒伸过来问感想,小演员坚强的微笑:水好冷啊,不过我没事,大家不用担心。
方锦华不知道是睡了还是没睡,闭上眼在沙发上歇了一会儿。
过了一会,他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两回,把屋子里站着染料的废报纸捡起来,团在一起,放进塑料袋,然后在卫生间接了一盆水,找了块破布,浸了水,擦茶几,窗台,电视,电视墙。
过了一会,想看看时间,发现胳膊上没有手表,想起来刚才洗抹布的时候把表摘了,就进卫生间找表,怎么也找不到。会客厅找手机,发现手机落在家里了。
保姆看见走了没两个钟头的方锦华又回来了,赶紧开了门,方锦华说:“陈妈,手机落下了。”
保姆赶紧把围裙接了,到处找手机。
方锦华去看方晓,方晓的房间空着,听见卫生间里有人说话。
方锦华心里咯噔一下。
卫生间的门紧闭着,里是两个女人的声音,她们用非常职业的,不带感情的声音说着:“方先生,尿啊,请您配合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