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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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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妍给无情公子诊症已有一段日子了,还不曾见过这位姑娘呢。不知姑娘是?”
一个走神间,这样的话已从她口中溜了出去,居然是完全不受控制的样子。桑芷妍猛然回神,几近悚然,她何时这般不懂识机了?
少女闻言却是露出了一个笑,半点细微的羞涩,却是十足的暖意融融:“想来,您就是给哥哥治病的桑医师了吧?唤我暖心就好。暖心还不曾多谢桑医师,听银剑说哥哥的喘鸣大有好转了,全赖桑医师的好脉息。”
桑芷妍一愣:“暖心姑娘……是无情公子的妹妹?”
莫非是她会错了意?不是【邵家小姐】的【邵小姐】,而是与【少主】对应的……【少小姐】?
“是啊。”少女大概是看出了她的惊讶,眉眼一弯,便是俏皮一笑,“不过,很多人都说暖心与哥哥并不相像。暖心喜欢笑,哥哥却总是冷冰冰,所以并不像是兄妹,是不是?”
这话听得桑芷妍又是一愣——居然当着面儿就这般调侃于人,且还是调侃了那个无情公子……
她下意识地转眼去看了那人,却见他眉眼不动,一如既往的冷淡,却也没有动怒。
说实话,桑芷妍还从不曾见过这样……不知该怎么描述其性格的女子。
初见的第一眼,其实,她是真真切切为这少女惊艳过的。
——不同于她刻意表现出的从容素净,这个换做“暖心”的少女,打从骨子里就透出了天真的气息,半点不作伪也便罢了,竟然还同时化入了一丝妩媚的气息,初初看去,如婴孩般需要人好生照料呵护,再细细品味的话,却又如韶龄女子般芳华不尽。
桑芷妍也是女子,她最清楚这种气息的魔力——那是世上最甜蜜致命的毒,见血封喉。
拥有这种气息的女子,是仙,却也是妖。
“桑医师?”
不明白好好地说着话呢,对方怎么突然就愣在了那里。少女一时也摸不着头脑了,习惯性地侧身问身边的人,“桑医师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暖心说错什么话了?”
白衣男子看她一眼,没回答。
少女委屈地皱皱鼻子:“怎么了?连哥哥你也不理人了?”
白衣男子眼尾一斜,这回竟是连看也不看她了,直接面转向了世叔和雪姨,似乎是在认真聆听他们的谈话。
这是做什么,不过是在讨论今日的菜色,有哪里好值得哥哥注意的了……
扁扁嘴,少女自觉自己并没犯错,可正是因为她觉得没错,这才更加弄不明白,哥哥此刻不温不火的态度算是怎么回事。
十分之莫名其妙。
可是从小到大,少女最是见不得自家哥哥不理人时的冷淡表情,面上还委屈着,目光却不由得就看向了侍立在后的金银剑,眨巴眨巴眼睛。
金剑暗叹一声,悄悄比出一个倒茶的手势。
少女不明所以,可还是照着做了,端起哥哥的青瓷茶壶,给他倒茶。
这招果然是管用。
——不多不少,那杯中刚斟满七分,那双淡漠的眼就转了过来,继续不温不火地看着她。
少女心中偷笑,明面儿上却不敢露出什么端倪来,只可怜兮兮地拿眼睛盯住了自家哥哥。
——那神情,她自己看不见,可落在别人眼里,却活像是一只被主人抛弃了的小狗。
金银剑在后面忍俊不禁。
无情却不笑。
如此这般,对峙半晌,直到她真的开始不安,下意识地绞起了衣角,他这才端起她先前斟的那杯茶,微微饮下一口。
——有些冷了,入口薄凉,细微苦涩。
眉间不着痕迹地飞快一蹙,无情却不露声色,任由茶水滑落入喉。
他不担心她会发现。
——这人不爱饮茶,平日里吃饭,给她准备的白瓷茶壶里装的都是白水。那个青瓷茶壶,则是只有他一个人用,除了她,哪怕是世叔也不会与他共饮。
眼角瞥过旁边,她以为他不气了,便一改方才的委屈神色,正乐颠颠地用白瓷茶壶给自己倒水喝。
目光滑过纹样款式皆是一模一样的青瓷白瓷,无情淡淡地收回目光,再给自己斟上一杯半凉的茶。
无情公子向来耳目灵敏,全神贯注之下,恁是风吹草动也休想瞒过他去。
只这一次,他丝毫不曾注意到,从方才开始,席间一人的目光便彻底黯淡了,遮掩其下的,是勉强压制的苦意和酸涩。
桑芷妍默默咽下口中之物。
——这一顿饭,于她,是彻头彻尾的食不知味。
饭后,婉拒了雪姨的相送,桑芷妍微笑告辞,却在转身离开的一瞬,笑意散尽。
她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明知那少女不过是那人的妹妹,可她这心里……
以她经受过的训练,桑芷妍自信,只要她用心观察,任何人神态上的变化,哪怕只有微乎其微的改变,她也绝不会看错。
她为那人诊断了这许多时日,看见的,永远是他的疏冷淡漠,莫说是表情的变化,便是眼神中的波澜,她也从不曾见过一个。
方才却是不同。
桑芷妍闭了闭眼,强咽下喉间涌上的苦涩。
——她很确定,那人方才纵然表情不变,神色不改,只是眸底目光之间的疏冷,在他看着那个少女的时候,早已消散得毫无踪迹。
她看了这许久,便是对着抚育他长大的诸葛先生和雪姨,那个人眼底毫不疏离的亲近,也与他看待那个少女时的冰消雪融全不相同。
那样的目光,只要想起,便让她心口酸痛。
但这并不是最紧要的。
真正让桑芷妍悚然心惊的,却是她居然被那人的一举一动牵引了情绪。
这其中的缘由,可怕到让她不敢去想。
——那人,不过是她的任务。
没人比她更明白,于她这样的细作而言,若是情感超出了该有的界限,结局就只剩下了一个。
粉身碎骨。
她明明是无比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可这心上日渐明显的波动,却渐渐快要跳脱了控制。
攥紧了手中药箱,桑芷妍强迫自己冷静,她是最好的细作,最成功的奸细,便是真有什么事,也可以自己处理。
一定,会有办法处理的。
心中不断为自己坚定信念,眼前却时时浮现出那人看向他那妹妹的眼神,愈发让桑芷妍烦躁起来,定不下心。
——深沉,悠远,风波不动,只有极少极快的一瞬,才会有一点流光飞星般掠过。
他是在用那样的目光,看待那个少女,看待他的妹妹。
那样的目光……那样的目光……
桑芷妍心间大冷。
——那样的目光,就像是最为静默的专注。哪怕这世上红颜千万,国色上百,他能看得见的,愿意看见的,也不过只有那一个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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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这几日颇为烦恼。
——说起来的话,这归家可是喜事一桩。她虽然不是个离不开家的人,可这么经年累月也见不上家里人一面,心里到底还是会想念的。如今,好不容易师父才允准她出来走走,而且还不像往常一样定死了回山的期限,少女只差没有去放个鞭炮来表示庆祝了。
可凡事都有好有坏。
——她这边是久别家乡,雪姨那里可也是一个思“女”心切。
眼见着自己视若亲女的暖心瘦得不行,雪姨心疼之下更是花足了心思,每日三餐之丰富让追命少侠大呼偏心,殊不知,少女每日还有更为偏心的一盅补汤单独给她预备着。不把它喝个底朝天,雪姨绝对不会让她放下汤勺。
——据雪姨说,她是下定了决心的,一定要把那个胖胖的暖心给养回来。
所以,饭量不比一只鸟大到哪里去,却天天都被当成猪在喂的少女,是真的真的很烦恼。
而她一烦恼的时候,往往都会下意识地看不得另外一个人好过。
“哥哥,”
少女半个身子趴在无情的书桌上,眼巴巴地盯着他,“暖心好想出去啊。”
“不行。”无情正执笔作画,闻声,连半点停顿也没有就直接否决了。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出去。”
这是什么理由?她又没说要他陪着一起去。
少女不满,好在她也不是个钻牛角尖的——像是前几日的外衫鞋袜之事,老早就被她不知抛到哪个九霄云外去了。
若非是什么大事,她也实在懒得多费脑筋地去刨根问底儿。
因此,虽说她不明白自家哥哥是个什么意思,但这并不妨碍少女扰人清闲的打算。
猫一样地从自家哥哥悬空的右手臂下钻过去,少女熟门熟路地蹭进那染着淡淡药香的怀抱。
她本是想撒娇着央求哥哥放她出去的,只是,哥哥怀中熏染着的香气微带苦涩,却清新爽利,竟让少女一时忘了自己的初衷,只顾在那怀里东凑凑西凑凑,一时觉得那药香实在好闻,一时又想着要分辨出到底是哪几味药材。
无情仍旧不动,手腕使力,笔锋便是轻滑,起伏山峦一下子便初见脉络。
全神贯注作画的架势,可那眼角的余光,却分明是自她身上收了回来。
——……重了些。
无情感受着膝上的重量,心知应该是雪姨每日的补汤起了作用。
“哥哥,”察觉到他的目光,少女这才醒悟过来,急忙迎上他的眼睛,“求求哥哥,让暖心出去看看好不好?暖心已是许久不曾回来过了。”
无情不为所动,还是那清冷的模样:“我说过了,不行。”
“可是,暖心呆在家里,无所可做,好无聊啊。”
“我房中的藏书,你拿些回去看。”
“才不要!”
她那师傅日□□着她看书,少女现在一听到“书”字,就觉得眼前发晕,手脚发软,“暖心是想出去走走,想去吃醉仙楼的叫花鸡,想吃东街那家的蜜饯……”
——其实说来说去,少女还是被雪姨左一碗右一盅的补汤给补怕了,这才想出去换个新鲜口味。
她正坐在他怀中,又犯了孩子脾气,一不让她出去,便不依地左右摇晃着他的手臂,迫得他只能暂且搁了笔,免得被她甩下一滴墨,再毁了这幅画。
无情低头看她一眼,目光冷淡。
换做往常,被这冰冷至极的目光扫过,早就让少女胆怯地打起退堂鼓了。只是她最近也实在是憋闷得厉害了,一时倒是真不管不顾起来,两眼一闭,便依旧抓着哥哥的手臂摇晃。
可她用的力气却不大。
至多只是让他无法握紧毛笔,却绝不至让他难受。
无情眉间一蹙,心中却恍恍惚惚地响起了一声叹息。
顿了顿,他终究是伸手探入怀里,取出那个在怀中带了两三日的油纸小包,扔给了她。
少女莫名其妙,可是打开一看,眉眼立时透出了笑。
“蜜饯!”
“这般甜腻的零嘴,也不知你怎会那么喜欢。”无情淡淡嘲讽一声。
“可暖心就是喜欢它的甜味儿啊。”
少女捻起一枚蜜饯入口,自然也就将哥哥的手臂放了开:“哥哥不喜吃甜食,总是不会明白这里面的美妙滋味的。”
——他不喜甜食,本也就不想品出那所谓的“美妙滋味”。
无情瞥她一眼,见她吃得正香,手中便复又执起笔来。
至于少女,她此刻已是“有吃万事足”,一包蜜饯便轻易打发了出去的念头,正吃得津津有味呢。
——果然是百年老字号,味道一点都没变呢。
赖在自家哥哥的怀里——虽说真真担心压坏了他,可毕竟是多年的习惯了,这一时半刻的,她是真的改不过来,还是时不时地就会不自觉地蹭到他怀里。
蜜饯香甜,让少女吃得笑弯了眉眼。
甚至连哥哥画上的山峦绵延,落在她眼里,似乎也变成了哪家女子秀美的娥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