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二十七章 人间有情 ...
-
望月台再次恢复了死寂，除了众人剧烈的喘息声。
这是混沌初开、人烟初生以来从未有过的场景，世间最绝顶的九把神剑都沾上了同一个人的血，不！神的血。
月神被钉在了明月之上，她无力地挣扎着，鲜血污了皎洁妩媚的明月，以至于凡间的人们抬头望天之时纷纷交头接耳。
“奇怪，为什么今晚的月光是红色的？”
“你们会受到惩罚，你们对神灵不敬，你们全部要受到惩罚。”九天玄女的声音虚弱而嘶哑。
执迷不悟！
众人都皱起了眉头。
玉笙想起了素天心前世的种种，她抬头问道，“九天玄女，你真的明白神与人魔之间的区别么？神的职责不应该是保护人类么？即使不保护也断不至于为了一己之私、一口怨气，就布下这么一个鲜血淋漓的棋局。若七夜叔叔没有打败殴冶子、情魔他们，这个人间早已不再存在了！若神拯救苍生的职责要魔来完成，那神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九天玄女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她大笑，“说那么多做什么？杀了我啊？你们不怕天谴的话就杀了我啊？！”
七夜淡淡一笑，如今的他，还怕什么天谴？
轩辕剑挥下——
“住手。”淡泊威严的声音从众人的上方传来。
众人本能地抬起头，却什么都看不见。
九天玄女的声音兴奋起来，“神母！是您吗？您来接玄女回天界、回家了，是不是？”
所有人都提高了警惕。
西王母，这个众神的母亲，她来做什么，为九天玄女报仇吗？
西王母的声音很轻，却无处不在。
“玄女，我是来让你回家的，可是，天界已经不是你的家了。”
人们听到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你知道万年以来，我为什么一直都让你留在望月台吗？”
“因为在你释放月魔、布下棋局的那一刹那，你就动了执念，仙家必须割舍种种俗世的欲念，包括执著，所以，从那一刻起，你已经不再是仙家了。”
“我，我不是神仙了？”九天玄女已经痛到头晕眼花，她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耳畔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玄女啊，让你留在天人两界之间的望月台，是想再给你一个回头的机会，可惜——”
又是一声叹息，一束柔和的光芒破空而出，洒在望月台上，洒在九天玄女的身上。
九天玄女的身躯逐渐变得透明，她不再痛苦，不再挣扎，却露出了迷惑的表情，就象一个迷路的孩子。
可惜，她的脸已经被血迹和乱发所掩盖，没人能看到她的神态了。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维护天神的尊严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了呢？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没有得到答案，九天玄女的身躯消失了，她化做了漫天的星尘，慢慢撒入人间。
“玄女，从此之后，你会在人间的每个角落沉沦，当你知道你究竟错在哪里的时候，便是你再度解脱之时。”
“等一下。”七夜忽然开口。
西王母没有说话，但他感觉得到她还没走，“为什么？”
“什么？”西王母反问。
“你明知道九天玄女在望月台所做的一切，为什么不阻止？反而放任她肆意妄为？”
西王母没有回答，连气息也逐渐隐去。
“呸！”流云大怒，“我以后再也不要相信神仙了！！”
七夜对于答案似乎也不在意了，他茫然四顾，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一字一词，看不见一丝光芒，听不到耳边的风声，甚至，闻不到生存的气息。
小焰走到七夜身边，拉住他的袖子，“爹，我们回去吧。”
七夜推开小焰，伸手将轩辕砍下。
“轰！”
望月台倒塌了。
凡间的人们再次议论纷纷起来，“今天晚上有好多的流星啊，真美！”
西王母坐在自己的宝座之上，她也听到了望月台倒塌的声音，可是，肃穆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来人，替我去一趟日出山城。”
大战过后总会腾出一段相对安定的真空期，这是一种很难解释的定律。
幽冥堡。
前段日子几乎完全被毁的古堡再次以一种全新的姿势矗立于天地之间，更大气，更巍峨，更成熟。
幽冥堡的帮众们实在是很能干，也很精细，在几位主子休养生息的日子中，堡里的事务没有落下一件，只是，他们多了个小姐。
“柔晶小姐，柔晶小姐，你不要跑嘛！”几个丫鬟慌慌张张地追着前方的绿衣女子。
绿衣女子神态天真，笑得无忧无虑，她跑进庭院地花丛之中和蝴蝶嬉耍起来，“你们慢点飞哦，不要把翅膀扭到了！”
她是玩得高兴了，只是可怜了那几个丫鬟，她们的柔晶小姐顽皮得就象个十岁的孩子，万一摔交了怎么办？
唉，想想那个理智淡定得就象成人一般的玉笙小姐，简直是乾坤颠倒，天地错位了嘛。
“哎哟！”
果然，柔晶又摔交了。
惨了！
丫鬟们纷纷抢上前去，被无尘管事和雪儿姑娘看到非骂死他们不可。
“柔晶，你没事吧？”一个白色的身影先她们一步将柔晶扶起。
柔晶却是急得快哭出来了，她指着天空叫嚷，“姐姐，蝴蝶飞走了，你帮我去追回来嘛。”
雪儿又好气又好笑，没辙地往身后看去。
任无尘正含笑站在不远处。
柔晶见雪儿似乎是帮不上忙了，忙跑到任无尘面前，“姐夫，你帮我去追好不好？”
任无尘摊摊手，“这个——你可难倒我了。”
柔晶一听不干了，她正要放声大哭，一个清澈的声音传来，“晶姨，你看，我手上有一只大蝴蝶！”
柔晶立即破涕为笑，果然，玉笙刚从她的房间里走出来，手中拿着一个蝴蝶状的风筝。
雪儿担心地拉住玉笙，“你的伤——”
“放心吧，娘，早没事了。”玉笙微微一笑，向柔晶伸出手，“来吧，我们出去放风筝。”
任无尘看着玉笙拉着蹦蹦跳跳地柔晶走远，悄悄地走到雪儿身边，“行李都收拾好了吧？”
雪儿点点头，神色黯然。
幽冥堡的大厅，晟嗣吩咐着得力的手下，“我这次和其他人一起去魔宫，多则一个月，少则十几天，很快就会回来，你们把堡里的事务做好，不要出什么差错。”
“是！”下人恭敬地退了下去。
门帘一掀，红羽牵着旭吟从内堂走了出来。
“事情都安排好了？”红羽看着晟嗣成熟了很多的恻脸。
晟嗣无语地点点头。
“不知道小焰怎么样了？”旭吟看向门外。
晟嗣和红羽对看了一眼，他们的心中，更担心七夜。
玄心正宗。
流云呆呆地望着桌上的书卷出神，脸色沉重。
“宗主？宗主？”玄心四将已经叫了流云很多声了，可他就是没反应。
“宗主？！”青龙把嗓子提到最高。
一样得不到回答。
“难道宗主中了定身法了？！”朱雀看向白虎和玄武，二人一个劲儿地摇头。
“爹！马车准备好了！”如叶的声音在大门外响起。
“哦！”流云一下子弹了起来，“来了来了！让你娘先上车！！”
玄心四将只觉得面前燃起了一阵青烟，流云已经不见了踪影。
“那个——”玄心四将莫名其妙，宗主要去哪里啊？
总算这个宗主还比较有良心，一瞬之后又转回来了，“我带着红灵和如叶去魔宫，你们好好照顾玄心正宗，要出了什么差错，我回来唯你们是问！！”
话没说完，人已经跑出了大门。
去魔宫？做什么？
玄心四将面面相觑。
大门之外的马车之中，红灵嗔怪地看着流云，“你怎么不仔细交代一下？”
流云叹了口气，“他们知道怎么做，我现在，真的很担心七夜他们啊。”
如叶掰着自己的手指头，算起来，三天之后就是小倩去世整整一百天了。
经过了一天一夜的赶路，两批人马在魔宫的玄光门外遇到了一起。
流云和晟嗣同时下马，红羽和雪儿走向红灵，玉笙看着旭吟跑向如叶，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任无尘看着默默无言的众人，轻轻打开折扇，“大家的伤势都好了吧。”
“好了。”
一下子有好几个人一起回答他。
又是一阵沉默，流云和晟嗣本能地望向玄光门，却没有勇气推门而入。
他们都无法预料，门后面的魔宫现在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流云吸了口气，正想上前，突见透明的玄光门一闪一烁，一个背着包袱的人影走了出来。
“贪魔？！”将人影看清楚之后，所有的人都是一怔。
贪魔见到那么多人也是愣了一下，他抓了抓头发，嘿嘿一笑，“无缘先生说你们这两天一定会到，果然不错。”
“我哥他——”晟嗣犹豫了一下，“他好吗？”
贪魔的笑容一僵，众人的心也跟着沉到了谷底，晟嗣开始骂自己傻，七夜现在怎么会好呢？
“你们进去吧，我走了。”贪魔将肩上的包袱往上推了推，“后会有期。”
“你要去哪里啊？”旭吟大为奇怪。
“去找那个小尼姑啊。”贪魔望着湛蓝的天空，“师祖母死了快百天了，小尼姑走了也快百天了。”
雪儿想起了当时的情景。
痴魔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消失在她和柔晶的面前，柔晶懵懵懂懂，什么都不明白，可自己却无法管住自己的眼泪和悲伤，她知道，小倩死了。
一直站在庭院之中的玉儿再也没有回到屋子里来，待到树儿惊慌失措地冲进来说众人负伤而回之时，玉儿已经不见了踪影。
“珍重。”这是她留下的唯一两个字。
“所以，你就想去找她？”雪儿微微一笑，“那就快去吧，有些东西是不能错过的。”
贪魔的脸一红，“谁说是我想去找她的？是师父逼我去的。”
“小恶人？”如叶瞪大了眼睛。
“是啊！”贪魔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我拜师那天就说要答应师父三个条件的，一条是带他去见师祖母、一条是拜他为师。师父说，最后一个条件就是要我把小尼姑找回来，要不然就不认我这个徒弟了。”
众人听的都是会心一笑，玉笙摇了摇头，“小焰关心人的方式还真是特殊啊。”
任无尘上前拍了拍他厚实的肩膀，“那就快去吧，别耽误了。”
“哎！”贪魔憨憨一笑，快步跑开了，边跑边回头挥手，“你们要好好劝劝师祖啊！他已经很久都没说过话了。”
圣君寝宫，高高的台阶之上，七夜正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似乎是在看着外面的星空，眼睛却没有焦距，他似乎是沉浸在自己的冥想之中，目光却没有内容。
任无缘悄悄走了进来，他抬头看着七夜瘦削却笔直的背影，心中的痛楚几乎要令他崩溃。
可他还是强行忍住了，在七夜还没倒下去之前，他不能倒下。
长叹了一声，任无缘努力开口，“七夜。”
七夜没动，可任无缘知道七夜听得见他的话，却绝不会回答，他只能继续往下说。
“流云和晟嗣都到了，你要不要去见他们？”
七夜挥了挥手，动作很慢，但任无缘看出来了，他不想见任何人。
“那——我下去了。”任无缘逼自己离开这里，他快窒息了。
其实，任无缘真的很不明白，为什么上天要给予七夜那么多的苦难折磨，这一切早已远远超出一个人所能承受的重量了。
这么多年，七夜忍受着孤寂，忍受着伤痛，他苦心孤诣、压抑隐忍，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想他所爱的人能在某个光明的温暖的地方生活着，并且因为他，还将一直安全地、好好地生活下去。
可惜，命运连这点小小的希望都不给他，他悲凉的一生，甚至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听到关门的声音，七夜知道任无缘已经离开了，他闭上了眼睛。
一百天，整整一百天了。
他看不见生与死的界限，感觉不到冷与暖的差别。
就这样，他一个人，在黑暗里走了多久，走了多远，他自己都不知道，也不想去弄明白。
可笑的是，这副失去了血肉的骨头就连停下自己的脚步都已不能，因为，他已经没有多余的气力去停下来了，连一丝一毫都没有。
魔宫与以前并没有多大的差别，至少在众人的眼睛里就是这样。
只不过安静了点，只不过压抑了点，只不过——灰色了一点。
任无缘在和几个大人说着七夜的情况，他们都是愁眉深锁。
孩子们照例在巨石附近谈天，可笑容也少了很多。
“七夜叔叔这样下去可不是个办法。”旭吟担心地看着小焰，“有主意吗？”
小焰摇了摇头，破天荒地叹起气来，“我想让爹高兴，可是，连我自己都高兴不起来。”他用力踢走一颗小石子。
“喂，这可不象我认识的小恶人啊。”如叶对他笑了笑，想让他打起精神。
“小焰，”玉笙忽然出声，“你——有没有想过劝你爹续弦？”
一句话吓傻了所有的人。
半晌之后，树儿首先跳了起来，“开什么玩笑？！”
小焰苦笑摊手，“其实，我也有想过。”
这句话把其他人给彻底吓懵了。
“小，小小，小焰你——”树儿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如果续弦可以让爹快乐起来，我不介意多一个娘，相信娘在天之灵也不会介意的。”他用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可是，当我看到爹站在寝宫里的样子，我，我，我开不了口。你们不知道，你们，没看到他——”
小焰说不下去了，他终于哭了出来，旭吟和如叶的眼眶也红了起来，玉笙低头叹息。
也许，自己还是错了，因为她从来没动过情，所以不知道，究竟哪里才是七夜的出路。
与此同时——
“哐！”流云猛砸了一下桌子。
众人都吓了一跳，“流云，你干嘛？！”
“干嘛？！”流云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反正现在咱们就是磨破嘴皮子七夜也不会听进一句半句的，不如耍狠的，给他来个当头棒喝！”
当头棒喝？？
大家的表情都很古怪。
“我知道了！”任无尘跳了起来，他一把按住任无缘的肩膀，“明天就是小倩的百日了吧？”
任无缘点点头。
“那就行了，我们现在就——”
“无缘先生！”柳儿表情古怪地冲了进来。
任无缘回头喝道，“什么事？！”
柳儿吓了一跳，无辜地指了指门外，只听小焰惊叫，“干爷爷，你这是干什么？！”
宁采臣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小焰你不要拉我！小倩撞鬼了！！哦，不是！我撞鬼了！！哦！也不是！！哎呀，总之你快帮我把你爹娘叫出来！！”
小焰似乎愣住了，只听宁采臣扯开嗓子就喊，“哥！！小倩！！你们快出来！！我有急事！！”
“干爷爷，你不要叫了，我爹不会出来的。”小焰拉住宁采臣，“还有，我娘，她已经死了快百日了。”
“什么？！！”宁采臣叫得比刚才还响，“那我十天前见到的是谁啊？！！”
流云和晟嗣倒吸了一口凉气，红灵和红羽呆立在原地，雪儿看着张大了嘴的任无尘，任无缘已经冲了出去。
远在寝宫的七夜慢慢睁开眼睛，他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见过小倩。
“来来来，书生啊，你先喝口茶，有话慢慢说啊。”流云一边给宁采臣端茶倒水，一边招呼他坐下。
宁采臣一口把水喝干，抬头却见所有人都用力瞪着自己，不禁觉得心底毛毛的。
“小倩她，真的死了吗？”听起来他还是不太相信。
“你先别管我们怎么说。”任无缘不耐烦地打断宁采臣的话，“只说你到底在什么情形下看到小倩的？”
宁采臣见众人都是一脸紧张，便也严肃起来，“其实，我也不知道当时是不是我的错觉，又或者，我看错了。”他的表情逐渐表现出内心的不可思议。
晟嗣快晕了，“前世二哥，你能不能讲重点啊？”
“好啦，好啦，我说！”宁采臣点点头，“那天我去给娘上坟，小倩，哦，我是说小倩的狐妖之体就葬在娘的坟墓旁边，二十九年前她在黄花地死了之后，我就把她葬在那里了。可是，那天当我刚走到坟边，忽然见到小倩站在那里，脸色苍白。我招呼她她也不理我，再后来，一个仙子一样的姑娘拉着她飞上天了！我又追又喊，小倩却不肯回头，就，就这样，她们消失了。”
晟嗣和流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莫名其妙，这算怎么回事？
“奇怪的事情还在后头呢！”宁采臣接着道，“小倩飞了也就飞了，我还以为她是跟七夜学了什么法术了，可是等我走近坟头一看，小倩的坟居然被挖开了，可狐妖之体还躺在那里，虽然——已经腐烂得不能看了，但我确定那是小倩的魔体。”
任无尘用力摇扇子，“魔体腐烂了并不奇怪，毕竟小倩的魔体不象当初七夜那样是保留在无泪之城的，所以我们也无法用九年前救七夜的方式来救小倩，可是——既然这样，谁会去挖坟，你又怎么会看到小倩呢？”
没有人能给出答案，这事情实在是太蹊跷了。
任无缘从希望变成了失望，他重新坐下，叹道，“不管小倩是否还活着，我们总得把七夜先救活吧，明天，依计行事。”
天很快地黑了，又很快地亮了。
魔宫弟子都觉得有些古怪，圣君的朋友们似乎忙得厉害，来来回回，进进出出地张罗着什么。
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着些许希望和不确定。
“这可是一招险招啊，哥要再发狂了怎么办？”一起帮忙的宁采臣惴惴不安。
“你有更好的办法吗？”流云朝天翻了个白眼，“放心，七夜要真发飙了，兄弟我替你挡着。”
“你挡得住吗？”晟嗣在一边泼凉水。
流云正想拍胸脯保证，却还是不放心地问了问任无缘，“舅舅，你确定轩辕已经被葬入幻波池了对不对？”
任无缘可没心情开玩笑，他简短地回答，“是的。”
当夕阳再次从天的尽头慢慢褪去的时候，小焰走进了圣君寝宫，别人都没这个勇气和魄力。
七夜还站在那儿，好像从来未曾动过。
“爹，天黑了。”小焰走上台阶，“你跟我去个地方好不好？”
七夜拒绝了小焰伸过来的手，冲他微微摇了摇头。
“可是，今天是娘的百日啊。”小焰满脸伤心的样子，“爹，你答应过娘要好好照顾我的，你就跟我出去一次嘛。”
七夜静静地看着小焰的眼睛，这孩子快哭出来了。
唉~~~~~~~~
太久不说话，连嗓子都沙哑起来。
七夜拉起小焰的手，转身走下台阶。
小焰在他的背后连声祈祷，“老天保佑，事情可别越弄越糟啊。”
天界，西王母把玩着手中蓝色的圆球，座下的天女虔诚地跪着。
“刚才你去日出山城的时候，千里眼和顺风耳说七夜他们一批人居然正在往我准备施法之处赶来。”
天女不敢应答，因为西王母没叫她回答。
“这真是一件很凑巧的事。现在，我们就等晚上子时了，不知道到到时候，他们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天女愕然抬头，只见一向不苟言笑的西王母居然露出了一丝顽皮的笑容。
深夜。
七夜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废墟与残骸，满地的碎片，就如破碎的琉璃，晶莹通透，光芒刺眼。
僵硬的身躯开始颤抖，他握紧了拳头，转身就走。
“爹！”小焰连忙拉住他，“你不能走！！”
七夜回头看着小焰，冰冷的眸子里开始燃烧起怒火，“为什么要来望月台？！”
嗓子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了，这个整整迫害了他八世的无上神台，这个葬送了他所有的无底深渊，他为什么还要再回来面对它？！
小焰被七夜吓得退后了几步，但还在庆幸，爹说话了，爹终于开口说话了，让他再受一次刺激还真把他给刺激到了，这叫对症下药还是歪打正着啊？
不管了，各位快点行动啊！！再不行动我就成炮灰了！！
躲在暗处的任无缘催促着众人，“还愣着干什么，快！！”
七夜才走了没几步，小焰已经纵身拦在他的面前，“爹，你先听我说嘛，我——”
奇异的声音翻动，白色的花瓣漫天撒下，在一片漆黑的夜空之中飞舞。
望月台的碎片反射出花瓣的光影与轮廓，使人有身陷花海的错觉。
花海？！
涿鹿？！
情魔的肆虐和疯狂的魔气，
小倩倒下的瞬间，还有她最后的微笑。
还有，血！
“不！！！！！！”
七夜一声大叫，他抱住自己的头。
为什么，为什么要再让我看见这些？！！！！！
我的身边，早已没有了我认识的人和风景，所有的一切只是用来支撑我向前跋涉的幻境。
为什么要把我唤回现实？！！！
把已经结疤的伤口撕开，再往上撒盐，难道这就是我今天要面对的一切？！！
小焰见七夜痛苦得连站都无法站稳了也是大为吃惊，他从没见过这样痛苦的七夜啊，想到这里，他连忙焦急地向暗处的流云挥挥手。
“完了！刺激过头了！”流云也着急了，他拉住身边正在撒花瓣的红灵，“停止吧。”
任无缘摇摇头，“继续！”
“大哥，这是否太残忍了？”任无尘开始担心七夜。
任无缘的心中何尝好过，但是——
“花海，白瓣，望月台，这一切都是七夜最致命的伤口，与其让他这样捂着直到伤口溃烂，倒不如让他再痛一次，虽然鲜血淋漓，但他说不定会清醒过来。”
“鲜血淋漓？”如叶重复这这四个字，“无缘伯伯，你说现在吗？”
“什么？”任无缘往外瞧去，一看之下顿时怔在原地，“这，这，这花瓣怎么成红色的了？流云——”
流云立刻举手声明，“我发誓我只找了白色的花。”
小焰也吃惊地不会说话了，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白色的花雨在地上堆积，渐渐地，变红了，红色的花瓣越积越多，就成了一座凄艳绝伦的血冢。
血冢？！
七夜慢慢转身。
那一天，小倩的笑脸就这样被血冢埋葬，他的心，也被埋葬了。
没有人发觉，子时已经到了，一束柔和圣洁的月光撒在了血冢之上，红色的花瓣反射出淡淡的光蕴。
一颗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圆球顺着月光落到血冢之上，耀眼的光芒与月光融为一体，花瓣上的血色渐渐褪去，再次转为雪白，仿佛一层无暇的花毯。
一个熟悉的人影静静地躺在花毯之上，随着光芒的消散，人影的轮廓慢慢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人们自从懂得思考开始，就曾经无数次地想象过自己死后会到达一个怎样的世界，小倩也不例外。
干干净净的奈何桥承载着匆忙的脚步、忙碌的孟婆机械地重复着相似的动作，还有那些来来回回却面无表情地魂魄，这是聂小倩变成秦小倩之前她所看到的。
对于轮回来说，二十九年只是一个短暂到可以忽略的时光，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可为什么，我看不到奈何桥，看不到孟婆，也看不到魂魄，眼前是一片撒满了神圣光辉的净土，鲜花遍地，水流淙淙，却没有一丝的污垢，仿佛天山之巅的瑶池仙境。
不！！
这里远比瑶池更庄严、更圣洁，却没有那熟悉的红尘气息。
心脏处的伤口已经没感觉了，难道不是已经死去的征兆吗？
那么，这又是哪里？
不喝孟婆汤，不走奈何桥，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已经没有了转世的资格？
眼眶渐渐有了刺痛感，心也跟着痛了起来。
也好，不转世就不转世吧，七夜哥哥，你为我所受的苦难实在是太多了，也许，来生没有我，你会快乐一些。
只是，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如果再也见不到你，我该怎么办？
眼泪滴落到花蕊之上，与露水融为一体，折射出一张忧伤心碎的脸庞。
空灵的歌声传来，没有词汇，没有修饰，纯净而自然的哼唱，悠扬婉转，便是西方佛坛的迦棱圣鸟齐声鸣叫，也不会这么好听。
小倩抬起头，云雾朦胧之中，她依稀看到两个依偎在一起的身影。
一男一女，一立一坐，那是一幅和谐的画面。
即使是站着不动，亦无法掩盖男子身上巍峨如山的气势，即使看不清容颜，也能清楚地感受到女子水一样的柔情。
男子伸出手，抚摸着女子的头发，目光却看向远处，“你想清楚了么？”
“不需要想。”干脆利落的回答，声音中蕴着笑意。
“和她打赌的人是我，要接受报应的人也是我，与你无关，西王母只要我一个人去承受赌局的后果，我不希望你被卷进来。”声音低沉，口吻中带着丝丝的命令。
“可你是为了我才和她打赌的呀，虽然她不会知道来应这个赌局的是你本人，但如何能少了我呢？”女子终于笑出声，“我一直没说话不代表我没意见，你总是喜欢小看我。”
“你好象很快乐的样子？”男子疑惑地蹲下，他抬起对方的下颚，“笑得那么开心，你到底知不知道将来要面对的是什么？”
“面对你咯。”女子的回答近乎耍赖，“虽然八世之中可能得有七世要和你玩捉迷藏，而且总是错过，但我们最后总该能找到对方的，不是吗？”
回答她的是一声妥协的叹息，缥缈的歌声带起了更加浓郁的云雾，二人的身影消失在白色的迷障之中。
小倩对二人的对话听得不是很清楚，也不甚了解话中的涵义，她只听到最后几个字，“和你玩捉迷藏”，“总能找得到对方”。
多么相似啊，七夜也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如果有哪一天，你找不到我了，只要回一回头，你就会发现，七夜哥哥就在你身边。
可是，这个承诺终究成了虚幻。
阴阳相隔，生死两边，现在无论她如何回头，都不会再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了。
歌声到了最高潮，庄严肃穆的女声忽然响起——
“天道昭昭，仙魔路遥。卿本无辜，劫数难逃。因果循环，孽债已了。神虽无心，亦知公道。人间有情，怨仇早消！”
“谁？！”小倩茫然四顾，身后突然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量，眼前一黑，自己似乎被人从原本站立的地方推了下去。
“啊！！”她本能地大叫出声，伸手想抓住点什么，慌乱之中竟真的抓住了一只手。
那只手颤抖得好厉害，时而滚烫，时而冰凉，很用力，却又那么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握在掌中。
这种呵护的方式，熟悉到令她想哭。
慢慢睁开眼睛，细碎的琉璃撒满身周，闪闪烁烁地映照着月光的朦胧，淡雅的花香萦绕身畔，飘飘渺渺地描画着凉风的清幽，一切的一切，恍如仙境。
可小倩知道这里不是仙境，是人间，因为她看到了那双眼睛，从黯淡无光转为明亮清澈，从漠然如死转为激动狂喜，既而，散发出奇异的光彩。
一瞬间，星光漫天的夜空都成了陪衬。
思维还停留在诀别的那一瞬，目光却早已纠缠在了一起。
此刻，世间的一切都已不再存在，他们眼中，只有彼此。
小倩恍恍惚惚地伸出手，覆上他还在颤抖的手掌，“七夜哥哥，你没骗我，我刚一回头，果然就看到你了。”
七夜没有说话，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已经冻结了一百个日日夜夜的眸子重新有了感觉，却那么酸楚，那么疼痛。
麻木和痛楚，究竟那种感觉更加残忍呢？
他的心，已经全乱了。
小倩心疼地看着清瘦憔悴许多的七夜，不忍地抚上他的脸庞，“七夜哥哥，对不起。”
指尖的温度融化了七夜眸底的残冰，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你是谁？”他问，努力抚平那声音的颤抖，“是人，魔，还是鬼魂？”
“我不知道。”小倩喃喃回答，七夜的眼泪落到了她唇边的弧度之上，连那一抹笑容都有了泪意，“我也想弄清楚……”
“是吗？”七夜的手指轻轻触碰着小倩的脸庞，“那么，你看看我，我是谁？”
小倩泪眼蒙胧，却笑了，笑着道，“你是七夜哥哥，是阴月王朝的圣君，是我的丈夫，是我最爱的人。”
于是，七夜也含着泪微笑了。
“真的吗？”他问，却不等小倩回答便一下子把她拥进怀里，力气是那样大，好象怕她转眼间又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七夜哥哥……”小倩哽咽出声，她的眼睛又被泪水盖住了，什么也看不清，“你是我的七夜哥哥，你是阴月王朝的圣君，你是我的丈夫，你是我最爱最爱的人……”
她不停地说着，反复不断，好象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她的痛苦与内疚，减轻她对七夜造成的伤害。
小倩的心跳得那么猛烈，七夜感觉到了，他终于失去了全部的力气，身体渐渐往下滑，半跪到了花毯的旁边，却不肯放手，再也不肯放手了。
黎明前最后的一袭清风吹过，霎时间，满地的白色花瓣又都飞舞了起来，七夜和小倩再次陷入了花海的包围之中。
而这一次，纯洁的花雨不再是催命的符咒，也不再是生命的终曲，它们代表着祝福，来自皎洁的明月，来自云端的天神。
西王母象是松了一口气，“这一对，真是把我折腾得够呛。”
身后的天女抿起红唇，强忍着不笑出声。
“今天的事绝不可以说出去。”西王母慎重警告，“聂小倩身为凡人肉身，原先的魔体也已腐烂不能使用，所以只能炼月光为魂魄，聚血花为精髓，再加上她当狐妖时的本命灵丹为护体元神，才打造出这么一个介于仙魔之间的躯壳。要是让天帝知道我如此胡乱创造生命，他非动怒不可。”
“是。”天女乖巧地应答。
西王母沉默了一瞬，返身回到自己的宝座之上，“我想你也是不敢说的，因为去日出山城取狐妖灵丹的就是你，如果不怕挨罚，就尽管说好了。”
天女委屈地望着一本正经的西王母，心中直抱怨，神母，你这不是威胁我吗？
没错，就是威胁。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第二十七章 人间有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