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四十四章 约定 ...
-
如此闹腾了一整天，菜盘子空了，空酒坛也堆了不少，起先是少女被追命连番敬酒，到后来连她自己都起了兴致，挨个地跟四大名捕还有林昇拼酒，连一向不怎么理人的冷血都没有放过——只有舒大人和世叔公事繁忙，中途就被迫离席。游冬则是不会喝酒，少女便没有找上她。
即使少女酒量再好，也禁不住这般的不知节制，此刻正红了面颊依在雪姨身边，唇角却犹自弯着。
“好了好了，到此为止罢。”
扫眼一看，追命和铁手都是满脸通红，冷血虽然面上没什么事，眼神却也是不那么清醒了，席间唯二还坐得端正如初的，就只有林昇和无情两个人。
雪姨半是好笑半是无奈，“好好的一顿寿酒，竟喝出了这么几个醉鬼。”
“嘻嘻，这样才热闹嘛。”少女双颊绯红，脑子竟然还有那么几分清醒，“大家凑在一起玩笑说话，喝酒打闹，多好。雪姨，你说暖心讲的对不对？”
“对，你说什么都对。”雪姨抚着她的小脑袋，语调纵容，“暖心也喝得有些多了，雪姨带你回房，好不好？”
林昇刚才并没有放开来喝，而且他的酒量不差，此刻倒是没什么大碍，想着雪姨恐怕还要留下来收拾残局，正准备说由他送小五两回去就是，木轮滚动的声音已经先一步响起。
“雪姨，把她交给我就是。”将浑身无力的少女揽进怀里，动作熟练非常，一身蓝衫的无情淡然道，“我送她回房。”
“也好，那你们就先回罢。”让无情去照顾少女，雪姨自然是一千一万个放心的，当下就干脆点头应允了。
林昇苦笑，小五两这个哥哥呀，这么多日子了，他依旧看不懂他。
——瞧瞧周围歪斜身子的追命和铁手，林昇低叹口气，知道自己送不成小五两，大概就要送这两位神捕了。
啊，倒也亏得无情有先见之明，不准金银剑多喝酒，还把他们留下来帮忙，不然这一桌子杯盘狼藉，还有这几个“醉鬼”，恐怕真是让雪姨有得头疼了。
******
按下几人是怎样合力收拾残局的暂且不提。
少女迷蒙着双眼，软软地依靠在无情怀中。她今日是真的喝得有些醉了，酒劲上头，浑身上下都是软绵绵的，眼前也是天旋地转，整个天地都从她的眸子里远去了。
少女恍惚觉得，只有身后的这个怀抱，这个人，才是她唯一能依靠的真实。
“哥哥……”她虚虚抓住他的衣襟，声如呓语，“……囡囡要走了……”
那双转动木轮的手突然顿住。
——哥哥，暖心，暖心是不是……要走了……
经年前的一句话就这么回荡在脑海里，猝不及防得让人几乎毫无抵抗之力。
时至今日，他都还能清楚地记得，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想要落泪的感觉，就是为了那个笑着跟他告别的孩子。
——那样明亮如同薄暮流萤般的眼睛，那样晶莹剔透如欲碎琉璃的笑容，比他当初明白自己不能行走时的震撼还要巨大。
那几乎是不属于这个尘世的干净，通透得太过，因此也就脆弱得太过，似乎只要轻轻一碰，当时的她就会在自己怀中粉碎开来。
“……这是要跟我告别么？”
停下轮椅，他沉思一瞬，终究还是抬起了她的下颌，迫使她迎视上自己的视线，语声淡淡。
却分明是在逼问。
少女早就迷糊了神智，已经分辨不出哥哥话中的深意，闻声竟是痴痴地笑了：“是啊……囡囡明日就要和大哥一起走了……没人惹哥哥生气了，哥哥的日子会好过很多的……”
说着这样的话，少女的语气却是禁不住的委屈。
——她这次回来，哥哥的喜怒无常很是让她吃了排头，因此和他冷战过，吵过，闹过，而这些不愉快的事，以前她从未想过会发生在他们两人间。
“……是不是囡囡很久不回来，还是囡囡哪里变得不讨哥哥喜欢了……所以哥哥是不是……是不是有点讨厌囡囡了……”
她知道哥哥还是疼爱她，呵护照顾，从未改变。但是以前的哥哥绝不会和她吵架，也不会不理她。
所以这句话她憋了很久，一直都不敢问，怕问了就会再惹哥哥生气，不过她马上就要走了，再不问，她怕没有机会了。
眼前的她，眸中泛着薄薄水雾，随意瞥视，眼波便横流如水。可她却偏偏嫣红了一张秀面，用最无辜的神情怔怔地望着他，全然不知自己这个模样，看在别人眼里，究竟可以酿出怎样的毒。
——他是如何待她，为何要如此待她，又想着她可以怎样待自己，她是不懂的。
从来都是不懂的。
“……我讨厌你……”
凑到她耳边，无情缓缓吐字，音色端雅得如同中正文章。
少女闻言身体却颤抖得厉害，她不是爱哭的人，可是这样一句话，却让她忍不住红了眼眶，连酒都吓醒了大半。
“……总是哭，总是在我面前掉眼泪……胆子也小……总要人哄着……”
他像是没看见一样，依旧淡声说着，手指却顺着她的侧脸滑上去，指腹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湿润，“总是生病……稍微不注意一点，就会出问题，不是摔着就是碰着，连吃饭喝水都会噎着呛着……及笄过的人，孩子一样不知事……”
他不是没有想过，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灵窍未开的她，到底是哪里值得他这般相待？
——她的不足短处，她的那些个小毛病，他一样一样全看在眼里，随便挑一样出来，都会让他止不住皱起眉头，总想把她抓过来好好教训。
可等她真站在他面前了，他真见到她了，那些话，却从来没有出过口。
不是不想，而是没办法。
——只要想想她扁着嘴，拧着眉，眼泪汪汪的委屈样子，他是真的只能无可奈何。
就算她再怎样孩子气，再怎样不知事，他还是见不得她委屈，见不得她难过，见不得她受半点伤害。
“……所以，我讨厌你……”
这样的一个人，似乎命中注定就要麻烦他一辈子，无情想不出自己有不讨厌她的理由。
看，就像此刻，他刚刚才说过，现在又在他面前哭花了一张脸，把他的手指也打湿了，连他的蓝衣上都是一片湿迹。
一哭起来就像下雨似的，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那么多眼泪。
心里莫名一声长叹悠悠响起，手臂却已经自动自发动作起来，把已经哭到抽噎的她拥到怀中，他却忽然有些出神，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语调明明该是他一贯的清冷，哪里却渗入一点浅薄的异样，缭绕在吐字发音间，盘旋不去。
他在说：“……我讨厌她，讨厌到最讨厌她和我道别……”
因为全天下只有这么一个人，他想象不出失去她的后果。
无情不知道这句话是哪里有什么问题，她本来哭得那样凄惨，听完之后却突然破涕为笑，嘟囔着：“……哥哥真是……生气囡囡要走，也不可以这么吓我的……”
“……”
听，果然还是那个不知事的傻子，居然以为名满京都的无情公子会和她开玩笑。
“可是，”她胡乱用衣袖擦了擦眼泪，表情是难得的认真，“囡囡会记得哥哥的话。囡囡知道自己有很多地方不好，不够懂事，不够聪明，但是我会努力长大。”
她握住他的手，如同在立下一个最重要的誓言：“囡囡不想总是让哥哥为我操心，终有一天我会长大，到时候，就不会总是要哥哥担心我了。”
“……说到做到？”平稳地瞥过两人紧紧交握的手，无情静静看着她，一瞬间，目光幽深如海。
“嗯，说到做到！”唯恐他不相信，她拉过他的右手小拇指，“来，拉钩，证明囡囡没说假话！”
……刚刚还大言不惭地说要长大，转眼就做这样小孩子才会做的事……
无情眉心一动，不清楚自己对她的承诺该信上几分才好。
可是，想归想，他却是沉默地任由她将小指缠上自己的，甚至还晃了晃，听她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说谎的人要吞下一千根针……”之类的傻话。
那一刻，他丝毫不想去判断这个承诺到底会不会实现。他只记得，她说过，愿意为了他长大。
然后，她还与他订立了一个约定。
一个长大的约定。
除此之外，心智高绝的无情公子什么都不愿再想。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约定
，还差 